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和煦的正月,皇宫一片雍容春色年味兴浓,年幼的洛宁随郡主母亲进宫,拜见皇后。
皇后和郡主在闺中时便是无话不谈的好姊妹,两人许久未见正是在美人榻上拉手谈的亲切,不一会六宫妃嫔命妇前来请安,热热闹闹的氛围里众人玩起了宫中见惯的赶围棋,”双陆””对幺”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好不尽兴。
欢乐气氛里,郡主一时兴起疏落了洛宁,小洛宁见状百无聊赖地跑出宫门,看着宫门前高高挂起的羊角灯若有所思,按照大衍法律,羊角灯乃宫廷仪注,不得僭越。宁国公府和郡主府张灯结彩挂的都是纱灯,这古书上点名的羊角灯,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一时来了好奇,准备把附近几个宫的羊角灯都看遍,细细观摩着脚步不自觉地迈动了,正是考究得一板一眼时,不料出神间竟撞上了贵妃的仪仗队,那贵妃生着一张美轮美奂的刻薄脸,见她挡了移驾顿时有怒,“哪个宫的宫女如此不长眼!”
小洛宁被她一喝顿时有些发懵,但转瞬冷静下来,微微颔首致礼赔罪,贵妃依旧不肯罢休,要招呼着太监把她发落到慎刑司里,洛宁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见那几个太监仗着声势要把她抬走,正要道明解释自己身份,还未张口,忽然听到一声稚嫩的大喊,孩里孩气,“住手!”
洛宁微微抬眼望去,见假山后跑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少年,十岁左右的小身板,浓眉大眼细皮嫩肉,穿着一身蟒袍欢欢喜喜地跑到贵妃面前,迎面绽开一个笑脸,笑眯眯对贵妃道,“娘娘,正月里过年呢,您这么菩萨心肠的人就让这小宫女粘粘喜气呗。”
贵妃微微挑眉,见到他之后面色当即和缓,摇着团扇笑,“皇子又跑哪儿玩去啦?刚才还看到你和小侯爷去给太后请安,眼下怎么独独只剩你一个了?”
少年一摆手,嘟嘟嘴,“阿慕被诰命夫人喊回家吃饭了。”
“哦。”贵妃微微一笑,旋即大度地摆摆手,心道算这小宫女命大,碰见这小皇子为她求情,嘴上却还是不留情道,“以后走路长点眼色。”旋即对着少年挥挥手,“走吧皇子,我听前面这宫里欢声笑语的指不定皇后娘娘玩什么乐子呢,我们去瞧瞧。”
“八成又是投壶赶围棋,我都玩腻了。”少年苦着一张脸,有碍于贵妃的面子还是慢悠悠随着仪仗队去了,洛宁看着他有些单薄的身影,这张温和善良的面容自此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赫连空,已是将他记在了心里。
经年往昔,她入了道门,拜在万斯年门下,因为天资聪颖十三便已成为了大衍的祭师,性冷淡而不多言,一身黑袍加身,七情断绝,肺腑皆冰雪。
见过她的人都言她无口无心,清冷至极,除了青青是从小便一起的好友,其他人皆是敬而远之,洛宁的心不知不觉也在时光辗转消逝中慢慢变淡了,万斯年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再过几年便可了却陈念,正式拜入内门清修,洛宁时而默默想着,青灯古佛,或许是自己一生的终结归路。
无牵无挂了却此生,也好。
可她偏偏在春祭上再度遇见了他。
她随着万斯年下山主持春祭大典,曾经的皇子赫连空已经成为了俊朗帝王,颜如渥丹,剑眉星目,烟月不知人事改,她一眼便刺穿心底,依稀总是记得他,此刻,影子变成了永恒,他接受着万千人的叩拜,却是愁眉紧锁,令她不免心殇,果然,人长大了,便也变得不快乐。
他亦不能例外。
万斯年走后,她请辞留在祭坛殿内祈福,两眼默默阖上,香烟缭绕间,耳畔听得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一抬眼,他立在殿前,欲言又止,“祭师,朕想请你加持,上柱香事祈福。”
她默默把香递给他,看到他布满书茧的大手抖了抖,神色间尽是忧心忡忡,随后双手合十,虔诚地拜祭,事他,对她露出几分苦笑,类似自言自语般,“你说能灵验吗?”
“心诚则灵。”洛宁淡淡道。
赫连空摇着头叹口气,又是拿了把香喃喃嘟囔着,仿佛下了莫大的恒心和毅力,念念叨叨,“阿慕,你快回来吧,朕当了皇帝不会逼你的。”
洛宁心里咯噔一声,仍旧面无表情,阿慕,是他所爱的女子的名字吗?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她神情淡漠而同情地望着他,以后每年的春祭都是如此期盼,整整五年,每一次都是他走在最后,悄悄地在祭坛前祈福上香,她终于知晓了阿慕的名字,九幽侯慕幽。
后来,她在殿前遇到了她,如想象和传闻一般,慕幽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奇女子,而她也渐渐懂了赫连空对她的感情,单纯的亲人,默默的陪伴,二人铁如兄弟。
她为自己当初的多想感到可笑,但一想往昔,总觉得似梦一般,云里雾里自己也是那个迷路人,辞去万斯年弟子身份,万斯年痛心疾首,可她不能再这样没有感情地生活下去,太后为为她和赫连空赐婚,她心里没有怨念,只有成全。
后来他死了,她心如刀绞,一个人披着嫁衣成为了亡国皇后,颠沛流离照顾着他,注视着他的脸,感觉似一个宁静沉睡的孩子,她偷偷恳求万斯年,在他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无人问津,万斯年叹气,你们有缘无分。
她平生第一次对他作出反驳,缘分由人不由天。
他没有说话,回答她的仍旧是永恒的沉默,她知道,他动气了。
无计可施,峰回路转,终是千秋岁将他救醒,一切的苦都在泊去,她眼里浸了泪,欢喜地哭出声来,赫连空虚弱地给她抹泪,哄她别哭。
那一刻,她觉得这一切的委屈与磨难都是值得的。
他复位,她是唯一的皇后,以后的经年岁月都会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桂华流抛,深夜的寝宫中滴漏迟迟,她躺在他怀里,静静闭着眼,淡淡地欢喜,一切,恰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