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片空旷的草原相见,远处不时传来战场特有的气味,但很快便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变淡,而后消散。
两人就这么站着,很久都没有半点动作。
被背着的两把剑与腰间别着的一把剑点点击碎飞下的雨点,散碎的水珠闪烁着剑映射出的冷光。
“我曾经最自豪的双剑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用心使过。”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塔卡,他面无表情,语气沉重,全然没了平时的自信与威严,“直到上次,借来没有特殊力量的剑,与那‘尼欧纳’一战后,我的‘剑之心’才又被唤醒。我练了那么久的‘技剑’,而忘了‘心剑’,再加上‘殁神’的力量,让我更加误解了剑术。”
塔卡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并没有很强的逻辑性,“重新审视剑术后,似乎也发现自己错了多久。无论是剑术,还是复仇。十年前的事,我早就不是那么清楚了,只有妻子的面孔历历在目,而那杀人者到底什么样子呢?只是见了尼欧纳的画像,我就以为找到了仇人,我的心确实丢了。那人到底什么样子呢?或许和尼欧纳长得像吧,或许根本是另一个样子?”
凯诺没有打断他的打算,因为这一战就是他的最后一战了,谁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决心。要说从哪能看得出塔卡的决心,便是那背后的双剑——那不是带有“殁神”力量的剑。
“‘冥流’道别以后投身混沌,生死不明,老爷子饮酒舞剑,毕而大笑自尽。公会成员有的失踪,有的公然与军队宣战,最后被剁碎,有的与剑一同投身焚化炉,有的……总之,现在只剩我一人了。”塔卡说到这里,轻声笑了出来,“是啊,‘剑之心’已经消失了,但是‘剑之心’,反倒是愈发光耀了。有形体的东西终究会土崩瓦解,但无形的存在,即使会被掩埋,也永远不会消失。”
塔卡叹息一声,随即又大笑起来,“‘斩空之隼’啊……你觉得你是在随心挥剑时快乐呢?还是在依靠‘心眼’挥剑战胜别人时快乐呢?”
“随心所欲的挥剑,迎着风,因剑而挥剑,心无杂念。”凯诺不假思索便道。
“好啊……好啊。今天,就请你不用‘心眼’斩杀我吧。不,应该说是,让我走上剑士最后的路吧。”塔卡此话刚毕,双剑便随双手飞出剑鞘,交叉于胸前,这动作没有半点花哨,但却比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舞更具难测的力量。
“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没有选择与剑术国或联合军军队交战?”
“啊……”塔卡以一自在方式持剑,“我之信条……于情,我不会背叛这生养我的国家,即使它错了。于理,我不能对被侵略者动手,那不是一个非全身投入为国而战的冒险者该做的。”
“那……”
“不。”凯诺刚开口就被塔卡打断,似乎塔卡知道他要说什么,“剑士无法在战争中苟活,永远也不能。你就当我们是偏执吧,你也应该体会得到,死亡对找到答案的人来说,是黯淡的一生最绚丽的时刻。”
“呼……”凯诺不再多说,轻呼一口气,“来吧。”
说着他抽出剑,左手叉腰,右手持剑平举向前,不管那已被雨水打湿,不断滴水的头发。
两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很缓慢的相互靠近,剑一直稳稳的浮在空中,未因持剑者的走动而有半点偏移。
走到三剑相碰之时,两人眼神在一瞬交汇,而后两人周围的雨水都猛然碎裂而四散,下一刻,剑光闪起,雨水又安然落下,三柄剑已然相接而发出“叮”一声。
剑并未纠缠,相接后立刻分开,而两人则都灵活跳动着,手中剑进退的频率与脚步相异,一时间都无法找到攻击的机会。
忽而凯诺一剑刺去,塔卡避开,剑却在塔卡左腰边停下,若停得久,塔卡自然能立出双剑制住后招,但这剑刺击刚停便一转横劈向塔卡,这莫名的余力让精通剑技的塔卡都感到匪夷所思。
但即便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威胁,塔卡一个半旋避开并将双剑舞起,逼退了凯诺,并在剑舞方停之刻双剑一剪,攻向凯诺。
凯诺向后一躲,心料下招便是再平行挥出,于是压低身位,一剑突刺向上,直攻塔卡心脏。
而塔卡也非等闲,未出凯诺所猜测之剑,而是出一常人难以使上力的招,一剑斜斩向上,一剑斜斩向下,下斩的剑挡住了凯诺的突刺,上斩的剑也并非毫无意义,一是平衡这奇招的力,二是防从上方袭来的攻击——凯诺还掷出了剑鞘作为上招。
如果是一般人,这一突刺失手,还吃这一奇招必已落命,但凯诺先防了一手,剑非随身而动,而是随手向前,且还由一特殊操剑法出一偏剑,故而塔卡此招也只击中了剑而已。
两人各自收招,欲行下一攻势,但凯诺毕竟受到攻击,收招慢了半秒,调整好时塔卡双剑已攻来,两剑各攻一路,是挡也挡不住,闪也来不及。
但是塔卡不打算收手,如果凯诺连这么一招都无法应对,也没必要让他进行这“仪式”了,也没有谁会有怨言。只不过就是需要自行了断了。不过如果他可以应对……他会如何应对呢?
只见刚才被击中的剑鞘已在凯诺手中,他一手挥剑格开双剑之一,另一手握剑鞘向前推动,就这瞬间做出的反应竟达到了其所想结果,双剑中另一剑直入剑鞘,且因不甚合适而难以抽出。
格挡已毕,凯诺回手一剑,塔卡借刚才剑击的反冲力顺势一偏身子,躲过此剑,又借此动作之便回身一击,此击还顺带用已入鞘的“钝剑”向前补了一记刺击。
本来此招在当下情况确已避无可避,因为这出招实在是太快,但凯诺却在此之前便一跃而起,此招至时他正好借入鞘之剑一踏,跃至更高,而那另一剑伤到了他的腿,但他已在高空,忍痛附身冲向塔卡。
闪电忽作,光芒映在凯诺的剑上,此时的他仿佛一只扑向猎物的隼。
塔卡一边架剑防御一边欲向后退,却见凯诺剑已脱手,如一道闪电击来。
当塔卡再次恢复意识,他已倒在了被雨打湿的草地上,凯诺的剑贯穿了他的心脏,雨滴朦胧了他的双眼。
“好温暖啊……心脏……”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下意识的发出声音一般,“你……还好吗?这些年来,会寂寞吗?”
他恍惚中看见的是妻子的身影,不知道是幻影还是什么,但是这时已经无所谓了。
多年来不断侵扰着他的梦魇终于消散,在这一刻,只剩下剑之心与整个世界纠结而共鸣,在雨中,在脑中,始终回响着的是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和剑的破风之声。
很快,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一片寂静。
凯诺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就像是那正在流血的腿根本没受伤一样,他拾起塔卡的双剑,放在他的身上。
“会结束的。全部都会恢复平静的。”说完,凯诺深深鞠了一躬,伫立良久。
现在他该去哪呢?迪亚他们应该已经启程了,那么就直奔斯沃德皇宫吧。
“请与我一同终结纷争吧。”他又对塔卡深鞠一躬,然后取走塔卡身上双剑之一,别在腰间,一步一顿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