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自己还没有养成依靠的习惯,曾经被赐予的等待,纵容,怜惜,都可以在此刻强打精神,故作豁达,原物奉还。为众人演绎一场众望所归的戏码。
我拉起地上的皇帝,一把抱住,抵在心口,狠狠地与他拥抱,随即松手,转 ,走出城门。
我拎着衣裳,逃离般从跪伏两边的人群前走过,不敢稍有停留!
我怕我的心稍有松懈,便要一溃千里。
车马走出很远,我才从车后的小窗悄然回望,城门楼上,一袂明黄依然伫立晨风。那一刻,我的眼睛狠狠地被刺痛。转回头,环视车内,那袂明黄仍在眼前晃动,久久不能消失。
我扑倒在座上,攥紧双拳,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双眼。
瑭,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既然已经说好彼此放手,又何必这样牵肠挂肚,哀哀惜别。
你这样,到底是要我忘记你,还是要我牢记你?!
心里,有洪水溃坝,十年的 分,奔涌而出。
不知道是庆王爷的安排,还是北庭皇帝的交代。送亲队伍以急行军的速度轻装前进,晓行夜宿,策马急驰。沿途府衙早接到通令做好了各项准备,一路上所过之处,虽然来去匆匆,接送招待,却没有半点闪失。
一片片树林闪过,车窗外的路是熟悉的那条。几个月前我才走过的,依然是昨 风景,那次是跟小鱼一起,游游逛逛,边走边玩。一路回京,一路都在心里惦记着他,一路想的都是如何让他消除误解,如何再设法让两个人回到以前。那时的自己哪里想过会有此刻的潇洒。
时隔数月,我又走上了这条路,而这一次再没有那时的苦闷,当真潇洒得如风过树林,来去无踪。
风过树林么?我苦笑,风过树林,看似搅起风波无数,撼天动地,威猛犀利,实际不过是将自己撕个粉碎,拼个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穿林而出。寻个无人之处,捡起破败的残骸,凌乱拼合,狼狈离去。哪有半分潇洒可言!
不过十数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之前曾经养伤的边陲小镇。远远地,郭雷就领了人来接。上次话别,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本来以为再见不易。谁知机缘巧合,这么快就重见,又是这么个理由,大家都有些尴尬,招呼也打得磕磕绊绊,象被人咬坏了舌头。
我故作坦然,与他攀谈,随便说说周围的景致。他见周围无人,立刻来了精神,报账一样开始给我讲述当地军事布防,人马调度安排,征询我的意见。
抬手制止了他。“我已不是你家将军,不必告诉我这些。” 尽量把话说得诚恳,希望他能谅解我的处境。
“将军此去,再无人肯指点在下,末将只是想再听听将军教诲。” 郭雷是个直率的人,想些什么都会直说。
暗暗松了口气,亏他如此信任我。还好,我写了《南朝用兵方略》给庆王爷,这时才能心安理得的面对部将,否则走了也会良心不安,愧对以前的下属。
笑着拍上他的肩,“别担心,兵部会有统一安排,以后这北边,也不会打什么大仗了。”我想耶律丹真的信用还是可以相信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呢么!
赶了许多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再往前,就是大片的草地。这里是南朝这边最后的一个歇脚府衙。所以,不管是送亲的还是接亲的,都不约而同想在这里好好歇一歇。
没人征求我的意见,我不过是名品瓷器一件,只需小心供奉,细心看护。至于挪动搬运,那是特使们的差使。
晚上,我和小鱼没再住回以前住过的小院,而是被众人簇拥着,睡在正堂后面的偏厅里。连 车马劳顿,我已然十分疲惫,此刻只想好好泡个澡。
小鱼兑的水 得简直要把我煮熟了,水气蒸腾中,我皱眉抗议“小鱼,你以前刷马的时候,也用这么烫的水么?”
“那哪能啊,马可受不了的。”小鱼拿眼翻我,一定是觉得我太没常识。
看着被他搓得红通通的胳膊我忍不住小声嘀咕:“马都受不了,我就受得了?”怎么我连马的待遇都不如?
“将~军!”小鱼的腔调分明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水 点解乏的,我是为你好!”小鱼洗萝卜一样搓着我。“你在车上就一直捂着肩,肯定是凉着了。得好好烫烫,活活血……”
“太 了,我喘不过气来,”我作势要爬起来,口中扬言:“你要不给我兑点凉水,要不去把窗户开开。不然我不洗了!” 卸了大将军的外衣,蜕了南朝名人的表皮,我才不在呼自己是否端方沉稳,循规守礼。索 破罐破摔,蛮不讲理。
小鱼拿我没办法,去把窗户开了个小小小小的缝,有冷风进来,压住水汽,感觉凉爽了一些。呼吸得以顺畅,我躺回浴桶里去老实泡着任他搓洗。
洗了一会儿,小鱼说要换水,拎了桶出去。
屋子里清清寂寂的,昏黄一片。我把头枕在桶沿上,把湿巾敷在脸上,闭上眼,静听外面的动静。
送亲的和接亲的几位,这一路已经厮混熟了。正好凑一桌,在正厅里把酒言欢。
声音穿过敞开的窗子,传了过来。
估计是酒过再巡,有人捧杯说道:“这一趟差使,多蒙各位照应,感激不尽。尤其是钱大人。我还替钱大人找了好些麻烦,真不好意思,来!我敬钱大人一杯。”
“言重、言重!”钱贵德笑着说:“为来为去,为的还不是两国和好。今天有此美满结果,我们的心力不算白费,是件很值得庆贺的事。来,来来,都把酒杯端起来,预祝我等此行圆满成功!”
众人一片附和碰杯之声。
……
小鱼提了 水进来,又给我倒进桶里。
这次我没再阻拦,放松 体,感受皮肤在 水中浸泡的细细刺痛。再次提醒自己,冷也罢, 也罢,过往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自己今 的 份只是和亲的重器,莫要再多想。
鼻端一阵药香,睁眼一看,小鱼拿个白瓷瓶,正往水里兑药。
“什么东西啊?”我问。这小鱼不知跟谁学的也成半个大夫,动不动就拿药泡我。
“墨小将军给找来的活血化淤的药。”小鱼把瓶子封好放在一边,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很满意,转 去把窗子关上。
“他在哪呢?”我知道他不会跟外面这些人混在一起。
“在郭将军那喝酒呢!我去厨房提水,碰见他的亲兵了,说让把这药拿来给将军用。”
我不再说话,把湿巾敷在眼上。
人生得意时,并不觉得朋友的珍贵。也只有失意落魄时,才知,即便是陌生人的一点关照,也能让人感激涕零!
泡过一个活血化淤的 水澡,换了干净衣服,我躺上 炕。困意涌上,感觉小鱼帮我又加了条被子, 上沉甸甸的。被子是新晒过的,有淡淡的草味,我晕晕地想:今夜还可以睡个好觉吧。
清晨起来整队出发,郭雷送出很远才停步。
在草地里又急行了大半 ,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北庭卫队。南朝的队伍只能送到这里,我这个高档瓷器,到了最后交接的时候了。
双方打过招呼,我被请下车,验明正 ,过户转账。
正转 准备上车时,墨玉青双手托着一卷画轴走了过来,在我 前站定,恭敬行礼。
周围立时一片肃静。
“风大将军,” 墨玉青略带稚气的脸上是属于男人的肃穆。“风大将军一直是玉青最钦佩的将军。能在风大将军帐下任职,是玉青从小的梦想。将军的人品才艺,让我等从心底里敬佩。如今将军远行,这是家父特意为将军作的一幅画。请将军带上,算是我等的一点心意!”……
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整整的一张丈二匹。远处,崇山峻岭,茂竹修林,层峦叠嶂,山色苍茫!一条大河自面前流过,波光粼粼,雾霭遥遥,云蒸霞蔚,气象万千。……近处,一位武将,顶盔贯甲,气宇轩昂,单枪匹马,傲立山颠,背后大红披风飞舞于泼墨山水之间,飒飒英姿,鲜艳夺目。……
耳中听见旗帜在风中翻卷的声音,心中有大河之水隐隐澎湃。
勉力将视线从画上抬起,眼前,是呼啦啦跪倒一地的南朝兵士。望着他们,我的心头有火苗自灰烬中重新燃起,带来温 的满足。
这些人,都是我用心带出来的兵,手把手教出来的将,个个英武,人人干练,他们,是我最值得骄傲的过往!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想起他们,我便可以找回自信和力量!
“将军保重!……将军保重!……”
我在将士们的一声声保重声中蹬上马车,缓缓离去。
送行的队伍里,不知是谁起了个音,哼唱起一段歌曲,跟着,一个个声音受到感染竞相加入其中。使原本单薄微弱的歌声如溪水汇入江河,涓涓细流变成涛声滚滚,丰厚雄浑铿锵有力。
声音不高,低低地哼唱,如江河之水淳厚宽宏,如山谷回音振颤心房。悲壮有力,蕴蓄刚强的歌声里,是奋不顾 的气概与视死如归的豪 !……
早 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湿湿的。
坚强如我,也终于还是落了泪。
那是我带兵镇守边关,初次大捷后,面对无人的战场写下的一只悲歌,苍凉而坚毅,落寞而深 。今 ,被我的士兵们低低吟唱着,为他们的将军送行!
上部完
写这文的时候,看到一首诗,感动于这样的真 ,录在这里,缅怀阿行逝去的初恋。
浪漫不是 侣装
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浪漫不是花前弄月
是共抗连天风雨
浪漫不是翘首观星
是要看到他眼底的彩虹
浪漫不是舞低杨柳楼心月
是不辞风露立中霄
浪漫是一种感觉
采一束百合
听一曲梁祝
念奴
醉花荫
作惊鸿一瞥
一晌留
乍相逢
终不悔
浪漫是奋不顾
含笑饮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