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始终没有缓晴,阴冷而干燥,伴随着随时刮起来的阵阵北风吹遍襄阳城,连猫儿狗儿也都躲在角落里不见了踪影。
阴沉了两三天,午后时分便看见从半空中起了灰白色的绒点,飘飘悠悠地洒下来,落在地上,起初并不显眼,隔了一会才看清,原来竟是下起了雪。
直到地面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才从透明的清灰泛出煞白的底蕴,朦朦胧胧地盖住了光秃枯瘦的大地,并逐渐地厚起来密起来多起来。
抬眼的功夫便是眼花缭乱的漫天飞舞着了,仿佛是从天上跳跃着奔赴到大地的客人,兴奋地赶着场子,不知道等待它们的是融入大地宽阔胸怀的重生,还是沾染在肮脏鞋底随人践踏的苦贱……
雪花们因无知而无畏着,争先恐后地奔下,唯恐落在人后赶不上这一场的缤纷热闹。
念儿撑着一把伞,仰着头直直地立在庭院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
冬天下雪不像夏天下雨,夏天下雨之前总要把声势造的很足,又是打雷,又是电闪,又是狂风吼叫,如鸣锣开道似的那般喧嚣。雪就没有那么大的派头,不需要任何人迎接,总是不声不响,素面素裙,说下就洋洋洒洒地下来了。
前几日听凰斐说虎牢关有一场大雪,会成为周祗大军的一道难关,念儿还有些不相信。凰斐说这话时天很晴,丝毫没有下雪的征兆。而周祗国与霸楚不同,即便是冬天,也鲜少看见大雪盈门的景象,在那里,冬季的气温介于罗茈的暖湿和霸楚的苦寒之间,虽也四季分明,但到底还是暖和些,屋檐下从不会挂冰锥,而河塘里的水也只冻着薄薄的一层。
果真下起了雪!
王后的病好转起来,念儿也从皇宫回到了睿亲王府。不过,凰斐却没有回来。
那日,太子凰胤亲自到銮仪宫找她,告诉她说:睿亲王凰胤已经领命到虎牢关与周祗大军谈判了。
念儿迟疑地问太子:王爷是去谈判还是去退敌?
太子笑着回答:若是谈判谈得好自然就能退敌,若是谈得不好就难说是什么结果了!
王爷领了多少兵马前去?可有调兵遣将的兵符和圣旨?念儿又问。
一百名亲兵随行!皇弟出征,不用兵符圣旨亦可取胜!太子道。
念儿愕然不已,凰斐只带了一百名亲兵,这哪里是去退敌,和去送死没啥区别。太子如果要借助久沐漓铲除凰斐,可凰斐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会主动钻进人家的圈套里呢?
如今,睿亲王府外已被太子的兵马保护着,她和府内的任何人外出都会被询问、盘查,说是睿亲王不回,府内的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走动。
独自站了一会,门庭内的丫鬟珠儿着急地喊道:王妃,你快回屋里来吧,外边多冷啊!若是冻坏了您,奴婢可担不起了。
珠儿站在廊檐下跺着脚,搓着手,还不时地往双手上呵气,然后捂着自己的两只冻得通红的耳朵小声嘟囔。王妃站在院子里,她就不能进大厅。她已经站在此处陪了一盏茶的功夫了,珠儿心里埋怨,这个不说话的王妃真是古怪,下雪了别人都忙不迭地跑进屋里暖和着,她却站在雪中冻着,连带着自己也得忍着陪着挨冻。
珠儿喊了几声,念儿并没回头,小丫头嘟嘟囔囔地道:说话也听不懂,喊话也听不见,真不知道王爷娶了这样的人回来做什么?
念儿此刻心里想着别的事情,琢磨着凰斐应该已经快到虎牢关了,也不知他能不能与久沐漓谈判成功,而这场大雪是不是就是助成凰斐和谈成功的一个筹码?久沐漓和周祗大军会不会因为这场雪而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珠儿喊她,念儿没有反应,可她猛抬眼间却看见了急匆匆走进院子里的一名王府侍卫。
侍卫没有举伞,头上、肩上、身上都落上了一层雪花。他进了院门,看见念儿正打着伞站在院子里,略微迟疑后便大步流星地走近。
站在念儿对面,侍卫站定身子道:“王妃,我们在街上抓到的那个乞丐在牢中生了重病,末将不知如何处置,请王妃示下?”
提到那个刺杀自己的乞丐,念儿才猛然想起来,凰斐本来说要在回府之后亲自审讯他的,结果,他直接从皇宫领命去了虎牢关,她也差点忘了还有一名刺客关在王府里!
念儿微笑了一下,望着那名回禀的侍卫,用手指了指地面,然后蹲下身,拔出自己头上的一根金簪,在地面的积雪上写下一行字:
你说的是那名刺客吗?
侍卫这才恍然,府中传言王妃是不会说话的哑人,现在看果真如此。他急忙也弯腰俯身,以手代笔在地面上写下了刚才的几句话。
念儿看完,又写道:既是他病重,便抬出牢房,安置在僻静房间医治。外面着人看守,他是跑不了的。
侍卫沉吟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念儿,又用手比划着写出一句:那人一直要求见王妃!
念儿愣了愣,回写一句:先将他安置好,我再去讯问便是!
侍卫点点头,王爷交代过,这名刺客十分可疑,王爷本是要亲自审讯的。可现在王爷去了前线,那刺客口口声声要见王妃,又在牢中奄奄一息,他不敢擅自作主,实在没办法才来请示王妃的。
没想到,王妃十分痛快地做了决定,王妃要当面讯问他,这是无可厚非的,这人本来要刺杀王妃,王妃总要弄明白其中缘故。
虽说不能言语,可王妃办事干净利落,不似是养在深宫、不问世事的千金公主。侍卫暗自慨叹一声,按照王妃的指示下去安排了。
念儿跺了跺僵硬的脚,踩着一地雪屑返回到大厅的走廊宽檐下。珠儿接过念儿手中的伞,抖落了伞盖上的一层雪花,说道:“王妃见王爷不在就如此任性,在雪里站了这么久,奴婢都替您冻得慌。”
念儿轻轻一笑,推开大厅紧关的殿门,铺面就是一股热气,暖暖地打在脸上。珠儿跟在后面,进门后赶紧随手把门关严实,廊檐地面上留下了几痕白色脚掌大小的雪印。
拐进偏寝外面的暖阁,念儿坐下来歇息,驱赶着自己身上的寒气。
收拾偏寝的丫鬟惜瑾怀抱着一摞纸,脸上带着新奇喜庆之色踏进了暖阁,到了念儿近旁,她把怀中的一打纸都放在了枣红色的坐塌几案上,笑着说道:“王妃快看看,这些纸上画的什么?”
念儿好奇地拿起一张,仔细观看,见上面竟是墨黛色的一幅人物画,眉眼身形就是自己。再拿起一张,或是半身像,或是全身像,或是面容的肖像……整整一打纸上,画的全都是这些。
仔细观察一张画的极细致的容貌肖像,看其神情、姿态,念儿知道,这画里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凰嫣。
“平常王爷对谁都冷冰冰的,看不出来,原来王爷心中这么喜欢王妃呢!”惜瑾捂着嘴笑着,对旁边的珠儿使眼色。
珠儿也新奇,看着念儿直犯嘀咕,这个王妃有那么好嘛,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念儿将那些画一张张摆好,心道:的确是看不出来,凰斐对凰嫣之情如此深邃刻骨,也难怪他痛恨着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