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门口一片寂静,似乎连鸟雀扑打着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枯枝倏忽间落了下来,掉在别院的大门口,两个门房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将脑袋缩了回来,继续围着炭盆子烤火。
别院的位置很偏僻,不是有游宴的时候便很少来人,两个门房剥着瓜子壳儿说着闲话儿,忽然就听熬有马车辘辘的声音。靠着门边的那个赶紧将脑袋伸了出去,就见着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门口。他推了推同伴:“哎,来了辆马车,帘幕上边有咱们王府的表记。”
同伴有几分惊奇,探头一看,就见上头跳下两个丫鬟,掀开马车帘幕,从里边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一位夫人来。
这夫人真是眼生得紧,怎么又坐着王府的车子过来了?门房不敢怠慢,赶紧笑着迎上前来:“这位夫人,你可是要来别院找我家王妃?”
“放肆,不长眼的东西!”乐儿呵斥了一句:“竟然连宇文侧妃都不认识?”
两个门房听说是侧妃,不由得也唬了一跳,赫连毓后来又娶了宇文太傅家的小姐做侧妃,这事儿他们知道,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位侧妃的模样,见了面当然不认识。
“侧妃安好。”两个门房弯着腰问安,心里头却是直嘀咕,这位侧妃跑到别院来做什么?千万别是来找王妃的祸事的。
“将门打开,我要进去。”宇文如眉高傲的说了一句,抬着头,也不看那两个门房,由喜儿乐儿扶着就往前边走。两个门房尾随到了大门边,站在那里互相望了两眼,究竟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还不快洗开门!”宇文如眉怒喝了一声:“磨磨蹭蹭的,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不成?”
两个门房苦着脸,弯腰站在那里,手放在门上,犹犹豫豫,这时候别院里头探出了一个脑袋来,见宇文如眉站在门边,惊讶的“咦”了一声:“侧妃,今日怎么过来了?”
乐儿一见心中大喜:“秋雨,我们家侧妃今日带了些好东西过来看王妃,没想到却被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拦住了。”
秋雨笑着侧身走了出来,拉了拉门房的衣袖:“大叔,侧妃素来与王妃交好,原来还是在闺中做小姐的时候,她们便是手帕交呢,你就开门罢。”
见着秋雨出来说话,那门房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将门打开了一半,笑着朝宇文如眉点了点头:“侧妃请进,小人也是不得已,得了王爷的吩咐,要将别院的门守好,不能放闲杂人等进去。”
“我们家侧妃是闲杂人等?”乐儿鼓了鼓眼睛,正准备说话,却被喜儿拉了拉:“算了算了,别说那么多,你不说话也没有人将你当成哑巴。”
秋雨笑得格外开心,伴在乐儿身边引着宇文如眉往前边走,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忽然听见一个炸雷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几个人都唬了一跳,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侧妃快些走,好像要下雨了。”秋雨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一边往前走,一边殷勤的问着:“侧妃,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好事情?”
乐儿微微一笑,掐了秋雨一把,低声在她耳边道:“慕府被皇上查抄了,满门抄斩!”
秋雨唬了一跳,脸色发白,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颤着声音道:“慕府……真的被满门抄斩了?”虽然她不是家生子,可慕府里有不少下人都是相知的姐妹,乐儿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就让那些熟悉的人全部进了坟墓里去。
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全身有些发冷,忽然想到了自己,她也是慕府的丫鬟,那是不是要没命?她紧紧的抓住秋雨的手摇了摇:“秋雨,你是来通风报信的?是不是我要快些逃走才对?”
喜儿见了秋雨那模样,叹了一口气:“你慌什么呢,你的卖身契早就由王妃带过来了,你现在是太原王府的丫鬟,哪里还是慕府的丫鬟呢。”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秋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望了望宇文如眉,只觉得她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色,说不上是欢喜,可也不能说是悲伤,恍惚间有一种悲喜交加的神情。宇文侧妃来别院所为何事?秋雨心中一合计,难道是想告诉王妃慕家倒了的消息?可王妃现在身怀六甲,如何还能受此打击?
“侧妃……”秋雨艰难的说了一声:“这消息,还是莫要让王妃知道了罢。”
“哦?”宇文如眉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好一个中心的奴婢,你倒是替你家主子担心上了?可是你手上还戴着我赏你的赤金手镯呢,你到底是忠于我,还是忠于你们家王妃呢?”
一道闪电噼里啪啦的闪过,血红色的光亮将秋雨手上的镯子照得亮晃晃的,那个手镯,本来该是金色,此时却带了一点血腥的红,让人瞧了只觉心慌慌的一片。
秋雨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没想到宇文侧妃这手镯儿真是不好拿呢。她战战兢兢道:“侧妃,奴婢也只是担心王妃的身子。”
“你傻了不成?”乐儿将秋雨拉到一旁低声道:“慕家倒台了,王妃身份也没那般金贵了,未必你还能像以前一般神气?我说呀,你只有跟着我们家侧妃才是!”她将脑袋凑到秋雨耳边低声道:“今日我们家侧妃陪太后娘娘用早膳,太后娘娘亲口答允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家侧妃就要变成王妃了。”
秋雨抬眼望了望宇文如眉,就见她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一番极尽高傲的模样,不由得也有几分相信,赶紧跪倒在地,朝宇文如眉磕了一个头:“还请侧妃收留。”
“真是个机灵丫头。”宇文如眉此时才低下头来,看了看跪在那里的秋雨,冷冷一笑:“你好生监听着你们家王妃,有什么异常的举止,或者有什么隐秘的事情,你赶紧过来告诉我,到时候我自然会将你收到我院子里头去。”
“多谢侧妃。”秋雨又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拍打了身上的衣裳,望了望那暗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的天色,急急忙忙往前走了几步:“侧妃请跟奴婢走,主院在这边。”
宇文如眉往前踏了一步,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那个消息就在她舌尖翻滚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由喜儿乐儿扶着,脚步踏上了青石小径,见着上边雕刻着的步步生莲的花样,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浮现。
慕微手里拿着针线,正在认认真真的做针黹,以前她没有做过女红,可是自从太后娘娘赏赐下一批孩子穿的小衣裳来时,她便对做衣裳有了极大兴趣。请了陪嫁里边擅长女红的嫂子教她如何缝线如何刺绣,她也像模像样的做起小衣裳来了。
现在她手下是一个小小的大红肚兜,里边用的是柔和的三棱布,外边用了云锦,昨日已经将绣花的样子打好在云锦上头,今日正准备着手绣出那个花样来。
“王妃,侧妃过来了。”门帘儿那边传来一句清清脆脆的话语,慕微一愣,那针便扎到了自己手指尖上,一颗红红的血滴子瞬间便出现在那白嫩如笋的尖尖上,红得刺眼。
秋雨赶紧递上帕子:“王妃,你先拿这个按着。”
“哟,王妃可真是贤惠,竟然做起针黹这活计来了。”宇文如眉大步跨了进来,眼睛盯住慕微,见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看摊放在周围各色各样的小衣裳,眼底里有人不住的嫉妒之色:“王妃,你可真是聪明,这些事儿一学就会!”
见慕微拿着帕子压住指尖,宇文如眉一怔,又笑了起来:“王妃,怎么伤了自己的手?你可要仔细些,这些活计,还是请那些绣娘去做罢!”
慕微没有抬眼,只是打量着自己手中拿着的肚兜,淡淡道:“如眉,你究竟要说什么?何必这般阴阳怪气,直接说便是。”
慕微的淡定从容让宇文如眉有几分恼怒,她觉得自己在慕微面前仿佛间成了一个跳梁小丑,她在上蹿下跳卖力的说着话,可慕微却还是那般气定神闲,没有受一点干扰。她望着慕微,脸色一变:“王妃,你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那般好好说话不成?”
那些日子早已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宇文如眉站在那里,眼前掠过往昔的情景,心中不免一动,那时候自己与慕微还是闺中密友,两人一起嬉笑,度过了多少愉快的时光。仿佛间她见着了绿波荡漾,那柔嫩的金丝柳在身边飘拂,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的在湖畔行走,不时的交头接耳,又不时的发出快乐的笑声,那笑声就如银铃一般,传出去很远,洒落在波光滟滟的湖泊上边。
往昔就如过眼烟云,过去的便不会再回来,她与慕微现在成了对手,她们在抢夺着赫连毓,她们共同的夫君。宇文如眉硬起了心肠,望了慕微一眼:“王妃,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