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夜风轻扬,竹君书院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下,越显得朦胧。
安承恩扶着父亲走在路上,苦口劝道:“爹,都要是晚上了,你怎不在书院里留多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呢?”
安大叔叹道:“每次我一来,总是给你添麻烦,还是早些回去好些。”
安承恩忙道:“你是我爹,来看孩儿,怎么会是麻烦呢,爹为了孩儿供孩儿上书院受尽苦楚,孩儿才是万分惭愧。”想到在书院里看人眼色,受人嘲笑,不禁心酸。
安大叔看着他,也有所猜测叹道:“承恩,古人都有话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竹君书院的院长大人,徐家小姐,少爷对你都不错,这已经是万幸了,其余的事你看开一点,别理会,今年的秋试你可要争气啊。”
安承恩心中一沉,觉得有些难以承担道:“爹,你和娘都是庄稼人,而且世代都是务农的,为何非得要孩儿考取功名呢?”
安大叔听着他这话是有些动摇,问道:“怎么,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安承恩摇摇头道:“孩儿只是觉得这官家的世界与孩儿不是很对,那些人……总之……”
安大叔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神情踟蹰,似乎触动了什么内心的往事,神情苍然,走了几步在一处树下石头上坐下,默默无语。
安承恩见过父亲这样黯然,又上前几步跪在他的面前道:“孩儿辜负爹爹期望,请爹爹责罚。”
以往他只要一下跪,父亲就会急忙将他扶起,但是这一次却没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复低头。
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左右,安承恩担心父亲生气道:“爹,你责罚孩儿吧。”
安大叔心中做了一个决定,起身扶起安承恩怅然道:“承恩,你现在已经是十七岁了吧。”
安承恩点点头道:“嗯,今春开学的时候娘给孩儿过过生辰。”
安大叔仰头看着远山夕阳,道:“真快啊,转眼就是十五年了。”
安承恩听得有些奇怪问道:“爹,你说什么?”
安大叔拉着他的手走了几步,看着夕阳如血道:“当时也是这样的夕阳,承恩,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叫承恩吗?”
安承恩摇摇头,继而又道:“爹是要孩儿知恩图报,不负父母恩情对吗?”
安大叔摇头道:“是要知恩图报,可是…..可是…..”
安承恩听得甚是糊涂问道:“爹,可是什么?”
安大叔转头看着他一会,浑浊的目光突然留下了眼泪,安承恩吓了一跳忙道:“爹,爹,你怎么了?”
安大叔擦擦眼泪,道:“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安承恩问道:“什么往事,会让爹这么伤心?”
安大叔叹声道:“这是一件灭绝人伦的惨剧,十七年前,爹娘的家乡发生水灾,我们逃难到了连州被当地的一户大富之家安员外家收留,安老爷和夫人对我们都很好。”
安承恩道:“安老爷,跟我们是同一个姓。”
安大叔点点头道:“不错,后来你出生了,老爷夫人都很喜欢,经常让你和小少爷一起玩耍,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连州城来了一个狗官,鱼肉百姓,安老爷看不下去,就联名当地乡绅要状告这个狗官,没想到这个狗官丧尽天良,竟然与土匪暗中勾结,将安老爷一家都杀害了,血流成河啊。”
安承恩惊诧万分,震怒无比,眼前仿佛看见土匪闯入庄园,见人就杀,见物就抢。
安大叔道:“我们一家三口逃过一劫,就逃到了现在住的乡下,承恩,一直以来爹要你考取功名,平步青云就是要你帮忙为冤死的安老爷报仇啊。”
安承恩道:“爹。那个狗官是谁?”
安大叔摇头道:“你功名不成,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安承恩心中一定,正声道:“爹,你放心,孩儿一定会过今年秋试,再进京赶考的。”
安大叔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松了一口气,转身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一个长形的粗布布袋双手送到安承恩的面前。
安承恩打开一看,是一支毛笔,油光发亮,很不一般,笔毫质感很好,却又看不出是什么毛制成的。
安大叔道:“这支毛笔是当年你周岁的时候老爷亲自送给你的,你就用它去参加秋试吧,孩子,你如今长大了,爹很欣慰,你一定要考取功名,为安老爷报仇,爹一生身负安老爷的大恩,无以为报,就指望你了。”
安承恩血气上涌,觉得双肩担子更重点了点头。
送走了父亲,天边的最后一丝夕阳再也看不见,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安承恩拿着毛笔,心里沉甸甸的,走到路边的亭子里坐下平复心情。
“安承恩,安承恩!”章梅雪不停的叫着他,见他不答应,跑到亭子里拍拍他的脑袋道:“喂,大少爷,你为什么不理我?”
安承恩这才惊醒看着章梅雪道:“是你啊,章小姐。”
章梅雪满脸不高兴嗔道:“不是说不要这样叫我了吗?怎么又忘了?”
安承恩心中踟蹰道:“这,这不是叫惯了吗?”
章梅雪看着他手中的毛笔,眼睛一亮,一把抢了过来道:“哇,好别致的毛笔,你从哪里拿到的?”
安承恩想到父亲的叮嘱,脸色一沉,伸出手正色道:“把笔还给我。”
章梅雪没见过他这幅认真的模样,道:“怎么了?看看都不行啊。”
安承恩道:“不行。”
章梅雪立刻就生气了道:“我见你没来街上卖画,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啊。”
安承恩听她这样讲,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心中一软,口气也温和了,道:“对不起,章小姐,是,是我不对,可是这支笔真的很重要,是我爹给我的,你还给我吧。”
章梅雪还是绷着脸不理他。
安承恩看着被她越捏越紧的毛笔,担心会被她捏碎,急道:“二小姐,求你还给我。”
章梅雪朝他吐吐舌头道:“刚刚说的又忘了!”
安承恩回想一会,吃吃道:“是,是梅雪,你,你把毛笔还给我吧。”
章梅雪这才笑颜逐开,道:“算你有记性,还给你吧。”说着把毛笔送过去,安承恩松了一口气,刚要伸手去接,“呼啦”一声,毛笔不见了,只听见一群人哈哈大笑。
章梅雪没想到有人竟可以从她手中夺走东西,一看,竟然又是宋高远,邹智,王陵,那一群人,气的火气正色道:“还来!”
宋高远拿着毛笔扬了扬,得意笑道:“你们一男一女的在这里做什么?”
王陵立即接口道:“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能干什么啊?”说着大家又笑了起来,甚是无赖。
安承恩也听出他们的意思,急的满脸通红道:“我们什么都没干,你们不要乱说!”
章梅雪想到昨日在市集上之辱,顿时火冒三丈,就要握拳出手。
宋高远举起那支毛笔道:“你别过来啊,我可是手不稳的,要是弄坏了可不得了啊!”
安承恩一看急了忙拉住章梅雪道:“不要啊,梅雪,冷静,冷静!”
章梅雪一甩手气的要命,却又无法,对宋高远正色道:“你想怎样?”
宋高远道:“不想怎样,是安承恩这小子太多管闲事,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安承恩道:“你想让我怎么做才会把这毛笔还给我?”
宋高远一脸坏意笑笑道:“春景园的贤者大会,你敢不敢去?”
安承恩心中一惊,有些踌躇。
章梅雪立即道:“当然敢去!”
安承恩听她说的干脆,吃吃道:“梅雪,我……”
章梅雪急道:“我什么,你本来就不输给书院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可以去,为什么你不可以啊。”
安承恩没想到她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又是惊讶又是意外。
宋高远一握紧毛笔笑道:“好,就在贤者大会上见,安承恩,你能赢我,我就还给你毛笔。”说毕,与众人自行离去。
章梅雪上前一步喊道:“宋高远,你若是敢出尔反尔,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安承恩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心里很是不安,章梅雪回头见他神情沉重,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
安承恩勉强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