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怕,是自欺欺人。
红枣当然怕,那是很本能的反应,尤其周遭的对手们,摩拳擦掌得好火爆,故意弄出声响,想吓唬彼此,大鳞女更是口吐黑墨 ,一副……想将如吞活剥的姿态。
除怕之外,一股沸腾冲动,竟油然而生。
缓缓仰首,目光落向蒲牢,他急得满头大汗,用嘴形要她快逃,要她别跟那些野蛮雌性瞎搅和……
但她没有要逃的念头,完全没有。
她像个要去抢夺爱人的英雄,勇敢、亢奋、不服输,很清楚这场战役何等重要。
从没有任何时刻,如同此时,求胜欲沸腾旺盛。
她必须要赢,才能得到他……不,应该说,她已经得到他,现在,是要向所有凯叔他的女人宣告——
他,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她给了蒲牢一个笑,要他安心。
笑得蒲牢嘴角抽搐。
都什么时候了?!笑得这么可爱做什么?!
又不是在比谁的笑容甜美,谁获胜!
抽签时,得靠些运气,她不知算好运与否,避开儿香,却抽中雌鮟魪。
由于两两对战,胜出者晋级,下一轮再与其他胜者交战,因人数关系,她和雌编鲸这组的晋级者,能少掉一场争斗。
最倒媚的,要属泪蛟美人倩儿了,首战便遇上儿香。
倩儿不过是当日受蒲牢营救,芳心暗属,却苦无机会报恩,见城内大张榜文,四龙子要比武招亲,她便不顾安危,立马报名, 投入战局……
然后,惨遭儿香一拳打飞。
倾散的晶莹泣珠漫天落下,如雨倾盆,接着身影飞得好远、好远……
儿香不费吹灰之力,胜出。
场中央的她,叉腰伫足,一手指向红枣,明白挑衅——看,这就是你的下场!
「儿香真强。」远远观战的龙子们,忍不住开起赌盘,纷纷下注,几乎压倒性认为,儿香会大获全胜,通杀场边挑战者。
「万一……最后真是儿香胜,四哥会乖乖认命吗?」九龙子啃着鱼酝问。
五龙子吁笑,香烟袅漫,「当然不会。」那时,就热闹了。 「我们先来赌一赌那颗红枣,能否打败雌鞍嫉,顺利晋级?」七龙子兴致勃勃。
下好离手!赌盘马上要开了——
是的,胜负立刻要揭晓,红枣与雌鞍嫉踏入场中。
相较于雌鞍嫉的步伐如雷,神情抖擞,红枣所踩的小碎步,活似个小媳妇儿,气势上,高低立判。
蒲牢心急如焚,恨不得冲进场内,偏偏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叫狡倪,狡倪顾看抽香火,全然不理会他,他忿忿磨牙,狠狠狺吼——发不出声的芍狺吼。
雌鼓鲸有口利牙,咬合时,卡卡作响,额心萤光闪烁,照得脸庞忽明忽暗,有种诡话的光影。
快逃!不要跟她打」你打不赢的!会死——你会死的!蒲牢吼着。
「别说我欺负你,我站着不动,让你三招。」雌鞍鲸长相凶狠,性子却出乎意料的宽大。
「可以吗?」红枣眸儿微睦,意外她的仁慈。
「你那种软绵绵的拳,打了也不痛,当心些,别自己骨折了。」雌鞍统对自己一身坚硬,很具信心。
「那……谢谢你了。」红枣真心诚意道谢,并深深一鞠躬。
「废话不多说,尽管来」喝!雌鞍皱马步扎稳,站定,要接下红枣三招。
红枣慢慢走近,抬起手,不是抡握拳头,而是伸出一根食指。
瞄准目标,按。
原先站得直挺挺、气昂昂的雌鞍,蓦地一软,砰然瘫倒。
场边一片静寂,背负评判大任的魟医,也看得呆住,忘了该要查看,直到有人咄喝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蹲到雌鞍鲸身旁检视 状况。
「呃……安康康选手昏、昏睡不醒,胜者,皇甫红枣」魟医拉着红枣的手,高高举起,扬声宣布。
赌输的龙子们,睦目结舌,「那是什么回事?……古怪武功吗?」
「穴道。」北夷替众人解惑,「她按了安康康的睡穴。」
红枣将海底生物的各处穴位,记得滚瓜烂熟,那些药书她没有白读,关于每类物种的弱点,习性,摸个透透彻彻。
「原来如此,但是同一招,能用多少次呢?」大龙子淡淡挑眉,声若音律,悠扬、清冽。
红枣下了场,由第三组人马开战,她喝 着茶沫水解渴。
胸口蹦蹦直跳,是残余的紧张,还有,获胜的血脉债张。
「你那是什么妖术?」」儿香站到她面前,一脸讶异又戒备的神色。
儿香还没看穿这种小伎俩吗?嗯,不该意外,毕竟儿香和蒲牢是同一类人,迟钝……实属正常。
「你真的跟蒲牢好像……」红枣有感而发,脱口笑叹,就各方面来看……
「你是指……夫妻相?」儿香眉字绽笑,惊喜问道。
并不是。
场内战况正炽,缠斗不休,红枣及儿香谁也无心关注。
红枣望看儿香,那张倔气而美丽的俏颜,忍不住与她攀谈。
「你喜欢蒲牢……有多久了?」
儿香瞄来一眼,目测红枣的年纪,嗤了声。
「比你当人还要久。」这只雌人类,绝对不超过二十。
好长久的时间……
她望尘莫及的一段光阴……
儿香爱着蒲牢,爱了那般的久远。
虽然清楚,爱情不是谁爱得久,便归谁所有,有人爱了一辈子,心里的那个人,仍不属于自己所有。
爱,无关日子长短,便与先来后到并不对等,但儿香的痴,她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愿意跟我聊聊,你与蒲牢相识的经过吗?」语气放得轻柔、友善。
「咦?你想听哦?」
红枣点头。
反正闲着也闲着,第三组势均力敌,互殴得正琳漓,短时间内难分高下,后头四五组亦等在那儿,既然这只雌人类想听,讲讲 又何妨。
儿香豪迈坐下,腿儿交叠,开讲,「我遇见蒲牢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把他吞到肚里去了」
吞到肚里?
呀,她忘了,儿香是鲸嘛。
「我那时嘴张得好大,顾着觅食,根本没看到蒲牢,大口一吞,稀哩呼噜,就把他扫进嘴啦!」一开始,儿香还佯装冷漠,故意说得毫不热络。
不过,儿香性子毕竟直爽,不一会儿,她便比手画脚,演来活灵活现,抑扬顿挫, 越说越高昂。
红枣专注听着,这更加鼓舞了儿香,她起劲续道:「蒲牢气得在我肚里大吼大叫,威胁要打破我的肚子,因为太疼了,我一直哭、一直求、一直拜托他不要,他后来竟然真的停手了门那时,她险此以为死定了!」那时,她险些以为死定了!
红枣的眸光总受他吸引,此时,不自觉地,又觑现被言灵缚绑的他。
同样的,他也正在看她,用一种……担心烦恼的眼神,生怕儿香对她不利。
「不猛捶我肚子,不在我腹中翻天覆地。」儿香补充。红枣明白,因为蒲牢是个温柔的男人。
粗犷的他,对待比他弱小之人,有其特殊的细腻。
「他给我时间,让我想办法找人将他弄出来,而又不需把我大卸八块……口气非常凶恶——」
确实像是蒲牢的习性。
语调怀、表情狞,战牙咧嘴,撂出狠话,但——
心肠、软。
「最后,是大龙子救蒲牢出来的,出来后,蒲牢他呀,一脸想打爆我的很劲,又忍着不能出手,我则是吓得半死,缩在角落,半句话也不敢哆嗦……」
「蒲牢是面恶心善之人……不,他的面容也并不吓人,他有双明亮的眼,眸里红光酝酞r像一簇火焰,温暖、炙热,看看人时,仿佛要将人融了一般……」红枣说这番话时,始终凝望蒲牢。
儿香脑袋歪一边,流露困惑。
「会吗?我只觉得他那双眼,很凶恶,要瞪穿人一样……我一开始很怕很怕他。」相较起来,冰夷的眼睛还要美多了,弯弯的,暖暖的,时时都在笑。
「非常的怕,夜里梦到他时还会惊醒,接连几十天都梦见他,我姊妹们才跟我说, 我应该是爱上他了。」
「咦?」红枣对于儿香此番「前因后果,听得相当不解。
梦到蒲牢,会惊醒,接连几十天都梦见他……应该是爱上他?
明明听起来……像是受惊过度,夜里不断发起恶梦……
「因为爱,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想起他的模样,胸口急躁乱跳,有一种……好慌好闷的感觉。」儿香认真道,这也 是姊姊们说的。
「……」怎么……越听,越怪?
「因为爱,所以我一定要来见他,每年起码要来一次,见到他,我就可以安心回家去,等下一回再游来龙骸城。」儿香双手撑在臀后石椅上,身子后仰,舒展肢体,一副了却大事的模样。
红枣听出了一些……勉强。
像是强迫自己一定要来见他,见着了,了事了,又能开心地走,不闻半丝离情依依。
红枣正欲提出见解,场边传来A喝,打断了她。
原来是第三组的胜负已分,由雌狮细获胜。
场地大略整理过后,第四组人马上场。
「我讲完了,你也要说,我要听你跟蒲牢的相识经过。」儿香比她先一步开口。
「我与蒲牢……」
太甜蜜的部分,你不要讲,我会吃醋」儿香警告说在前头。
儿香的不矫揉造作,让红枣会心微笑。
「我第一次遇见他,以为他是魔教中人……」武林轶闻录里描绘过的诡异族派。
「魔教中人是什么?」儿香没听说过。
「是书中出现的一种邢教,不属于名门正派,行事率性自我,狂放不羁难以用礼教约束。」
儿香有听没懂,胡乱点头,也不求甚解了。
「我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男人,既高大,又强壮,逆看光,向我走来……」
轻易便能回想起。
初见时,他带来的震撼,他喊她名字的沉沉声调;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还有,他遭她以竹帚乱打,不闪不躲,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再见面,是他的龙形真身,接下来,则是她全然意外的生命转折……
红枣娓娓说着。
说沇川镇的河神娶亲;说娶妻之日,白蛟现形;说白蛟之后,是火般的红龙,将其吞噬,说她投身入海,蒲牢等在那儿,接住了她——
「为什么你一提到蒲牢,就会红红的?」儿香指指她的双颊,不懂它由白哲转粉嫩,变成好好看的色泽。
「因为,想到了他,想起了开心的事。」红枣轻笑,以及,甜蜜的事。
「我刚提到蒲牢时,有像你这样脸红红的吗? 」儿香疑惑问她。
「没有。」红枣实话实说,儿香方才在说件有趣的事儿,只是有趣,其中却没有女孩儿情窦萌绽的气息。
「一定有!是你故意装作没看到!」儿香控诉道。
红枣浅浅叹息。
「你确定……你是真的爱上蒲牢吗?当你闭起双眼,浮现眼帘的他,是笑意,或是怒着?当你靠近他,是更渴望靠近,还是看他一眼 就好?当你离开他会想念他、会依依不舍,抑或是大松了一口气?」
儿香被问倒了,有些潜藏的心绪,确实让红枣说中。
「蒲牢待你的态度,若易地而处,他那般淡漠的眼神,冰冷的语调,发生在我身上,我会非常、非常的疼痛,像是数把刀刃割 剐在心上,凌迟一样的剧痛,儿香,你呢?」
「呃……」她完全无感,一点都不难过,她习惯了……
对,是习惯了……吧?
「所以我才说,你跟蒲牢好像,你们都钝钝的,迟钝得有些可爱,有些……伤人。」
「伤了真心喜爱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从错爱中清醒的人。」
尚未问完,便遭打断。
「你们还有闲工夫聊天?!下一场,换你跟我打!」伫立在两人面前,是雌狮细鲉。
当红枣与儿香谈得正起劲之际,第一轮的比试已经全数结束,即将展开第二轮续战。
雌狮鲉正是儿香此轮的对手。
儿香瞪她一眼。
「你刚才完全没看见我和海蛰的比试吧? 这是你的失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可把你首战的招式,瞧个仔仔细细,你胜不过 我的——喂!你怎不听人说完话?」雌狮细气呼呼,追赶起身就走的儿香,在她身后喳呼。
一上场,魟医才喊了「开战」,儿香一拳找昏雌狮细,没有半点累赘动作,又折回场边。
「到底是谁?」儿香追问红枣,心急想知道答案。
那个真心喜爱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从错爱中清醒的人,是谁?
「你希望是谁?」红枣眸光温柔,反问,而不直接回答。
她不能干涉儿香的想法。
爱或不爱,不该由他人口中为谁作答。
那是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一个名字,一张容颜,跃进脑海,快得教儿香还来不及思考。
不不不……怎么可以跳出「他」?!「他」老朋发耶!
「他」是她每回来到龙雕城,都会顺路绕过去,同他说上几句话的好朋发!
儿香心里猛烈甩头,甩开那张不该浮现的脸孔,努力再思忖,到底还有谁与她关系密切……
呀,有了!
「是……最爱跟在鲸身旁,吃鲸背上小虫子的……」
唉,红枣幽叹。
冰夷,抱歉,我尽力了?一
你,好自为之吧。
场上,第二轮的对战,仍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