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先想乔彬或许会约上胖娃,除了感谢,也当老友相聚。也可能约上秦川,大家把酒言欢,握手谈和,一笑泯“恩仇”。最不会出现,也是我最期待和最不知所措的,会拉上莫雪,冀望化解一段尴尬,不再是百分百的陌生人。
可我没想到走进包间,看见的是意外的两个面孔,周小琪,饶毓婷。
她俩挨着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好像在埋头谈话,这让我惊讶。看到我她们都停下来,我向饶毓婷点头示意,周小琪也主动朝我打招呼。
乔彬递过来话筒,说:“我们一起来一首吧。”
我接过,和他唱起来:
一条大路呦通呀通我家
我家住在呦梁呀梁山下
山下土肥呦地呀地五亩啊
五亩良田呦种点啥
谁会记得我的模样
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
谁的欲望谁的战场
让我们都背离善良
何时才能回到故乡
何时才能看她的红妆
我用长剑劈断目光
劈不断我想家的狂
一条大河呦通呀通我家
有妻有儿呦瓦呀瓦房大
鸡肥鹅肥呦牛呀牛羊壮啊
种豆种稻呦油菜花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哼起油菜花,我竟然很忧伤。这首歌是几年前我们还在读大学时一部电影的主题曲,由成龙主唱。我明白,乔彬之所以选择这首歌,不是因为它的旋律有多明快,也不是它的歌词简单很容易上口,而是因为里面有我和他的默契。
当年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后就不约而同地喜欢上这首歌,于是两个人常常心血来潮,会没来由地在寝室楼下或者操场边跑道上,突然一人几句唱将起来。唱完后周边的人都是一脸‘哪来的两个神经病’的表情。
那是属于我们的时代,是我和他的惺惺相惜。
一曲歌毕,乔彬把音响声音调低,唤过周小琪和饶毓婷,对大家说:“我们歇歇吧,喝点东西,玩会儿游戏。”
接着他打开几瓶啤酒,取了四个杯子,把酒倒满,又叫来四副骰子,提醒可以开始。
仿佛有默契般,两位女士都不说话,只是帮着倒酒摆果盘。我问:“怎么玩儿?”
他说:“简单点吧,我们就玩步步高升,输的人罚酒,也可以真心话。”说完扭头看两个女生,她们都表示没意见。
开头都有胜负,乔彬和我主要选择喝酒,女生们就真心话。几轮过后,我已清空两瓶,脑袋有一点晕乎。我摇摇头,突然觉得好像就我一个人在喝酒,每次到我这儿,都过不去,所以我输的多。
撬开第三瓶,我开始步步为营,尽量不叫太大,激他们先开。不过三个人似乎诚心针对我,一轮到我这儿数字已经叫得很大,我仍然抵挡不住。
我举手求饶:“行了行了,我投降,你们就那么恨我吗,刚见面就企图把我灌倒?”
周小琪幽幽地抛过来一句:“你可以选择不喝酒啊。”我一时无语。
又是一瓶酒下肚后我坚决不玩了,因为已经有不少醉意。他们不同意,一致坚持说那把喝酒去掉,就剩真心话。我抢不过,只好打着酒嗝答应。
第一盘我输,乔彬的问话权。他没有看我,而是拿起一个骰子在手里把玩,然后问:“你能告诉我,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刹那,我的酒清醒了大半,死死地盯住他,想从他的神情中找出点什么。可他仿佛没有察觉,依然稳稳地转着骰子,而两个女生却一起望向我。
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什么,犹豫片刻,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家里就老妈一个人,至于爸爸,很早之前就意外去世了,这你知道的。还有什么事呢?没事啊。”
乔彬听完后沉默了好久,在我认为他是不是准备要说些什么时,他把骰子轻轻放下,重新开始游戏。
第二盘,我又输,美女导游周小琪赢。她一改之前冷漠的眼神,叫了声飞哥,问我:“我一直都想搞明白,你为什么要和莫雪分手?”
如果到现在我还没发觉异常,那就不配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仔细想想,今天晚上的相见都是他们的设计和安排,目标很明显锁定我。但我不能肯定的是,他们到底知道多少。我把视线转移到饶毓婷身上,她却移开目光。
尽管我早已在心口设下一堵大坝,阻挡这一天,希望它永远不要到来。但我又何尝不是留存了一丝侥幸,在心底日日夜夜地企盼,能有一滴大坝外的潮水,渗过堤岸,来浸润我枯竭的心田。
此刻,此情此景,他们真诚地等待着我的答案,而我的堤坝正兹兹作响,裂缝越来越多,撕扯延伸。
我不清楚今天的最后会怎么面对他们,也许退避逃离,也许溃不成军。但下一刻,我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我......不......爱......她......了。”
他们掩饰不住地失望,还有一层我看不懂的忧伤。
第三盘,似乎骰子也和我作对,还是我输,依旧周小琪赢。但她开口前,乔彬截住了她的话。
乔彬并没有马上问我什么,而是新开一瓶啤酒,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干了。他重重地砸下酒瓶,抬头看我,问:“于飞,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友谊于许多人来说或许可有可无,但对我们,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情感。
我偏过头,回答:“是。”
“那好,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就在今天,我想听。”他突然如此决绝。
是,我不想隐瞒,我早就想说,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可是,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陪着我一起难过,还是义不容辞伸出援手?这些,都不是我愿意向你们索取的。
我宁愿选择沉默。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乔彬再不能控制,突然跳起来抓过我的衣领,对着我大声喊叫,“你在我眼中一直是个活蹦乱跳的男生,积极乐观,天大的困难都压不倒你。但现在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整天魂不守舍,要死不活的。你还是原来的于飞,还是我们口中那个坦荡荡的飞哥吗?”
我情愿他打我几拳,也比听着这个话好受。
周小琪跨过一步,把他拉回座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飞哥,如果你觉得有我和婷婷在,你不愿意讲,那我们回避。你可以给乔彬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行吗?”
我摇摇头:“不用。”
她继续道:“其实你不讲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婷婷已经告诉我们,你是因为妈妈得病,才变得很痛苦。”
我目视饶毓婷,她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周小琪拍拍她的肩膀:“不怪你,是我和乔彬逼着你说的。”
怪她?我怎么会怪她呢?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孩,当初我无处倾诉的时候,只有她听我说话,也只有她明白我身上后来的变化。
“飞哥,现在你能说了吗?你家里发生什么事,阿姨得了什么病,你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放弃莫雪,才疏远我们?你是最清楚的,若不是大一的国庆节你去学习自行车,我们兴许根本不会认识,我和乔彬也不一定能走到一起。大家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年,我们早就成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你如果有困难,我们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倘若帮不到,我们也会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因为我们真的在意,和关心你,好吗?”
周小琪语气平稳、轻柔,但她的话却像一个最有力量的拳头,瞬间击垮了我。我想控制,但眼泪如同决堤的湖水,止不住地簌簌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