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风解愠,画景清和。
这一日正在花厅里听满儿背书,耶律丹真走了进来。我示意他坐在一旁,让满儿继续背书。
可能耶律丹真平时都不怎么检查满儿的功课,满儿看见他父亲来了,便多了些卖弄的心思。更大声些,背给耶律丹真听。
耶律丹真静静听着,却没有欣喜的表示,弄得满儿有些委屈,连连看我。
我知道耶律丹真定是有事找我,心思全不放在满儿身上。于是等满儿背完书,拉过来,格外鼓励了一番,让他自己去外面玩。
“南朝大规模调动布防,”耶律丹真开口直言,忧心重重的样子。
我却心里高兴。暗道看来庆王爷一定是把我给他的几册《南朝用兵方略》读完了。开始行动了,这样南朝的边关稳固许多,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你还笑!”耶律丹真看我,目光一闪,似有所悟。“你早知道南朝会有所动作,是不是?”
呵呵,我又忍不住要得意了,但我不想告诉他,那是我留下的东西,专门针对他的。“我当然知道了,南朝人才济济,除了风天行,能人还多着呢。”我估计惹他。
耶律丹真果然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地上走圈。好像很着急似的,走了几圈,忽然又回到我面前站定,“不对,我的探马打听过了,没有发现那边朝里有什么新进的能人异士。只有庆王爷和那个老国舅比较活跃。你别想骗我。”
我笑,继续喝我的茶。
这个人做了我十年的对手,还算是个能人,至少他是粗中有细。而南朝那边,我大概可以猜得出,庆王爷干的是排兵布阵的事,老国舅么,肯定是忙着给皇帝选妃子呢。
想到南朝的选妃,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端起茶杯看着耶律丹真,我问他,“你还打算着攻打南朝?”语气里带出了连自己都吃惊的酸涩。
“我没有,……喂,你别想歪了,不是那意思,”耶律丹真有些误会了我的心事,赶紧过来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这不就过来跟你讨论么。”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没好气地笑。
“你是怕南朝打你?还是怕南朝抢了你的妃子!”我没话找话强词夺理掩饰自己的心绪。
耶律丹真没心思跟我斗嘴,不置可否,又在地上转圈。转了两圈,似乎是想明白了,有些释然。坐下来喝茶,胸有成竹对我笑得狡猾。“呵呵,我怎么会怕南朝呢,袁龙宜没有了你打不过我的!我担心的……只是你!”
“我?”我看看周围,做无辜状。这皇宫内院我从进来那天之后就再没出去过。“我在你手里,你把这儿锁得铁桶似的,有什么好怕的?!”我又能做什么?!
再看看耶律丹真,他又站起来在桌案和窗口间走来走去的。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但无论是什么我都必须先削了他的顾虑。“我构不成对你的威胁。南朝调动布防恐怕也不是只针对你,别忘了,想吃肉的还有东边那个。”转移话题再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东边那个?”耶律丹真停下来凝神静思,“我跟他们有盟约,一时半刻,还威胁不到我。”
是么?原来你们早就暗中勾结了。
“暂时是威胁不到你,日后呢?”我有些头痛,得想个办法。
“你什么意思?”耶律丹真看我,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无意挑拨他们的关系,但我必须让耶律丹真明白,“如果岳冀国吞并了南朝,你还有和他抗衡的能力么?你觉得他下一个目标将会是西兰么?”当然不是,下一个定然是近在咫尺的北庭。
耶律丹真一点都不傻,立即明了了我的意思,“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增强国力。”
增强国力好啊,你自己有了钱就不用老惦记着南朝的富裕了。
“我最近在研究南朝的科举制度,”耶律丹真又想起了别的,热切地望着我。“我想淘汰一批昏庸无用的老臣,但又要让他们走得心服口服,你说该怎么办?”
剪裁昏庸除旧立新是件好事,对今后的发展会有帮助。只是这手段么,也马虎不得。“你只要问他们三个问题,就可以评判出每个人的去留!”我看着窗户上的日影又向西斜了一些,盘算着晚上给满儿上课要讲的内容。
“你说说!”耶律丹真来了兴致。坐回椅子里静心听我说。跟满儿的样子神似。
“一,耶律大人,你入朝为官多久了?”我拿他当示范,举例说明。
耶律丹真有些不明白,但也没说出口,耐心听我下面的问题。
“二,耶律大人,你觉得自己对朝廷最大的贡献是什么?”我说出第二个问题,看他神色。
耶律丹真不再犹豫,刚要开口陈述,被我伸出一指竖在面前强行打断“只能说一件!你觉得分量最重的一件!”不要跟我摆龙门阵,我只要足赤真金。
耶律丹真凝神苦想,似乎有些明白了。
“三,耶律大人,你认为自己任上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改进?又多长时间可以改完呢?”我勾起嘴角说出第三个问题,饶有兴致看他脸上风云变幻。
耶律丹真一拍大腿,有些不高兴“你这不是挤兑人么,想让谁走,就问他这样的问题。”
我转下头,收起调笑,正视耶律丹真,“你错了,我这三个问题,可不是为了整治个别人用的,也不是你想让谁走,就拿来刁难谁用的。而是要一个一个的问,把你的满朝文武一个不少的问个遍。让他们每个人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些年拿着朝廷的俸禄,是不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你想消除裙带关系,那就让他们拿政绩说话好了。碗里的水本来就是平的,只要你想端,怎么会端不平呢?!保证心服口服。
耶律丹真听了我的话,想了又想,终于点头。“响鼓需用重锤,是得狠狠敲打一下。好,就这么定了。”
我再看看天光。这一锤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袁龙宜就是凭这一手让满朝文武对他又敬又怕的。每年的御书房述职虽然都只有几个类似的简单问题,却可以让那些不思进取的朝臣们吓破狗胆。
“可是有些官员惯会投机取巧,我又没有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如何辨别真伪呢。”耶律丹真还真是个能干的人,立即就发现了操作中的难题。
这我就得卖个关子了,端起茶喝一口,用眼角斜眯着他,不紧不慢的说:“你首先要想清楚,你这班朝臣是为谁办差的!”
这本来是我想在今天晚上给满儿讲的内容,被他父亲这一搅,只能提前讲了。
“若你的朝臣是给皇帝办差的,那就看皇帝的意思,皇帝说哪个好,哪个就是好臣子;若你的朝臣是给朝廷办差的,你就去问问那些朝廷中的重臣,他们认为哪个最尽职,那他便是个好臣子!”
我停下来看看耶律丹真,他皱着眉头看我,不太赞同我的观点。
我心里有些欣慰,看来他也不是个糊涂皇帝。看看关子卖得差不多了,索性兜底告诉他答案好了,“如果你希望你的朝臣都是为百姓办差的,那就去问百姓,哪个大人才是兢兢业业为民谋利,真真正正造福乡里的好官!”任命一批仗义执言的耳目,专门暗中清查各地官员。一但人赃并获,就严惩不贷,杀一儆百。那些想贪污的人必然个个胆战心惊,不敢越雷池半步。
耶律丹真沉吟不语,坐在桌子边上想心事。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正盘算着如何实施。没有我什么事了,让他一个人想破头去吧。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迈步向外走。跟他们父子俩耗了一下午,都没休息一下。困死了,得趁晚饭前的时间睡一会儿。吃完晚饭,那个小的又该来找我了。
“天行,”耶律丹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的时候,我正溜到门口,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被他一叫,生生顿在那,木偶似的,十分滑稽。
“天行,过几天,我们去围场狩猎如何?”耶律丹真叫住我居然就说出个这样不务正业的话题,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为什么?”我站在原地抬头看树上的叶子,颇有些不耐烦。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房睡觉。
“我看你整天在这园子里呆着,也不走动,光想睡觉,是不是闷坏了?现在正是踏青狩猎的好时节,不如跟我出去遛遛吧。”耶律丹真娓娓道来,讲得好像廷有道理的。
可我既不是驴子也不是马,遛什么遛。
我头都不回,直接摇头,“不去!”
耶律丹真原以为我会对他的提议十分拥护,甚至跟满儿似的,一听说出去玩就欢欣鼓舞,一跳三尺高。没想到我竟然没有半点兴趣。
可他自己的兴趣上来了,非要劝服我,居然张嘴激将,“你怕什么呢?都是自己的朝臣,又没有外人!”
哎,这话可就戳到我的肺管子里了。我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想了想,侧过头看他挑衅的笑。我用袖子半掩了面,捏起嗓子朝着屋子里的他期期艾艾地说“我怕他们见到我,会难为情!”
“噗!”耶律丹真一口茶喷了满地,被我故意作怪的样子逗得直咳嗽。
我抬脚出去,给他一个拂袖的背影。
想想也觉得挺好笑,不就是去打猎兼斗智么,去就去,真是的,我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