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台州水师大营的上空警报轰鸣,那是有强敌来袭时才会吹响的号角!明霄脸色巨变,杏子眼如黑水晶般闪出冷光,“有敌情!”嘴里轻呼,人已一跃而起,扑出门去,小花儿只怡然微笑,摇摇头,也跟着提气奔了出去。
此时,水师大营已全线戒备,各船管领正在召集水勇列队登船,已在战船上的兵牟都已各就战位。空气中都似掺入了惊惧恐慌的火种,随时都会被点燃蔓延。
“许提督呢?”明霄拉住疾跑过来的大胡子孙奇。
“他和小赵在瞭望塔上。”孙奇向前方高塔遥遥一指便又飞奔而去了。
“我们也去塔上看看。”小花儿只简洁低语就拉着明霄跑向前去,塔外的卫兵还没来得及敬礼,小花儿和明霄就像旋风般卷上塔去了。
混乱中,二殿下明浩也施施然地迈出他夜宿的楼船舱房,低垂的袖管里拢着一把短铳,那是他去禹州时李普孝敬他的燧发火枪,他已玩得很熟。
“——君翔,什么情况?”明霄急促地问着,一把拿起桌上的单筒千里镜,才看了一眼,便踉跄着倒退半步,小花儿在后面一下子扶住他。
“就是……就是这个怪物……上次遭遇海寇时……我看到的就是它……你……你看到它干舷上的那些炮口了吗?”明霄嘶声低喊,许君翔全身绷紧,默默点头,抓着千里镜的手指骨节突起,一片青白,千里镜的镜片里映射出海平面上的一个庞大的船影,目测船长超过五百尺(一百八十米左右),八桅十六帆,艏艉高昂,船身不知由何种木材建造,烈日下竟闪烁出一片耀眼的银白光泽,此时,它乘风破浪,全速驶来,好像蛟龙跃海一般。
“我们要出战吗?好像就这一艘船,集水师之力应该能够干掉它!”明霄咬紧牙关,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殿下,你先别急着干掉它,看看那船艏的题名。”小花儿轻拥着明霄,低头在他耳边耳语着。
“呃——”,明霄一震,凝目望向千里镜,此时那庞然大船已越驶越近,灿烂的阳光投射在船头,两个鲜红大字像两团火闯入眼帘:——华青
“啊!这……这是……”明霄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回头瞪视着小花儿,见他正宁定地微笑,眼里星光灿灿,
“这是我送给殿下的巡洋旗舰:华青号,全风帆动力,排水量七百吨,在两层甲板上共装有六十门前装滑膛炮,口径一百毫米。”
“——啊!”随着吸气声和惊叫,啪地一声,许君翔手中的千里镜掉在了身前的桌上,他失魂落魄地低头抓起千里镜,再次拿到眼前观望。双手抖动,怎么都对不准焦距。
“太子殿下,华青号请求泊岸,请准予放行。”小花儿端然而立,果断地开口问询。
“打开水营大门,迎接华青号靠岸!”明霄振声命令,胸膛里像飞进了一只青鸟,澎湃不已。瞭望台外的号兵立刻吹响了号角,随着嘹亮飘扬的军号声,设在近海中水闸似的水营大门缓缓开启。
台州水营为天然深水良港,不到半个时辰港湾内的战舫就被重新拖调安置,华青号如巨鲸搁浅般停靠在栈桥旁,整个水师大营都沸腾了,各官兵虽然依令坚守岗位,但议论声,叹息声,惊赞声,笑声,响彻大营,空气中欢欣的火种已经点燃,并迅速向四周扩散。
明浩靠着战舫船舷,冷眼看着这沸腾的景象,扭头问战舫的管领,那人正是谢氏的一位远房子弟,“老谢,这闹哄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二殿下,我刚去打听过了,好像是那个杜承徽带来的什么巡洋舰,说是以后就作为太子殿下的旗舰了,”这位老谢青白着一张脸,撇撇嘴,颇为不屑地续道:“瞧瞧那个杜华的狐媚样儿,不过就是一个荒岛蛮子,凭着他那皮相儿,还有那么几艘中看不中用的船,都快爬到殿下头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太子呢!”
“靠过去,老谢,那大船边上不是还有一个泊位吗,我也要去仔细看看这个怪物。”明浩眯眼盯着栈桥上的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紧紧攥住手中的火铳。
小花儿站在栈桥上,向华青号上的值日管领抬手敬礼,肃然喊道:“南楚太子青鸾殿下请求登舰,请准予。”
明霄着迷地看着他,发现此时的景生,英姿勃发,别有神韵。
“请青鸾太子殿下登舰!”华青号上传来响亮的回答,同时整齐的军号响起,嘹亮庄严的号声响彻云霄。许君翔走到近前才看清原来这艘巨舰的整个船体都由银白的铁板包裹,坚实已极,他跟在明霄,小花儿身后从垂降下的舷梯登上华青号,发现船上的水勇均着海蓝色衣裤,上衣衣领是一小片蓝白条纹交错的领巾,
“少主,华青号泊岸登舰完毕,请青鸾殿下,少主,许提督巡检。”一个脆亮的女声响起,大家抬眼望去,不觉都是一惊,只见唐怡快步走了过来,她身着一身绯色衫裤,上衣的领巾是红白条纹,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位青年,样子爽朗矫健,他走到小花儿一行人面前,站定,抬手敬礼,同时朗声开口道:“报告,华青号舰长杜薰欢迎青鸾太子殿下,少主,许提督登舰巡视。”
明霄转头看看小花儿,小花儿抬手一摆,“——请,殿下,这以后便是你的领地了。”
明霄深吸一口气,“景生,是我们的领地。”他回视着小花儿,眸光深挚。许君翔站在侧后方,却将这近乎耳语的话语听得真真切切,忽地,心底抽痛,也有一丝怪异的解脱和欢喜,为了自己,也为青鸾,能够这样爱人,也被人爱,确应感谢上天的眷顾。
“阿鸾,如果哪天我不在,而你又需要出海,华青号足以护你周全。”小花儿拉着明霄在甲板上逡巡。
“你怎么会不在?我们要一起出海,我想和你环游各大洋。”明霄语带嗔怪,眼中却满溢着欢欣。
“……咳咳……杜承徽……这就是防沙平底船吗?”许君翔走上前半步,开口问道,声音里早已没有了轻慢。
“呃,不是,这艘华青号是尖底福船,可以远航南洋和西夷。”小花儿回头解释着,“它的干舷和甲板都装置了铁甲防护带,以抵御敌舰的炮火攻击,如果再遇到上次那种寇船,华青号应该能够抵挡住它的炮弹,因为海匪使用的都是实心弹,不是‘爆破弹’。”
许君翔眼睛大睁,似懂非懂地琢磨着小花儿的话,心脏大力鼓动着,“你是说这船不怕火炮?”
“嗯,一般的小口径火炮绝对没问题,你们看——”,小花儿带着他们来到舷边,指着干舷的结构进一步讲解:“华青号的装甲厚九厘米,装甲后由大肋木支撑,是真正的铁甲战舰,它的两层甲板和船艏艉共装有六十台滑膛炮,可发射三十六斤重的炮弹,不等东夷海寇靠近,就可以远距离将其击沉!”
明霄和小许均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设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威猛的战舰,此时看着华青号上的各种设施装备,都只觉如置身梦中,不可思议。
“怪不得东夷寇船被你的华青号炸成了齑粉,尸骨无存。”许君翔感慨不已,想起那个水勇的关于雷神的猜测,不觉失笑,哪里真有雷神呢,这里倒是有一位战神!
“杜承徽,关于这船的操控,以及各种设置装备的应用,特别是各种火器的使用,还要请您为我们详细讲解演练,这些个设施都是我们从所未见的。真要熟练运用,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不知殿下——”许君翔转身,审慎地轻声问道:“不知殿下可否应允臣的请求,请杜承徽在台州水师多留一些时日,君翔还有许多不解之处需要向他请教。”
看着小许与昨天天渊之别的态度,明霄心里甜丝丝的,但一想到可能要暂时与景生分开就又蹙起了眉头,“君翔,我们会经常过来的,你也不要急这一天两天的,对了——”明霄侧眸一眼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唐怡和杜薰,眼睛一亮,“这里不是有两位现成的教官嘛,就请这位杜管……舰长给各位水师将领讲习一下吧。”
“责无旁贷。”杜薰立刻立正回答。
许君翔看着华青号上的杜氏水勇,他们个个都军容整肃,态度俨然,不禁由衷赞叹:“杜承徽,你带的兵,很特别,竟然还有女将,真是失敬,当初我还不知道小怡姑娘懂船呢。”
“——我吗?”唐怡笑指着自己,“我是万金油,又叫螺丝钉,拧在哪里就要在哪里发光发热。”
“呃?”明霄和君翔都有点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她。
“……呵呵……小怡确实是我们大华岛的珍宝,从教育到日常事务管理,哪样事都离不开她。”小花儿边领着他们参观,边夸奖唐怡,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小怡,我要的那件东西你带来了吗?”
唐怡笑着点点头,“我这就去拿。”说着便跑下船舱。
明霄疑问地看看景生,小花儿神秘地眨眨眼,悄声说:“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明霄惊叫,这些天所有的惊喜,太多的快乐,已经令他有点无所适从了,幸福来的如此迅疾,就像现在海上的长风和烈阳,无所不在,环围着他,“景生,太多礼物了,我……我却什么都没给你。”明霄心里浮起一丝酸楚,仿佛是蜜里掉落的一粒盐,“除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承徽名号,我……什么都没有给你。”明霄的声音越来越低,已近乎耳语,幸亏君翔跑去下层甲板看炮了,不然这话还真是万难出口。
“阿鸾,此生有你,足以!”小花儿凝视着明霄,寸寸眸光寸寸心,一望千年,那是从时光长河的彼岸跨越而来的牵念。
“咳咳——”轻咳声在身后响起,唐怡走上前来,递给小花儿一个象牙镂刻的长扁盒子,竟好像是由一整块象牙雕刻而成,质地莹白,镂雕高妙,光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明霄惊异地低头看着,只见小花儿轻轻打开盒盖,
——啊!明霄不禁低呼出声,象牙盒子内的黑丝绒上躺着一把精巧绝伦的小火枪,整个枪身都由象牙做成,其上还镶嵌着小小颗的红蓝宝石,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晕,枪管银亮,不知由什么做成。小花儿从盒子里拿起那把小火枪放到明霄的手上,“喜欢吗?昨晚我不是说特别准备了好东西给你嘛。”
明霄掂量着手里的微型火枪,爱不释手,着迷地反复看着,“景生,这是……是什么火铳……也是火绳打火的吗……我怎么没看到药锅呢……”明霄对火器颇为在意,神机营也是由他力主一手建立的,可是如此精巧的火铳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花儿拿起那把小火枪,逐一讲解,“阿鸾,这是我为你特定的一把撞击式转轮燧发枪,又被称为左轮手枪,完全不同于火绳枪,比一般的转轮打火枪也更先进,这是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一个国家发明的,你看,他们取掉了那个容易出问题的发条钢轮,而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在传火孔边有一击砧,阿鸾,在你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就射击成功了。过程简便,也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
“真的那么神奇吗?我只用过火铳,这……这左轮手枪怎么使呢?”明霄好奇极了,武器就像是男人的玩具,令每一个男人着迷,连刚从下层甲板上来的许君翔都凑了过来,当他看到那把袖珍火枪眼睛顿时一亮,恨不得能将小花儿手中的火枪拿过来把玩一番。
小花儿抬眸巡视着,忽然手指华青号旁边一艘战船桅杆上悬挂的风旗,那红色小旗是战船航行时用来测定风向风速的,“就用那个做标靶吧,我试发给你们看看,”说着他脚下微一用力便飞身跃上了指挥室旁的甲板,居高而立,淡墨锦袍的衣袂在晨风中猎猎飘荡,明霄,君翔,唐怡和所有在场的水勇将领都仰头望向他,只见他右手持枪,抬臂平举,精确瞄准了六十米开外的那面小旗,那一瞬,大家心中都有点恍惚,仿佛临风端立的杜华,峻拔飘逸,随时都将如鹏鸟般振翅飞去,
——砰砰!电光石火间,枪声大响,尖啸刺耳,红色小旗应声而落,人们刚要轰然叫好,喊声已冲口而出却又被惊怖地堵回喉中,他们看到:——迅疾坠落的红色旗帜竟带起一蓬赤浓血雾急雨般抛洒而下,那……那个刚才还端立船头的挺拔身影在飞溅的血雾中迅速消融淡化,穿额而过炸响在他头颅中的那颗铅弹像闪电般劈开了他的身体,使他于瞬间皮消肉散寸骨无存,只余漫天弥地的血雨,一道紫光龙隐龙现,乍然而起,从赤色迷雾中飞窜爆射,直上云霄,倏忽间便去的没了踪影。
时光,于瞬间冻结,冰寒刺骨,前一刻的欢欣笑语,摒声静气,在此时已烧成灰烬,所有的人,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陶勇石塑,大张着嘴,狠狠瞪着眼,望穿苍穹却再也望不到那个卓尔不群的身影,他是光,他是电,是飞旋的青烟,消散了肉身,在血雾中扶摇直上天穹!
“——景生——景生——景生——景生——”明霄凄厉大喊,冲口而出的却只是破碎的低喃,眼前一片赤红,鼻端却嗅到了景生独有的浓烈馥郁的芳香,如最绚烂的华彩,如最澎湃的潮汐,激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青……青鸾……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许君翔扑倒在明霄的脚边,惊怖战栗地仰头望着他,只见明霄呆定地瞪视着天空,两行赤红血泪缓缓地溢出眼眶,瞬间便蜿蜒而下,滑落面颊颈项,滴入襟口,玉色纱裳上便像开出了一朵朵血花,殷红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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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你们看到景生了吗……你们看到景生了吗……他在哪里……景生在哪里……”明霄徒劳地望着虚空,一遍一遍地嘶声大喊,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嘴唇还努力地翕和着,妄图发声。君翔一跃而起,猛地将明霄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鸾哥儿……鸾哥儿……鸾哥儿……”君翔的声音悲痛欲绝,却仿佛仍然无法掩盖明霄无声的诘问,——景生,你在哪里?!
唐怡从震惊中勉强恢复,她飞跃上指挥室的甲板,发现在满地的血渍点滴间躺着那把象牙手枪,血色侵染进枪身,莹白的象牙上只如朱笔点染过一般,泪水忽地冲出眼眶,唐怡哭得涕泪纵横,却发不出悲声,所有的沉痛悲哀,所有的惊惧悸怖都压在心上,只一瞬便将心脏压得破裂粉碎。
“……不好了……不好了……谢管领吞枪自裁了……他……”万籁俱寂中,一个水勇大叫着跑上舷梯,却一下子惊愣地呆住,没说出口的话猛地呛进喉咙,憋得他满脸紫涨。
“你说什么?”唐怡从指挥室飞跃而下,奔到那个水勇跟前,“你说谁吞枪自杀了?”
“谢……谢管领……就在那边……”水勇看到华青号上的情形,早吓得浑身哆嗦,话也说不清只用手往旁边的战船上指着。
“刚才还有谁在那船上?”唐怡厉声问道。
“二……二殿下……”水勇嘶哑的声音却如打破魔咒的回答,血泪涌流的明霄一掌推开紧抱着他的许君翔,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往声音处奔来,嘴唇蠕动,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唐怡看得心如刀割,跑上前一把拦住他,“阿鸾,别急,你别急,会搞清楚的,我……一定帮你把景生找回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唐怡振声疾呼,一边掏出绢帕迅速系裹住明霄的双眼,“阿鸾,你闭上眼睛,不要再看了,什么都别看了。”
明霄乖乖地闭上眼睛,依靠着唐怡,嘴唇却不断不断地开阖,唐怡使劲点头,热泪滚滚而下,“……嗯……嗯……我知道……阿鸾……他走不远的……我们去把他找回来……放心吧……他走不远的……”
明霄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他踉跄着猛地向后倒下,坠入黑暗的梦魇!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