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面对太后的质问,只是沉默,太后愈发气恼,手中的翡翠珠子,噼啪作响。
沈清伊刚想上去说些什么,便被李天佑阻拦了道:“惹得太后动怒,是儿臣不孝,但封米程明为贝子,恕朕难以从命!”那米程明竟然敢轻薄沈清伊,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就不会轻放了他,何况他是一国天子。
“哀家不过是深宫中的一个老妇人,哪里敢左右皇上的意见,原就是哀家高看了自己,旁人的弟弟,皇上都能给冠以李姓,辅国公是哀家的哥哥,皇上的舅舅,不过是为死去的孙儿求个贝子之位,也成了一种奢望了。”太后越说越觉得难过,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忍不住连连叹气。
沈清伊见都扯到了自家身上,再不说话,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连忙上前劝道:“太后,您误解皇上了。”
“误解?”太后瞧了一眼沈清伊,水红锦缎窄袖如意纹外裳,内里衬了嫣红色的绉纱,轻轻柔柔的,如一团雾气笼在沈清伊身边,一支银质嵌东珠的元宝簪子,正正簪在发髻正中,东珠莹润亮泽,衬得沈清伊发如黑锻一般。
无论是衣衫还是首饰,无一不是内务府最精工细作的,这也说不得旁的,沈清伊乃一国之后,这原都是应该的,可不知怎么的,太后突然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自古以来,皇后多以贤惠端庄著称,那是因为大多数的皇上都不喜欢皇后,常常听说红颜祸水,可往往这个祸水都是哪个妃嫔,很少出现说东宫皇后,狐媚惑主的。
可沈清伊不同,她一面是端庄贤惠的皇后娘娘,一面是娇媚优雅的宠妃,一个女人应得的一切她全部都有了。太后突然间跟自己的儿媳妇吃起醋来,李天佑为了她,可以力排众议,为沈慕昊冠以李姓,而自己的哥哥不过是要为死去的孙儿求个哀荣,李天佑都不肯!
太后深吸一口气,叹道:“皇帝长大了,哀家跟自己的儿子都有了误解了,到底是夫妻情深,皇后与皇上便没有任何误解。”
这下沈清伊也不敢多言了。李天佑忙道:“母后,此事与清伊无关!”
太后双目微合,一下下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置可否。
安清瑶在一旁瞧着,一直没有插嘴,此刻见气氛凝重,太后,皇上,皇后三人皆闭口不言。安清瑶眉间微蹙,想了想,将宫内伺候的人都打发了,提了裙摆款款跪地,温声道:“太后娘娘,清瑶原想着这是您与皇上,皇后娘娘的家事,始终未敢多置一词,可这件事情实则与清瑶有关,还请您听清瑶说几句,再定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罪责。”
“跟你有什么关系。”太后抬眼瞧了瞧安清瑶,缓和了语气道:“你这孩子最是体贴懂事的,快些起来,昨日闹腾那么一场,也算是劫后余生了,快别跪着了,再跪坏了身子。”
李天佑也阻拦道:“悦萱郡主,此事与你无关,你与皇后下去休息吧!”
沈清伊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太后一向对她温声细语的,因为她沈罗氏去的早,沈清伊早早便失去母爱,自打入宫后,虽不常常觐见太后,但心底里也是将太后当母亲一样看待的,这会儿太后对她都含了怒气,句句里带了讽刺,不解开这个结,沈清伊如何能安心的离开慈惠宫。
安清瑶并不起身,而是俯身叩首,柔声道:“太后娘娘不知,这一切都是因清瑶而起。若不是清瑶的防范之心太弱,就不会被婉妃蒙骗,喝下有迷魂药的汤汁,被奉国公安排人偷运出宫;若不是清瑶先前在街上偶遇奉国公,伤了他的名声,奉国公也不会打定主意要毁掉清瑶的清白,将清瑶卖入琉情园;若不是为了救清瑶,皇后娘娘也不会只身犯险,与清瑶同入琉情园的地牢,险些被辅国公府的孙少爷米程明杀害,若不是皇上与侍卫们去的及时,怕是太后此刻便见不到皇后娘娘与清瑶了。”
太后惊讶的盯着李天佑,又不可思议的瞧了瞧沈清伊,疑惑道:“皇上,当真如此吗?程明那孩子要杀害清伊?”
李天佑本不想将此事告知太后,现下安清瑶托盘而出,李天佑也只有默默的点了点头。太后的眼睛在李天佑三人间来回扫着,最终对安清瑶,慈声道:“清瑶,你先回后殿休息,哀家还有些事情要与皇上,皇后商议!”
安清瑶见太后的怒火似乎没那么盛了,便福身行礼退下,将空间留给太后三人。
雨莲在殿外候着,眼见安清瑶出来,连忙迎上去,心焦道:“悦萱郡主,我家娘娘无碍吧,太后她老人家有没有连带着我家娘娘一起罚跪?”
雨莲方才在殿内瞧得明白,沈清伊一到了慈惠宫,太后便将对李天佑的满腔怒意全部转到了沈清伊的头上,这可真如民间婆媳之间一样了,这做儿子的是什么错儿也没有的,有错了,定然是儿媳妇挑拨的,这做媳妇的都难啊,难怪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本以为自家娘娘这么端庄贤惠的,是不会惹得太后厌烦的,可谁知道,这皇上太喜欢自家娘娘了,也会惹得太后动怒呢。
安清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放心,皇后娘娘这般品貌的人儿,任谁也舍不得罚跪的!”
雨莲有些不放心,偷偷瞄了眼内殿,道:“那悦萱郡主您怎么出来了,有您在内殿,奴婢还放心些,太后怎么也不会当着您的面儿,惩罚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可您这一出门,奴婢心里就没底了,这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太后要惩罚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只有挨打的份儿。这好容易才从那地牢里出来,这半晚上挨得,也不知道着没着了寒气,奴婢还特地熬了一小锅浓浓的姜糖水,娘娘还没来得及喝便来了慈惠宫,再跪一跪,身子愈发不好了。”
安清瑶笑着安慰雨莲道:“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儿多,也知道心疼皇后娘娘,难怪皇后娘娘宠着你与雨荷,你放心便是,你也说了,太后与皇上,皇后娘娘,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
雨莲听得连连点头,自己在心里补充道:“反正伺候的宫人都出来了,太后即便是想要打自家娘娘,也定然没力气。”
太后将众人都打发了,正色道:“随哀家来!”
沈清伊搀扶着李天佑起身,跪了那么久,李天佑的小腿已经麻木了,缓了一缓,酥麻的感觉袭来,李天佑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强忍住自己的不适。
太后头前带路,直直拐进来了太后的暖阁中,李天佑轻轻杵了杵沈清伊,沈清伊会意,让李天佑站直了,自己扶了太后在黄花梨木福禄寿纹路的架子床上坐了,太后扫了李天佑一眼,见其一手紧紧拽着右腿上的袍子,褐色的圆领缺胯袍被他拽的都有些皱了,忍不住道:“实在觉得酥麻,就为着那八仙桌走上几圈,也就好了。”
李天佑停着脚,不敢动弹,道:“在母后寝殿,儿臣不敢造次。”
太后叹了口气,斜睨了他一眼,叹道:“这儿就咱们娘儿三个,也别守着那些个规矩了,你走一走,活活血气,等没事了,再坐下。”太后扒拉了沈清伊一下,她是知道自己儿子的那个倔脾气的,认定了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沈清伊又赶忙到了李天佑身边,抻拽着,悄声道:“母后让你走一走,就是心疼你,不跟你置气了,你若是不依着母后的意思,便是不孝!”
李天佑听了这话,赶忙着在沈清伊的搀扶下走了起来,行了四圈才好了些。太后眼眉挑了挑,点了点跟前的两个紫檀木圆肚镶大理石的小凳子道:“坐吧!”
眼见帝后二人坐定,太后长出一口气道:“方才是哀家有些心急了,也没问清楚是怎么回子事,就怪责皇帝。刚刚清瑶那孩子说的哀家有些糊涂,不是奉国公伙同婉妃,里应外合,将清瑶弄出宫去的吗?怎么又跟程明那小子扯上了关系!”
李天佑闷声不说话,他觉得提起米程明那厮,都是对沈清伊的一种亵渎。
沈清伊见状,只得替李天佑回答。沈清伊起身为太后与李天佑到了两杯茶,一一递上,李天佑先前还不肯喝,沈清伊黑着脸,有些许生气道:“都一天一夜没喝水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难不成皇上您想晕倒在太后的慈惠宫,让母后忧心吗?”
李天佑听了这话,才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沈清伊立刻又倒了一盏,柔声道:“慢慢喝,别呛到了。”
太后听得愈发不解,疑惑道:“这才跪了两三个时辰,怎么就一天一夜没喝水了,那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的!”太后一听这个便急了,米程明再亲也不亲不过李天佑啊。
沈清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明白,当然她晕倒之后的事情,也是听旁人说的,自是不知道米程明想要轻薄她一事,只以为李天佑是因为米程明对她动了匕首,才动了怒。
太后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语音就有些微微发颤,道:“皇帝不肯册封程明为贝子,可是怀疑奉国公府与辅国公府结党营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