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此时,明霄已挣脱许君翔的掌握,微侧着头,仿佛陷入了冥想,对屋内众人均视而不见。许君翔慢慢站起身,扭头凝注着小花儿,眸光冷厉煞气腾腾,好似锐剑,小花儿不躲不闪,淡然面对,随即唇角上挑,转眸看向双福,谦和地说:

“公公,这位大人是——?”

“啊,少岛主,这位便是我们南楚水师提督许君翔许将军了。”双福一摆拂尘殷勤地介绍着。

“杜华不知公公和许提督已经到岸,没有亲去迎接,失礼了。”小花儿冲许君翔微微拱手,态度超然,不卑不亢。

小许本欲发作,但眼前的杜华身姿端凝峻拔,威不可摧,硬是将他的气焰压了下去,小许心中一梗,不得已只能冷哼了一声,虚眼瞄着杜华,

“少岛主当日如何能偶遇沉船救得殿下,当真凑巧,不知少岛主可曾看到东夷寇船的行迹?”那艘东夷寇船早被不明雷电炸沉,连碎屑都早被海流冲走,许君翔此时却明知故问。

小花儿长眉微蹙,疑惑地问道:“将军探查沉船海域时没有看到海寇的沉船碎片吗?我们的船到达出事海域时殿下的坐船和寇船都已失事沉没了。”

明霄此时已从震惊中恢复,沉默地审视着屋中众人,一边仔细琢磨着杜华和小许的对话,幽深的杏眸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早已被杜华掀起的滔天巨浪淹没。

“哦?这倒是蹊跷,殿下的坐船是被东夷海寇击沉的,可那东夷寇船又是如何沉没的呢?”许君翔步步紧逼,目光犀利地盯着对方。

小花儿怡然淡笑,不急不徐地说:“杜华愚昧,对此一无所知,但倒是听老船民相传那个海域常突发雷电巨闪,不知那寇船是否正好被雷电击中以至沉没?”

“呃——”许君翔猛地语塞,看着杜华面具后波澜不惊又隐含威慑的眼神,忽然心生寒意。

小花儿却已转身望着双福,“公公想必要为殿下验伤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小花儿对君翔的冷眼厉色视而不见,温和地说着一边从门边搬过一个竹木架子,不知扣动了什么机关,三两下那架子便打开变为一张靠椅,椅下置有四轮方便行动,

“杜华来此是为殿下送轮椅的,明天殿下就可使用轮椅到户外透透气了,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屋中,一定烦忧不堪了吧?”小花儿将轮椅推至床侧,眼睛却关切地望着明霄,眸光里藏着清透的温柔。

明霄呼吸一滞,拼力稳住紊乱的心跳。赶紧将视线转向那人手中推动的‘轮椅’,一望之下,更觉惊讶,那竹木制成的椅子精致巧妙,显得异常轻便灵活。

此时,双福也走上前来,上下查验检视着轮椅,心内暗暗称奇,——杜华如此气度,偏偏容貌不佳,真是可惜了。

“这轮椅倒比宫中所制更精妙些呢。”双福不由自主地称赞。

“这轮椅可是少主亲手做的,砍竹劈竹弯竹板,把手都划伤了。”站在门边的唐惜忽然开口,清脆的声音响彻房间,众人俱是一惊,明霄杏眸大睁,肩膀微颤,再次望向那把轮椅,眸光悄悄转动,向上望去,正好撞进面具后的那泓眼波,波光粼粼,深邃柔和,明霄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渐渐沉溺,无法自拔。

“……咳咳……少岛主有心……真是有劳少岛主了……”滑如丝绸的声音再次响起,小花儿蓦地收回眸光,双福却已绕过他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双福见过殿下,殿下受惊了,如今一切可安好?”

明霄侧脸垂眸,并不看双福,嘴里淡淡地应着:“还好,公公路上辛苦了,时辰已晚,明天再验伤吧,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侧垂的眸光却遥遥斜扫,一下子便看到杜华关切的眼神,他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但终于轻轻抿住,身子也退向门边,

“老奴服侍殿下洗漱,其他人就退下吧。”双福转身望着许君翔,小许一愣,似乎还陷在沉思中没有转醒。

“杜华已为各位大人准备了住处,请随我来。”小花儿说着向明霄微行一礼便率先走出房间。明霄从枕上直起身,似要挽留,但脸上发烫,心里发慌,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如闲庭信步,翩然离去。

——我,我不要双福为我洗漱,我要,要杜华——,明霄一口气憋在胸中,郁闷难耐,却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死死地攥住被角,攥得指节青白。这些天虽然杜华没有露面,但清晨醒来时,明霄依然感觉身子爽洁,仿佛每晚在他熟睡时都有人来为他擦洗,那个人……那个人肯定便是杜华,因为……因为刚才被杜华偷吻时,明霄恍惚记起了他的气息,他的温暖。

许君翔看着明霄神思不属的面容,再回想起刚才进屋时听到的惊叫和——和相依而坐的两个人,不觉心疼如绞,这些天的悲伤,困顿,忧虑,急迫一齐涌上心头,研皮挫骨般肢解着他的意志,

“殿下……我……我来晚了……”一声‘鸾哥儿’堵在喉中,却再也叫不出口了。

“君翔,这些日子你肯定很辛苦,又连日行船,你也先去休息吧,具体情况我们明天再谈。”

许君翔的眼中满含着疲惫痛楚,清晰而深刻,明霄看得一清二楚,但,除了心底微痛,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得不到的爱,他也给不了。

许君翔再次单膝跪地,头埋在膝上,他愿意永远跪伏于青鸾身前,只要青鸾能全心接纳他。

“殿下安眠,君翔明早再来。”说完他便站起身扭头离去。

双福怀抱拂尘,静立一边,双眸低垂,仿佛一无所见,但眸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床边放着的那把轮椅,——杜华,杜华,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妙人儿!

小花儿安置好南楚来访众人后,穿过茵茵园圃折向游廊,植被丰茂的园子里花气拂枝,玉簪,晚香玉齐齐绽放,暗吐芳华。暮春时节,夜风轻而暖,带着丝丝甘甜,——好像——好像阿鸾的唇瓣。小花儿的身上麻簌簌地涌过一波波电流,脑子里充溢着那个深吻,每一丝轻颤,每一声低吟,每一个急喘,怀抱里悸动的身体,手指间浓稠的黑发,“——唔”他轻叹一声,倚着廊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游廊建在水上,檐下每隔几步便悬着一只纱灯,暗红的灯火映在水面上泛起粼粼彩光,小花儿只觉全身心都浮在光波之中,摇摆漂浮,没有着落,不知——不知阿鸾睡得可好?往日此时,他都已连夜从主岛赶回来,悄悄为阿鸾点起宁神香,看着他熟睡,再为其擦身清洗,陪他睡到临晨才万般不舍地回自己的住处。可从今以后——从今以后都再也不能陪伴阿鸾了,此时睡在他身边的又是何人?!

难道——难道竟是那个许君翔吗?小许微黑的面孔跳出脑海,忧郁而英俊,小花儿猛地闭上眼睛,攥紧拳头,金红的水波像燃烧的心火,渐渐将他吞没。

“花儿?你怎么在这儿?”清润的叫声响起,小花儿慌乱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亮着一盏红纱灯,光华氲氲,

“我们在景云间等了好半天,总不见你来,以为你被那个许提督绊住了,便出来寻你,没想到你躲在这里乘凉。”另一个脆甜的声音噼里啪啦地说着。小花儿微眯眼,发现红纱灯后站着三个人,自己想阿鸾真是想疯了,竟连身前来人都没有察觉。

“……咳咳……四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唐怡拉拉唐惜的袖管。

“咦?怎么了?我就是担心花儿呀,那个许某一看就来者不善,他瞪着小花儿就像是要吃了他。”唐惜的神经一向粗如立柱,根本没察觉此时怪异的气氛。

“小四儿,你就省省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此时说话的人隐在灯火的暗影之中,语声平实,毫无特点。小花儿听见却立刻直起身子,开心地躬身一揖,“二姐回来了,我原本还担心他们把你扣在楚宫了呢,这下可太好了。”

暗影后的那人转到纱灯前,却是那个到大兴宫报信的杜九,他此时仍是那副豪门师爷的打扮,只是双眼含笑,明媚婉转,一刹那点亮了他平凡的五官,

“他们还指望我带路呢,以为我知道什么快捷的海路,没想到却是咱们的船快。我把船留在临州的暗庄了,呵呵呵……”杜九的样貌装扮还是男子,但声音已变为醇和的女声。

小花儿眼眸一凝,武王确实不简单呀,他竟也疑心杜九两天就赶到临州的原由了。

“我一听小七说二姐竟亲自前往临州报信就非常担心,以后不可再如此冒险了。”小花儿随着她们慢慢穿过游廊,来到一座院落门前,

“我去才最妥当,你忘了,我上次扮我爹把你都骗过了呢,我看除了你和小七,我谁都能装扮。”

小花儿无奈地讪笑着,唐家这七姐妹真是一个比一个强悍精怪。

“快回去休息吧,这些天你既要研发水雷晚上还要赶回离岛,又忙着为青鸾做那个轮椅,可把你累坏了。”唐惜伸手推开院门,院门上有三个篆体大字:——景云间。

——啊,轮椅。小花儿想起刚才的一幕,唇边的讪笑慢慢漾开,“二姐,他们在路上有没有……有没有谈起什么?”

小花儿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阿鸾的情况,唐门老二唐惋却会错意,立刻回答:“他们有意无意地跟我套话,说来说去都是关于你,特别是那个内侍双福,话里有话,言外有意,可不是个一般的宫侍。”

“——哦?”小花儿倒没想到这点,一愣,随即也就了然了,武王一定是想多掌握大华岛一些情况,毕竟他是救了青鸾太子之人,对他感兴趣也在所难免。

“最奇怪的是,双福和我打听你是否娶妻婚配了?”唐惋忽然咯咯咯地笑了,唐怡,唐惜都大吃一惊,

“那个武王别是想给你指婚吧?给你配个什么郡主做夫人?”唐惜立刻插言,她一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花儿猛地站住,脑门上哗地飙出冷汗,“……不……不会吧……我一个小小岛主……还是自封的……哪里能配什么郡主呀?”

“就是不配郡主,给你指个什么氏族大户的庶出之女也很有可能呀……啊哟……小七儿你要死了……掐我干吗?”唐惜的危言耸听被唐怡狠劲一掐阻止住了,

“不掐你行吗?你没看小花儿慌得那手直哆嗦。”唐惋忽然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言。唐惜吐吐舌头也觉得自己莽撞冒失了。

“我倒不是如何担心,有哪个氏族之女愿意嫁到这荒岛上来呢?”小花儿努力镇定心神,但还是觉得心如鹿撞,扑通扑通急跳着,“对了,他们有没有问起咱们大华岛的造船情况?”赶紧转移话题,一下子想到更重要之事。

“那个许君翔倒是旁敲侧击过,但都被我糊弄过去了。但他们既然已经来到此地,我们要完全隐瞒也不太可能,不如就带他们看看离岛这边的沙船船坞。”唐惋一向心思缜密,对策迅速。

“我也正有此意呢。因为……因为阿鸾提起要请我们帮水师造船了。”小花儿走进院门,一边轻声说着。

唐怡心下暗叹,——别说帮他造船了,就是飞上天为他摘星揽月小花儿也会在所不辞。

“你当初筹建船务海防不是也想有朝一日能助青鸾一臂之力吗?我们这些年不和南楚水师照面:一是时机还不成熟,二是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三是碍于武王的态度,咱们抗击夷寇在所不惜,但也不能凭白被武王控制利用,为他当炮灰,但是,如今既然明霄发觉了,那我们为水师造船也不算违背初衷了。”唐怡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众人都暗暗点头。

小花儿唇上牵起一丝淡笑,当初——当初不是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阿鸾比肩而立,永不分离嘛,可如今——如今一切都要重新部署谋划,绝不能令那个盼望化为泡影,但也要提防武王暗算,更要循序渐进地赢得阿鸾,那家伙看似温驯,实则是个利爪暗藏的猛禽。

“是呀,造好船本来也不是为了一人一己,帮南楚水师就是等于帮助沿海的百姓,不然那帮东夷海贼就更加猖獗了。”小花儿的心里豁然开朗,只要不为大华岛引来覆灭之祸,他必竭尽所能帮助阿鸾,帮助他的臣民守卫江海。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放假回国探亲,对于我写文这件事亲友们的批评远多于支持,对此我感觉非常非常无奈和郁闷,其实是很难过,好像写文只是个开玩笑,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我为了争取比较完整的写文时间费劲心机,可还是遭到埋怨,所以常常是在家人都熟睡后才开始码字,所以,难免有时文字上不够讲究,情节构思上有些缺陷,盼望亲亲小鱼们能够理解。世上只有很少很少幸运的人能将兴趣和生存结合在一起,我显然不属于这部分人,但我也和他们说,我无论如何都想写下去,把心里的故事变成文字,也许水平不高,也许才情有限,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写下去。再次,再次感谢各位读者亲亲了,你们的鼓励和支持对我来说弥足珍贵!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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