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听着两人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话,没有出声,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秋雨:“去花边厅屋里瞧瞧,看看外边都收拾好了没有。”
秋雨放下梳子,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慕微瞧了一眼秋雨的背影,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昨晚是秋月上夜,睡在对面的小榻上头,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追问那送簪子的人:“小姐,那人究竟是谁?为何你要这么藏着掖着?奴婢与秋雨都是跟小姐一块儿长大的,如何忽然间小姐便与我们生分了?”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小榻上翻了翻身子:“小姐,奴婢很后悔进香那次没有死皮赖脸的跟着你去夫人那辆马车上坐着。”
慕微心里头砰砰的乱跳了两下,莫非秋月已经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听着秋月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奴婢不知道你这段日子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奴婢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小姐能每天快快活活的,这辈子要无忧无虑才好。”
窗子外头那明亮的月色透过窗纱照了进来,在屋子里洒下一地的月影,床前仿佛有一片轻纱,秋月睡着的那身影微微隆起,仿佛延绵的山脉。慕微心中有些难受,秋月这般掏心掏肺的为自己着想,可自己却还只能瞒着她,燕昊的事情真的不能说出口。
慕微狠了狠心,转过背去道:“这些事情你便别再问了,以后我再也会见不到他,这簪子只是最后的一个念想。”
“可是小姐,明日给你盘发的南安王妃会要问你这三支簪子是谁送你的,她才好给你唱赞词,你该如何回答?”秋月有些沉不住气,翻身坐了起来,趿拉着鞋子走到慕微的床前,伸手推了推慕微:“小姐,你可得好好斟酌此事。”
慕微翻过身来,一双眼睛触到了秋月的双眸,虽然她背着月光,一张脸看得不太清楚,但她眼中担忧的神色是看得分分明明的。
“我想,”慕微坐起身子来,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我想说,这簪子是我自己雕的,是我自己送给我自己的及笄礼。”
“这样说?”秋月坐在床边,低着头想了想,忽然间又笑了起来:“这样倒是个好法子,小姐你可以趁机摆脱了那个难题,到底是选太原王的簪子还是宇文小姐的簪子。”
“是啊。”慕微舒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秋月的手攀上了慕微的肩膀:“小姐,你快些歇下,小心着凉!”抬眼望了望慕微,她的嘴角边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神色来:“那人,可要比太原王还要好?”
慕微一怔,望见秋月笑意盈盈,不由得也“扑哧”一笑:“你管这么多!反正在我心里,他便是要比太原王更好。”
“那奴婢便放心了。”秋月伸出手替慕微掖好了被子,自己走回小榻钻进了薄被:“我的小姐这般兰质蕙心,总要有个配得上她的人才行。”
慕微有些羞惭,在自己丫鬟心目里,她几乎成了完美的人,她们都将她高高的捧在塔尖上,似乎只能仰望,可是她心里却明白得很,她离完美差得太远,她只是一个自私的女子,自私得为了自己的安逸不愿为燕昊做出牺牲。
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跟着他结庐山间的时候,她本该立刻回答是的,自己心里这般在意他,可为何话到嘴边却换了另外一种说辞?她将家里的亲人搬了出来做挡箭牌,将一个自私的自己藏在了那块挡箭牌的后边,完全没有顾及到燕昊的感受,就这般残忍的拒绝了他。
燕昊肯定很伤心,他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带这希望的吧?可是自己却给了他一个如此冰冷的回答,那么冷酷无情。慕微扯了被子蒙住了头,一种无以言表的忧伤涌上心头,悲伤得她差点不能透气。
坐在窗户前边,无意识的望着中庭的花草摇曳,慕微的一颗心沉浸在对于昨晚的回忆,直到听着小梨子在外边银铃儿般喊出声来:“夫人与南安王妃到了。”
“小姐,咱们赶紧出去罢。”秋月走了上来,扶住了慕微,双珠也跟了过来,细心的整理好她吉服的下摆,慕微慢慢的往外走了出去,外边已经铺上了一幅长长的毡毯,一直延伸到前边那进屋子的厅屋去,她走到了毡毯上边,吉服的下摆舒展开来,就如孔雀的尾翎撒开,曳着地面缓缓前行,不住的堆出一层细细的波纹来。
厅屋那边也已经铺上了大红毡毯,中间是一幅波斯国进贡来的地毯,暗棕的底色,上头浮雕般织出了团花牡丹,四角有成排的卍字花纹,那是佛家的一图案标记,连绵而紧密,衬着那团花牡丹更是鲜艳了。
慕微走到外边,就见着母亲正陪着南安王妃在说话,赶紧走了过去,向南安王妃福了福身子:“王妃安好。”
南安王妃端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缂丝衣裳,上边绣着团团的话儿,群裳下摆有着波浪形水纹,不时有闪亮的水珠儿溅起来一般,仔细一瞧,那些水珠竟然全是珍珠点缀而成,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十分珍贵。
衣裳能做得这般精致,已经不露声色的向旁人显示了自己的家世,慕微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起南安王妃来,不像旁人将首饰头面层层的往自己头上戴,可却又很含蓄的表达出家中的阔绰来,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实在不多。
“哟哟哟,我来瞧瞧,怎么这么些日子不见,慕二小姐便愈发水灵了。”南安王妃笑着朝慕微直乐:“慕夫人,你女儿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瞧着便是很有涵养又含蓄温婉。”她又仔细打量了慕微一番,就见她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头,将一张小脸衬得巴掌大小,一双眼睛水波盈盈般,怎么瞧着怎么美:“长得美貌的小姐我见得多了,长得像慕二小姐这般美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
南安王妃朝身旁的婆子点了点头:“快将我的及笄礼送去给慕二小姐!”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盒子双手呈到了慕微手中,慕微抬头笑着望了南安王妃一眼:“哪里当得老夫人这般客气,慕微受之有愧!”
“什么受之有愧,这不是应当的?今日你及笄以后便是大人了,这是我的贺仪,特地来表示祝贺的。”南安王妃很是满意的又看了一眼慕微,转过头来对慕夫人道:“慕夫人,你这女儿真是大司马府的一颗明珠,我只恨没有跟她年纪相当的嫡出儿子,年纪相当的,那身份又配不上她,否则我便是拼着与旁的府上抢,也要将她抢回难安王府府去做孙媳妇儿。”
慕夫人微微一笑:“南安王妃实在是抬举了,小女顽愚,如何能当得上王妃如此夸赞?”
“只不过,我儿子里边没有合适的,侄子里头却有一个,若是与慕二小姐站在一处,那边是一双璧人一般。”南安王妃的眼神扫过了慕微,似有深意。
难道……南安王妃是来给太原王做说客的?慕微心中一惊,眼眸低垂,打量着自己的脚尖,没有抬头去看南安王妃。这南安王妃乃是当年太原王的婶娘,她说的合适,应该就是指太原王了。
慕夫人也是一怔,旋即便领会了南安王妃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如天边新月:“南安王妃实在是会开玩笑,我们家微儿如何高攀得起!”一边口中推辞,一边打量着慕微,心中甚是得意,看来虽然慕微经过了劫难,可依旧还是被不少贵夫人们看好,觉得她与太原王是一对呢。
两人正言笑晏晏的说着,就听外边小梨子大声喊着:“太原王来了!”
南安王妃坐在那里挑了挑眉头,朝慕夫人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言下之意,仿若在说“你瞧,我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慕夫人则赶忙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望着门口不放。
赫连毓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看起来该是仔细打扮过了,全身上下收拾得格外招人的眼睛,让人不免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今日是他及冠,还不是慕二小姐及笄。赫连毓头上用着碧玉簪,额头上还戴着一条抹额,上边是一双麒麟,腰间系着的白玉珏压住了一身华服,瞧着贵气四溢。
“婶娘来得可真早。”赫连毓先与慕夫人说了一句话,大步走到南安王妃身边行了一礼,眼睛却是往慕微身上打量,见她穿着那黑底起红色团花的衣裳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如一支出水的莲花般,眼里便生出了几分爱慕来。
“婶娘,你送的是什么礼物,不会也是簪子罢?”赫连毓见着慕微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朝南安王妃笑了笑:“侄子还想着看慕二小姐会不会用我的簪子,若是婶娘也送了簪子过来,那倒给慕二小姐出难题了。”
这及笄礼用的簪子,不是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便是身份最高贵的人,在来参加慕微及笄礼的夫人们里,算起来该推南安王妃的身份最高,否则也不会特地请她来给慕微盘发捻赞词了。若她送的是簪子,慕微自然也该要考虑选用她的,否则算是扫了南安王妃的脸面。
“瞧你这么着急。”南安王妃瞧着赫连毓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不安,朝他点了点头:“我送的是一双玉璧,不是什么簪子,你便放心罢,没有人会和你抢!”
“当真?”赫连毓眼前一亮,朝南安王妃深深行了一礼:“侄子多谢婶娘礼让了!”
南安王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精巧的小扇子掩住了半张脸笑了个不歇,过了一阵子她才转过脸来看了看慕微,柔声问道:“慕二小姐,你选的是哪三支簪子,先告诉我一下,我也好想想究竟怎么说赞词。”
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慕老夫人、慕夫人与自己侄子送的簪子了,南安王妃笑吟吟的看着慕微,心中不住的暗自点头,即便大虞贵族里头两姐妹嫁两兄弟的情况很少见,但慕二小姐实在与太原王很是相配。
慕微听着南安王妃与赫连毓的对话,这姑侄两人仿佛就已经替她选好了簪子一般,实在觉得有几分尴尬,听到南安王妃问起这事情,慕微朝秋月点了点头:“秋月,你去将那盘子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