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的时候,篝火边,猎人们开始展示各自的战利品。
那些野物被一排排的摆开,供人参观品评。战果辉煌的,掩饰不住兴高采烈的情绪,滔滔不绝讲述当时险象环生的情景,与人分享胜利的悸动。战果不理想的,抓起碗来,大口喝酒,平衡心中的不快。
有人走过来,给耶律丹真行礼,又转头给我揖了一揖。
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听说皇后千岁学识渊博,现在还做了太子殿下的老师,不知可否赐教一二?”来人清清喉咙。
果然是给我出难题来了。我轻笑,示意他尽管说。
“今日,有将军捕获了一对幼兽,想承给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可我等辨不出大小,请千岁给评判一下,哪只是兄,哪只是弟?”说着,一招手,有人抬上来一个笼子,里面两个小兽毛茸茸的,正抱在一团睡觉。看起来一般大小,不分轩轾。
我知道,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名字都叫不上来,还兄弟呢。对面这些人肯定是会区分它们的,只是欺负我不认得,故意要让我难堪。
“大人拿个考小孩子的题目来考我,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我端起架子不咸不淡的把话扔过去,立即见他僵在那里。想为难我也要有些本事才行。就见他小胡子抽搐了几下,眼珠转着,搜肠刮肚地想其他的主意,
我不等他想出主意,立即开口“这个问题,让我的学生回答就行了。”我把满儿推出来,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满儿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过身,对着那位大臣,高声答话“裘大人,你的问题真是太简单了,连我都会!”
清脆童音这一叫,很多人都望了过来,连一直坐在旁边看好戏的耶律丹真也大为出乎意料,不由坐直身子,看他儿子如何聪明绝顶。
满儿跑过去,围着笼子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嗯,裘大人,你等它们的娘来了,一喊它们,他们一回答,不就知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了!”
众人被这孩童的天真感染,哄堂大笑,那位裘大人一本正经跑来准备让我出丑,结果被个小孩子耍了,还发作不得。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天黑透的时候,众人纷纷围着篝火坐下来,吃肉喝酒,举杯痛饮。
三巡过后,又有人走了过来,举杯向耶律丹真敬酒。然后面向我,发起下一轮攻势。
“千岁,今日看见我等的收获,感想如何?”膀大腰圆的汉子,说起话来,声若洪钟,正是今日最有成就的猎熊勇士,刚刚还得了耶律丹真的夸奖。
“北庭猎手,果然名不虚传,勇士神力,令天行由衷钦佩!”我含笑望他,不吝赞叹。勇者就是勇者,到哪里都会让人敬仰,无关出身、更无关立场。
年轻的勇士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了我的赞许,有些羞涩,一时无话,呵呵笑着,走开了。
“敢问千岁一个问题,”旁边又一个声音响起,有些急不可耐的焦躁。
我含笑放下筷子。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看来今晚篝火的主题也很简单,就是把我弄得出了大丑,他们才能高兴。
也罢,既然出来了,陪你们玩玩儿就是了。大不了丢耶律丹真的面子,跟我有什么干系!
“敢问千岁,您从前也是带兵打仗的,您觉得,我北庭兵士比之南朝,实力如何?”
这个问题么,还多少在谱,说说也无妨。
我朗声答他。“北庭兵士,骁勇强壮,善于骑射,论马上功夫,南朝兵士两个才能顶北庭一个。”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说不说都是事实,只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让你们更高兴些罢了。
“那敢问千岁,您认为,我等战将比之南朝,实力如何?”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问题问得信心满满,可惜没过脑子。
我眯起眼看着跳动的火苗,放低声音问他“萨乌济,你在我手里,败过多少阵啊?!”不要说你一个萨乌济,你们在坐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实力不光是斗勇斗狠,实力还要看你有没有见识!”我说完,周围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火堆,柴草爆裂的噼叭声格外清晰。
我知道,我的话说进了很多人的心坎里。
有人干咳数声,缓解尴尬。
有人给我献上美酒。
我接过来,端起来细细品味,清甜的酒润肺润脾,让我忘记肺腑间所有的阴霾。
不论是战场还是这里,我就是我,我还是我。
抬起头仰望星空。
天空晴朗明净,布满璨亮的群星,好一个澄净清澈的夏夜星空!
“呃,请问千岁,……”又有声音来到近前,打断我的沉思。
不怕死的还真多,都不知道给你们皇上留点面子。
“请问千岁,您认为,我皇陛下与南朝国主,哪一位更擅长领兵啊?”看来这位是非要扳回一城不可了。不过用自己所长,比他人所短,实在也够没出息的。
我扭头看耶律丹真,递给他一个用意颇深的微笑。“当然是耶律陛下了。”是你的臣子不放过你,可不要怨我不给你留面子。
众人听见我这样夸赞他们的陛下,一时欢欣起来。跃跃欲试继续提问,“那千岁认为,以我皇陛下之英明才干,多少兵马才能显示我北庭铁骑之强盛呢?”
我就着满儿的小油手,啃了一口耶律丹真亲自烤的小羊排,随口而答。“千军万马!”
小羊排外焦里嫩,香脆可口,真好吃。
众人听了我的话更是一片欢腾,有人大了胆子得意忘形起来,穷追不舍“那千岁,您觉得南朝国主适合率领多少人马呢?”
我把骨头扔了,擦擦嘴,抬头看看发问的人。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得了好处还不行,非要把别人比下去,踩在脚底下,他才能高兴。他喜欢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成就,而是踩人的感觉!
“南朝啊,”我站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胀的腿。“南朝陛下大概能领个两万来人吧。”我打个哈欠,有点累了。
“两万人,……哈哈哈……才两万,我还领三万呢。……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他们刚才只当我会向着袁龙宜说个大数出来灭耶律丹真的威风。正准备着跟我理论呢,却没想到,我报了这么个小数出来。不仅不能和耶律丹真比,甚至连他们都比不过。可见袁龙宜是个多么无能的国君,而他们是多么强大。怎能不让他们发笑。
众人沉浸在喝了蜜的喜悦之中,我转身准备回帐篷去洗澡休息,
背后又响起高声追问,不知死活地以为自己在乘胜追击,“请问千岁,为何说南朝国主,只能带两万兵士呢?”
我心里暗叹,耶律丹真啊,看来今晚不把你这皇上的脸丢光,你的好臣子们是不会罢休了。
我站住,缓缓转回身,对上挑衅之人的一脸猥琐,忍不住冷笑,“你弄错了,我说的南朝国主可以带两万人,不是指普通的士兵,这两万人,都是将帅之材!每个人,都可帅千军万马!”
说罢,我回转身,扬长而去。
洗了澡,擦干头发,清清爽爽地躺上榻。
感觉今天真是格外痛快。
“什么事那么高兴?”耶律丹真也洗好了澡,走了进来。
我不答,翻身向里面挪了挪,给他让点地方。
“给我讲讲你这统领将帅之道如何?”耶律丹真在我身边坐下来,兴致盎然的发问,看来他刚才已经想过我的话了。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愉悦心情里,不想说话。“我累了,要睡觉。”我去拽被子,指甲划过被面,啪的一声,劈了一个。
“把手给我看看!”耶律丹真听见声响,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去看。看够了,耶律丹真抬头看我。“你多久没剪指甲了?”
我有些汗颜。我的指甲,从小到大都是竹儿给剪的。这几个月,也不好意思跟小鱼说。所以都是我自己剪,经常忘记,等到劈了,才会去剪。
耶律丹真看我不吭声,也不追问,起身出去了。过了片刻回来,把灯挪近榻边,抓过我的手去,坐在塌边给我剪指甲。
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手,只能看见他宽宽的后背。他热热的手掌和我指尖微凉的触感,传过来,有些痒痒的,让我想缩回手。
他用胳膊夹住我的手臂,握紧我的手,固定住手指,一个一个地修剪指甲。
我平躺在榻上,翘着腿,望着他的后背问,“你用什么给我修指甲呢?”
他停下手回头看我,不明所以,“剪子啊,怎么了?”
我翻眼望着头顶帐上的花纹。“我还以为,你们北庭人修指甲也用刀呢!”下午他在林子里讲刀的用法,讲着讲着把我讲睡着了。
他也想起了下午的事,回手给我肩窝一拳。“我让你睡!”力道并不重。
我一边躲一边轻笑。
耶律丹真到底是个作父亲的人,小事上宽容许多。一触即收,不再跟我计较。
剪完一只手,换另一只,我侧着身子,把剪好的那只手举着凑到灯光里看。
“怎么样?”他问我的评价,很得意的样子。
“还行,”我看看整齐的指甲,一本正经地说:“看得出来是剪过的!”成心怄他。
他没再回身,继续低头剪着指甲,也一本正经慢悠悠地说:“那是,我有空的时候,都会亲自去……给我的马……修马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