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临神情无波面色坦然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走至后院。
千秋岁停下步子,转过身淡淡看画临一眼,直接问他,“孙女婿,你和孙侄女成亲多久了?”
画临恭敬地看着她,正色道,“回前辈,两月有余。”
千秋岁缓缓点头,哦了一声,望着他随口说了句,“不算长嘛。”
画临沉声嗯了一声,缄默不语。
千秋岁随即又是瞥他一眼,便欲与他开门见山,简明扼要语气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们一家都是上朝大陌的人,身为大衍朝廷命官,你怎么看她?”
画临闻言语气坚定,沉声道,“她是我夫人,过往皆可以不究。”
不料千秋岁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叹气一声说,“得,你满脑子都是夫人夫人,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画临,“……”
千秋岁见他愣愣的一时无语,想了想又说,“不过呢,傻人有傻福,木头也有春天。”说到这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转而又说,“孙侄女看起来虽然不大近人情,你俩呢倒是挺合适。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画临立即拱手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谢前辈抬爱。”
千秋岁抬手,看向画临的眸光有些深沉,微微正色,淡淡道,“你是大衍丞相,相门世家,含着金汤匙出生风光霁月斯斯文文的,不像孙侄女风风火火天天喊打喊杀的,你性温,她性凉,正好互衬,她经此劫难,纵然脑子再笨,也该明白了一些事情。”
慕幽此时偷偷潜了过来,找了一颗大树,藏在树后面好奇地听他们俩谈话,刚藏好便听到千秋岁说她脑子笨,撇撇嘴靠着树干挠挠耳朵,从怀中掏出一把瓜子,一边给自己剥瓜子吃,一边侧耳继续偷听。
画临方才听了千秋岁所言,淡然地笑了笑,脸上一片温和心中坦荡,缓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相依,只要能陪着夫人,即便劫难也就无所谓然了。”
慕幽听到画临后半句,嘴角微微笑了笑,想到他为自己落得一身伤,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站在树后面远远瞥他一眼。
千秋岁对他的想法很是觉得欣慰,略微点头一笑,乐得眉梢浅浅一挑,转而莞尔道,“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你们俩倒是天长地久得喜人。”话落,视线似是无意地往长廊处瞥了一眼。
慕幽在远处靠着树干,刚放进嘴里几颗剥好的瓜子仁,听到千秋岁方才的话面色一愣,呸了一声结果又把瓜子给吐了出来,皱眉瞥了一眼千秋岁,嘴里不禁轻轻嘀咕一声,“这说的什么鬼。”
画临闻言却是心中一喜,嘴角不禁漾开笑意,微微颔首面上略有羞涩。
千秋岁轻声叹口气,面上却是微笑着说,“年轻真好,所谓天长地久呢,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非以其无私邪。你能真心待她便好。”
画临随即站直身子,又是拱了拱手,神情中满是坚定,沉声回道,“画临定不移不离。”
“嗯。”千秋岁眸中带笑微微点了点头,眼珠转了下继而又问他,“你觉得大衍如今怎么样?”
画临略微蹙眉,却是直接了当道,“多事之秋。”
只简单道出四字,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千秋岁,面色仍旧是从容无波。
千秋岁仰头望天,见天色深沉暗暗透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缓缓眨了下眼说,“是啊,暗流涌动风雨飘摇,这熟悉的感觉就像百年前欲覆灭的大陌一样。”
画临闻言一时间面色复杂,思虑一番后沉声问道,“前辈可是看出些什么,能否指点一二?”
千秋岁却是面色一缓,微微一笑之后神情悠然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说话间始终看着暗沉的天,转而扭头重新看向画临,语气淡淡道,“你身为江山社稷肱骨之臣,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故大音希声,大道无形,大智之人不耽于形,不逐于利,不恃与技,夫唯不可误,故强为之容。”
画临双眸微动,复又敛眉垂眸似有所思道,“前辈的意思是无为而治?”
千秋岁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眸中一片淡漠之色,看着风云变幻的暗沉天色,微微挑眉道,“为无为,则无不治,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前路艰险,你做好殒身的打算了吗?”
画临随即面色禀然,神色肃穆中带着坚毅,眼神坚定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千秋岁闻言嘴角忽而一挑,温和笑道,“有意思。”继而又歪着头,略微思索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大衍衰微至此,竟还有你这样的辅国良相,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画临仍是一脸正色,字句有力朗声回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说到此处,微微低头谦虚道,“画临不过传承先人圣贤之志,顺势而为,前辈谬赞了。”
千秋岁浅笑中微微嘘出一口气,缓缓点头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但愿吧。”话落,突然眼神斜斜往长廊边一颗树后面一扫,瞄了一眼便出声喊道,“孙侄女,藏在那儿累不累啊?”
慕幽早已听得昏昏欲睡,此时听到千秋岁喊她,不由一个激灵头脑清醒了几分,在树后面站直了身子,便切了一声,随即缓缓走出来,双手背后阔步朝他们而去,边走边撇了撇嘴说,“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听不懂。”
千秋岁微微挑眉,摸着下巴笑着摇了摇头说,“本来呢,你这孩子我挺担心的,但是有画临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至少不能两个同时傻不是。”
慕幽听完脸色顿时黑了一片,又想起方才听到千秋岁说她笨,顿时看着画临有些负气说,“画临你还真是优秀啊,姑奶奶都夸你聪明了。”
画临无辜中枪,知道她这话存了些火气,有些哭笑不得地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板着脸却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千秋岁该说的也都说完了,突然淡淡说了句,“我出去玩了。”话音刚落,已经是飘忽间人就没影子,毫无踪迹可寻。
慕幽愣愣眨了眨眼睛,微蹙眉头下了决定般说,“一定要让阿岁教我轻功。”
画临看着她蠢蠢欲动的神情,隐隐有些担忧,不禁立即出声提醒道,“夫人这几日先养好伤别乱动。”
慕幽歪歪头眼珠转了下,突然仰着脑袋看着画临,皱眉说,“你们刚才说什么天啊地的,道啊形啊,绕来绕去不晕吗?”想到方才她在大树后什么也没听明白,还差点抱着树干睡着,又是翻了个白眼,转而想了想又闷闷说,“我刚才就听见阿岁说你是良相。”
画临含笑看着她,幽幽说,“畏为良相,懒为良医,愿为良民与良人共度良宵。”
“哈?”慕幽一愣,前面半句没太明白,就知道个共度良宵,只觉得他这话听着怪怪的,随即努努嘴,皱眉道,“你怎么老说胡话。”
画临但笑不语,随即牵着她的手柔声道,“夫人我们去后花园转转吧。”
慕幽略微有些错愕,犹疑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断腿,嘀咕道,“你腿好使吗?”
画临温和一笑便说,“前辈说了要多活动下。”
“哦。”慕幽点了下头,便随他一同朝后花园走去,两人一路上相互搀扶着悠然而行。
薄暮微上,天色骤然大变,浓云密集风声大作,霎时间阵雨雷鸣呼啸狂袭,慕幽和画临正在后花园的秋千上坐着,慕幽听到雷雨声一时有些发慌,心里突突直跳,面上却若无其事,只是抓着秋千的手指微微泛白。
画临看到远处一道亮白的闪电在天边隐现,侧目看了一眼慕幽强装镇定的面庞,心知她才遭遇过雷击定是对此难免心存余悸,只是心中不愿被看出胆怯,握着她的手委婉道,“夫人我们先回房吧。”
慕幽却是低头皱皱眉,有些不自在道,“你离我远点吧,我怕你和我在一块被雷劈到。”
画临闻言微微摇头,语气轻柔温润,缓缓说,“夫妻本该共患难,夫人与我太见外了。”
慕幽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看着狂乱摇晃的树枝,嘀咕道,“我也是担心你。”
这句话仿佛一段悦耳的弦音,顿时在画临耳中回荡,心间盘绕,心里分外欢喜,愣愣看着她,不觉间手指紧握她纤细玉手,心中像是沾了蜜一般撩拨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