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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两场雪,叶相寿诞便到了。这一年过得不太平,韩叶两家也是频频摩擦,几次惹得洪煜很不痛快。而叶相年纪也大,身体渐渐不如以往硬朗,隐退的心随着寿诞的到来,仿佛日渐明显。因此,向来操办得比较隆重的生日,今年是偃旗息鼓,只打算家里人稍做庆祝便好。
叶逢春再次提出回家省亲的要求时,整个后宫的人都觉得她疯了。她下面的人也不太理解,贵妃省亲,兹事体大,皇家排场,祖宗规矩,是一样不能忽略违反,且一年前已经省过一次,如今又来,难免让人觉得她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逢春心中有自己的盘算,她看得准,仁喜自尽,知秋卧病期间,洪煜心情异常糟糕,甚至好一段时间谁的牌子都不翻,关在御书房不出门。逢春想,皇上怕面对知秋,并不是真的怪他,相反,这事让她看清楚,知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是要比自己估计的还要重一些。
所以,皇上定是要给她这个面子,这其实是给了知秋一个台阶下。而自己回叶家省亲,是必把知秋带在身边,皇上也是宁愿他短暂离开一下,让不愉快的症结冷却痊愈。再回宫时,知秋跟叶家人也是要去皇上那里谢恩,到时候,便又理所当然地重逢了。
正因为如此,当洪煜恩准华贵妃再度省亲的圣旨颁下来,后宫风言风语,妒火中烧,又假意嗤之以鼻的时候,只有叶逢春表面为皇恩浩荡惊喜,内心却是暗暗笑了。
叶府人员众多,即便是省亲回了家,真正能见到的,也不过是头面上的几个人物。叶逢春依旧住在为去年省亲时候专门盖的庭院,守卫森严,来往人等,筛选得十分严格。
叶文治见了她,也要行三拜之礼,呼“娘娘千岁”。闲聊片刻,奴才通通遣了干净,知道外面的守卫,叶文治肯定早有交代,逢春对这点颇放心。她缓步走到案几前,忽然拿起了笔。
“大哥,逢春有点事要问你!”
“娘娘吩咐便是!”
“这个人你可认识?”
狼毫笔不急不缓地在雪白宣纸上写出一个名字,“翩舟公子”,然后低沉而清楚地继续道:“逢春不敢问他人,这几日,是几乎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说着,又在同一张纸上,一撇一捺,写了个“八”字,“大哥,可有什么话说?”
叶文治早觉得叶逢春的省亲有些古怪,却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如此之多!相府对后辈管教向来严格,尤其是女子,绝对是深入简出。当年的她,还算年幼,又怎么可能了解如此多的内幕?
叶逢春见他不肯轻易张口,也不再打太极,开门见山点出自己立场:
“这事并非逢春主动,而是有人偷偷送了幅画到‘雍华宫’,大哥,你别跟我说知秋……与他无关系!”叶逢春敲了敲纸上的名字,再强势质问,“就算没生出洪汐,我叶逢春也不是做替死鬼的人!更何况我给皇上生了皇子?大哥,有人盯上叶家了,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叶文治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般,此事事关重大,确实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得了,更何况一旦发生什么变故,逢春极有可能是最先触知,最先采取行动的。关系叶家上下几千口的性命,关系到叶逢春和洪汐的命运前途……此等大事,即便他不说,叶逢春为了自保,必要调查下去,到时候,局面更无法控制。
他从叶逢春手里接过笔,在“翩舟公子”和“八”之间连了一条线。逢春微微点头间,脸上血色已经褪尽。画上那人,果然是前朝传说中的八皇子!而知秋几乎毫厘不爽地,继承了他的面容。
尽管这几年叶文治势力发展迅速,手握重兵,更在边关几处私设驻军,叶家在工商农配合着他的脚步,几乎控制了半壁江山的财富,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洪煜制裁叶家的直接借口。然而,私自抚养前朝遗孤,图谋不轨是灭九族的罪,洪煜大可以顺势根除叶家势力!
叶逢春想不出向来深谋远虑,并且算得上心狠手辣的大哥,是犯了什么糊涂,竟埋下这个祸根,把叶家上下千口的脑袋系在一个婴儿的身上?难道是疯了不成?
“你,是怎么说服父亲的?”叶逢春问道。
虽然八皇子极度隐密,即使朝廷的一品大员也未必见过真身,可她知道叶文治十三岁便入宫做八皇子的伴读,此事,父亲曾亲自入宫谢过恩,必定是见过八皇子本人。既然知秋长相上如此接近他的父亲,叶相是没有理由认不出的。
“开始并没有跟父亲说,父亲发现那年,是臣从南方撤军那年。”
叶逢春并非寻常闺中女子,虽自幼长在相府,她依旧对前朝本朝的掌故耳熟能详。只要叶文治这稍许一提,心中那些本来悬浮不确定的事件便点连成线,事情来龙去脉也明显清晰多了。
当年叶文治受皇命出军南方剿灭前朝余孽,本来势如破竹,一时捷报频传,朝廷上声名鹊起。但是,却在皇命授意收降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诛杀前朝太子康及其近亲几百口人。
太子康死后,南方小朝廷推举皇室远亲登基,继续负隅顽抗。而叶文治不仅没有乘胜追击,还放缓征讨步伐,留给他们休养生息,蓄积再发的机会。这种做法一度造成洪煜与他之间的关系极度紧张,洪煜甚至先派出韩相做督军,后又派遣韩家举荐的候风涌再举兵征讨。
当时洪家天下并不稳定,南方小朝廷依旧被南方百姓视为天威朝廷,而视洪煜的军队为叛军。加上经过短暂休养,又固守着物产丰富的地域,候风涌的军队吃了几次败仗,伤亡惨重。
洪煜无奈,暂撤了兵。那时候,南方的势力非今日可比,几乎占据着半壁江山,而父亲发现知秋与其父亲的面貌相似,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叶文治近乎残忍的屠杀之后,知秋便是前朝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南方小朝廷里的高官,多是前朝伺奉过知秋祖父的老臣之后,只要有他在手,即使有一天南方反扑,推翻洪家天下,那叶家还有条后路可退。
一定是这种心思,让父亲一时糊涂,便留下这个祸根!叶逢春心里努力回忆,就是那一年,父亲送知秋上山,一年也不让他下山几次。应该没错了,大哥当年诛杀太子康之后停滞不前,是有意的,包括他后来一步一步,原来都是有计划!逢春想到这里,却是有些后怕,若大哥真有夺天下的野心,那么,自己和洪汐的立场又该如何?
“娘娘不必多虑,”叶文治倒象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直言安慰,“有叶家在,娘娘和皇子大可放宽心。”
“怎么宽心?”逢春眉头深锁,却不提心中恐慌,“这不是明摆着,现在这事给人知道了,送这画儿来,到底图谋什么?”
叶文治一边拿起先前逢春写的那张纸,在烛火里缓缓烧了,一边低沉回答:
“若真想灭了叶家,直接送到皇上那里便是,既然找上娘娘,便是要利用叶家的势力。知道真相的人,很可能,并不真想叶家就这么忽地亡了,因为那与他不会受益。娘娘这次省亲,估计他也是盯着呢!知道娘娘与臣通了话,估计很快就会再找上我们。”
叶逢春想不到大哥会如此镇静,他是早有打算,还是在自己面前作样子?在她看不透他的想法,捉摸不出他的打算的时候,她心里没底,莫名害怕。她知道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在自己和知秋的利益冲突的关键时刻,叶文治选择的,不会是自己。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信任,而如今,连这姓氏血脉也要面临挑战!
“大哥只要知道,我不会让洪汐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任何决定之前,”说到这里,咬字更加清楚,几乎一字一顿,“请大哥三思。”
“娘娘的意思,臣领会了。娘娘也是,后宫之中,请勿一意孤行!”
在叶文治强势之下,逢春心中不免恐慌,只问:“那现在要如何应对?”
“勿做任何应对,静心就好。近日,他们就算不找娘娘,也会找上臣。”
“那,知秋呢?事关重大,要不要让他知道?”
“不能跟他说!”叶文治果断说道,“他,心慈面软,怕是给皇上哄一哄,什么都说出来了!”
叶逢春暗自为了大哥的维护感到不屑,她又怎会不懂知秋对皇上的心思?不过,她也不禁同意,以知秋对皇上的态度,一旦给他知道,怕是有泄露的危险。
“大哥,你瞒得住?”
“臣会争取。知秋由臣负责,娘娘勿要私自做主。”
叶逢春怎么都觉得叶文治对知秋的袒护有些古怪,短时间内,她无法把所有事都想清楚,只要给她些时间,她相信自己不会永远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