道理虽然如此,可是认祖归宗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她与长房一脉的仇怨却是颇深的。
“他现在才刚刚起步,是弱势的一方,我想如果你给名绣布庄一些利益,诸葛言然是乐得攀你这宗亲戚的。”商少行见红绣目露迟疑,分析道:“我知道你与杜氏有仇怨,但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杜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她清楚。她与杜氏虽有害母之仇,可这个仇这辈子怕也报不了了,如今困难横在当中,结盟最好的对象便是诸葛言然。而杜氏最会审时度势,知道结盟对诸葛言然生意有益,自然不会反对。
想到此处,红绣点头道:“修远,你说的对。我这就修书一封,让福全快速给我送过去。”
“嗯。”
二人到了书案前,商少行磨墨,红绣动笔,言简意赅的将意思说明了,交给福全快速飞奔着去送信,事情都办妥了,红绣才整理衣装离开馨苑,与商少行一同往老太太的兰思院去。
兰思院门前,往常守门的小丫头都不在,红绣进了大门,却见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厢房的门前,伸着脖子贴着窗户听屋里的动静。
只听得屋里传出连三的声音:“……所以这亲事我不同意,既然我家红绣不嫁给你孙子了,我们这也就该搬出去了。”
红绣听了险些气吐血,他一个被人收买居心不良的陌生人,凭什么来管她的事?
当下提起裙摆上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挡在门前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惊,忙退开来给红绣行礼。
红绣点头应声,迈步进了屋子。
老太太穿着大团牡丹花的金色对襟褙子。头上梳了大髻,带了金钏。耳朵上两朵牡丹花的丁香左右摇晃,正端坐在罗汉床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下手边说的口沫横飞的连三。
见红绣进门,老太太笑道:“红绣,你也真是的,你的外祖父来了咱们府上,怎么也不跟祖母说一声呢?”
红绣上前行了个福礼,笑道:“祖母莫怪,实是这两日事忙抽不开身。”
一听红绣对老太太的称呼,连三一下子从圈椅上蹦了起来。指着红绣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还没过门的你就改口,咱们连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还不跟我走!”
红绣被骂,屋里屋外的下人都是沉默。皆不着痕迹的观察红绣脸上的反应。她可是朝廷命官啊,厉害起来老太太都得下跪的。
商少行将红绣护在身后,道:“老人家。我俩的婚事……”
“你闪一边去,我跟我外孙女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么,你俩的婚事我老头子不同意!”
红绣这下再也忍不住气,眯着杏眼盯着连三,道:“你不同意?嗯?指使你来认亲的那个人让你说的吧。”
“你!”连三眼珠子转了几转。心虚的别开眼,哼声道:“放你娘的臭屁!指使我来?好心为了你婚事着想。你居然大逆不道,连你外公的话都不听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有没有天理了!”
连三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奔出屋子对着院子里一众下人道:
“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这个臭丫头,仗着自己当了官,就不认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不听我的话,这算什么孝道!”回头指着红绣。道:“臭丫头,你快跟我走,要不我去衙门告你!”
这一吵闹,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下人,人人都用或好奇或异样的望着红绣。
红绣来到门前,竟然噗嗤一笑,道:“老爷子,那句‘百善孝为先’,也是那个人教给你的吧?”
“你!!”连三尖瘦的脸涨红,大骂道:“你血口喷人!你们大家评评理,她不想听我的话,就诬赖我,我这做老的一片心啊!”说罢,快步往外头去,嘴里还叨叨着:“我现在就去衙门告你个不孝之罪,看皇上还用不用你这样的官!”
红绣声音淡淡的,“随你吧。”
连三脚步一顿,骤然转过身来,见红绣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意思,抖着胡子道:“你,你当真不听我的话!”
红绣浅笑道:“我说了,婚约我娘亲已经订下,我没理由听你的。”
“你!好!我现在就去!”连三说罢,气冲冲的奔出了兰思院。
这一切发生,前后也不过一盏茶时间。红绣似笑非笑的眯着杏眼,目光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一众下人。明明她面上含笑,柔若春风,可众人身上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纷纷低着头退下了。
红绣这才回了屋子,笑着对老太太说:“祖母,今儿个倒是叫你看了笑话了。”
可不是笑话么?老太太这会子心情大好,看着商少行报复性的一笑,你能为了诸葛红绣不纳妾,到如今人家家老人找上来不同意,看你还能如何是好。老太太现在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参与,也不多话,只想看红绣和商少行如何解决此事。
与老太太致了歉,红绣与商少行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陪着老太太话家常,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福全在屋门口轻声道:“三少爷。”
商少行出了门,福全将一封信交给他。
红绣回头望着门口,见商少行看完了信面露自信的笑容,心里便有了谱。
这时候王妈妈进门道:“哎呀,不好了,老太太,那亲家老爷当真去衙门将红绣姑娘给告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佯作焦急,声音含笑。
红绣站起身来福了一礼,笑道:“祖母不必担忧,我去去就来。”
大理寺的公堂她都上过几次了,区区圣京城府尹的衙门,她还怕什么?更何况不但府尹刘大人与她同朝为官,在大理寺还打过官司,对她颇有些忌惮,她的准备在来时路上也做足了。
如今衙门开堂审理红绣不孝的案子,公堂门前围了许多的老百姓,都在交头接耳,说什么“绣妍楼”的诸葛红绣竟然不孝顺外公,更有人质疑,诸葛红绣的家乡不是在“沿海”么,娘亲是不是也该在沿海,怎么突然又冒出个连家村的外公来。大家对这位女官,又一次有了新的质疑。
红绣俏立在公堂上,仰头望着府尹大人,正色道:“刘大人,方才我外公说的话并不属实。”
“哦?”刘大人道:“你且说来。”
“是,我没有听我外公的话去与商府退婚,此事确实不假,可刘大人您应当清楚红绣的身份,我复姓诸葛,我是诸葛家的女儿,诸葛家为我定了亲事,又哪有连家来插手的道理?”
连三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指着红绣道:“你这个不孝子,对长辈不敬你还有道理了!那诸葛家从来都没承认过你的存在,你还舔着脸往人家身上靠?”叩首行礼:“大人啊,请你定要为小老儿做主啊!”
连三的话,惹得围观老百姓一阵议论,看来诸葛红绣的身世当真蹊跷。
刘大人有些为难,诸葛红绣的底细当初诸葛老爷在世的时候他就清楚,他的确是诸葛家的外室女没错。可是,前一阵子出现了城中商户游行的案子,大理寺那边都奉旨贴了布告,说明了情况,今日出了这样的乱子,这案子他要怎么断?一个弄不好,他可就犯了忤逆皇上意思的大错了。
正当此刻,红绣笑着道:“大人,我有证人作证,我确实是诸葛家的女儿。”
刘大人顺水推舟,道:“将人证带上堂来!”
不多时,就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身穿着白色的直缀进了门,姿态优雅的下跪,端正的叩头行礼,道:“草民诸葛言然,见过府尹大人。”
是他?诸葛老爷的长子,当年被人打了一棒子晕过去,最近才醒来的,刘大人怎能不认识?
“诸葛言然,你可认识此女子?”指着红绣。
诸葛言然看了眼红绣,笑着道:“回禀大人,此女名为诸葛红绣,乃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子。”
哗——
一言激起千层浪,公堂前围观的老百姓们立即开了锅。诸葛红绣原来是诸葛家的女儿?!人人都知道诸葛言然是嫡出,与庶出的弟弟掰了脸,现在自立门户。同父异母的妹子,那不就是说诸葛红绣是原来诸葛老爷的庶出女儿了?!
红绣道:“刘大人,若是您还不信,诸葛府上许多下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您说,我既然是诸葛家的女儿,我死去的娘亲和我的兄长都为我的亲事做了主,这婚事又哪有连家人说话的道理?此次是真的逼得我走投无路才将实情说出。皇上的旨意,红绣不敢违抗,请原谅先前红绣于身份多有隐瞒。”说到这里,对着刘大人福了一礼,转身又对围观的百姓致意。
百姓们不是傻的。前一次在大理寺的那宗案子,就看得出诸葛红绣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她开绣妍楼也好,入朝为官也好,恐怕都是皇上给她安排的。如今真实身份揭穿,就证明了她的确女扮男装了,皇上肯定是知情的。皇上知情都不反对,老百姓又怎会反对?
人群中有许多围观的女子,真心佩服起红绣来。当世女子第一人,当数诸葛红绣,低声议论之时,语气中颇有敬佩之意,毕竟在古代,能活的如她一般精彩的女子是少之又少。
连三气结的道:“大人,就算她是诸葛家的女儿,小老儿说话她不听,也是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