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萱并未让高安一直到自己送回到住处,而是到了门口就让他回去了。贺萱推门进屋的时候,富海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公公,您来了。”
“唉……”
富海这一生,这样的差事也不知道办过多少次了,可是今天,看到一个微笑面对自己的孩子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一惨,差点当时就掉下泪来。
“公公坐。”贺萱就有如平日里与富海闲话家常一样。
“姑娘……”
“公公请稍等片刻吧,我穿成这样,也实在不是很方便,容我换下衣服……我自小就喜欢穿男装,爹也说我穿上男装更是漂亮。您,就让我穿着男装去见他吧。”
富海点了点头,然后对屋子里的下人说道:“不用你们,出去候着吧,我来。”说着,富海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贺萱瞧了瞧,微微一笑,“还是太皇明白我,这东西利索,也不会太难看。”
这话说出,让富海的心里更是有如刀绞一般。
贺萱由着富海帮着自己更了外衣,又将头发放下,然后慢慢的再重新梳起。
“公公,您有话想问我吧?”
富海一愣,然后笑了笑,“那姑娘可愿意答呢?”
“那要看,想问事情是人,是您还是别人了。”
“只是杂家一直觉得疑心,所以……”
贺萱点了点头,“您不用疑心了,和您想的是一样的……”
“真的?”
贺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富海。
富海点了点头。
“太皇有何打算呢?”贺萱问道。
“太皇说,齐老将军那里很好,想去那里住些日子。”
“那,世子呢?”
“皇上与齐老太爷已经做主,将齐大人的小女儿许配给世子了……”
听了这话,贺萱一笑,“太后肯定气的脸都绿了吧。”
富海也笑了,说道:“差不多吧。”
“那……左伯伯呢?”
“唉……相爷递了请辞的折子,左候爷也请了外放,昨儿就已经准了,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就离京了。”
“好事啊。总算不用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打混了。”贺萱长叹了一声。
头发已经梳好,贺萱坐到了桌边,然后对着富海说道:“公公,我知道,这样要求可能挺过份的,但是……这玉萧,刺,若是可以,就让他们随了我去吧。有着这些东西,我也好能见到我爹娘和我师傅。”说着,贺萱抚了抚腰间的那只玉兔,“这个……也带上吧。毕竟,这也是好友的一番心意。”
“唉……”富海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
“这匣子里,还有些首饰,虽然并不名贵华丽,但也能值些银子,您要是方便,就帮我赏给一会把我拉出去的小公公们吧。让他们轻些,其实,我挺怕痛的,以前不过是装成那个样子……”
“好……杂家一定让他们轻些。”
贺萱叹了口气,然后忽然对富海说道:“公公,且让我更下衣,我不想一会儿断了气,再弄的很脏。”
富海点头,将脸转到了一边,贺萱走到屏风后,从另外一个袖口里取出那日齐老爷子交给自己的东西来。
“这个东西,并未真正验过是否好用,所以,老夫也不敢保证能救下你的性命,但是,你也不妨一试。”
这是当时,齐老太爷在贺萱耳边低声说的,贺萱一笑,自己还有什么不敢试的,一会儿都要试死了,难道还怕试药不成!
走到屏风外面,贺萱对富海说:“公公,您看我如何?”
“好……很好。”
“那就好了。”说着,贺萱走到圆桌边上,从壶中倒出酒来,拿在手里,“公公,若是方便,请您帮我传句话给廖家大少爷。”
“什么话?”
贺萱一笑,答道:“他活着,我便一直在他心里。”
说完,贺萱一仰头,将酒全部倒进口中,然后放下酒杯,走到床边,躺了上去,她笑笑,“昨夜几乎未眠,今儿,可要好好的补上这一觉了。”
……
就在富海叫人准备将贺萱的尸身放入棺裹的时候,突然有人冲进了屋子。
是允臻
“谁……谁让你们动手的?谁!朕刚刚大赦了天下,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等等!”
允臻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将几个小太监几乎是从屋子里扔到了院子里,“宣太医,给朕宣太医过来,朕不要她死,朕要她好好活着!”
“皇上,已经来不及了……”富海应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太皇不是很疼她么?太皇不是很信任她么?太皇不是说已经对不起她的父亲不能再对不起她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死!!”
富海低着头,答道:“不论皇上对她有多少的信任,多少的疼爱,她都是要死的。皇上,您不明白么?太皇要保的,是社稷,是江山,是皇室,是您……”
允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了半点的力气,他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皇上,您……”
“你们都出去,让朕在这里,陪她呆一会儿。”
小太监们有些为难,让新皇守着尸体,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若是要传出去了,自己的命还要不要了。他们最后把目光都集在了富海的身上,富海点了点头,众人皆退到了外面。
“去烟翠阁和同和殿报个信。”富海对小太监说道,两个小太监飞也似的向两个目的地跑去。
……
允臻坐在床边,轻轻抚着贺萱还有些余温的面颊,泪水大滴大滴的从眼中滑落出来。
“你就不能等等我么?我还没有和你把话说完,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好,你不愿意留在这宫里,我可以送你走的,真的,但是你得活着啊……你活着了,我才能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人,敢跟我分庭抗理,敢跟我不分彼此,敢对我发脾气瞪眼睛……无忧,你别……别扔下我……我……我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这还不行么……连这,都不行么……”
“是我笨,是我没有听出你的意思……是我不好……”
……
不知是气,还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允臻竟然迷迷糊糊的失去了知觉,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他呼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无忧呢?”
他的这一下子,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太后快步走了过来。
“你可算是醒了,皇上,你都快要吓死哀家了。”
“太后娘娘,请让微臣替皇上把脉。”一位老太医走了过来,说道。
“对,快,快把把脉。”
允臻把手一甩,拉住太后。
“无忧去哪里了?先告诉我无忧去哪里了!”
太后看着允臻的脸色铁青,知道若是不顺了他的心思,只怕他可能还会冲出去,太后无奈,对着屋子里的众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了出去。
“无忧,已经入了棺,眼下已经送出宫去,寻他处暂放了。”
“您满意了?”允臻看着太后问道,“她死了,您满意了么?”
太后把脸转到一边儿,没有去看儿子的表情,天下,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皇上,如果哀家没有记错,从你四五岁的样子开始,哀家就告诉过你,走到这个位置,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对吧?”
“是。您说过。”
“既然如此,皇上眼下又为什么要这样呢?登基当日,守着一具遗体不说,竟还晕倒在其身边,如此之举,难道你就不觉得晦气么?”
“不,儿子没有觉得。儿子只知道,她死了,儿子的三魂七魄也不见了一半……”
“你……”
允臻看着母亲的样子,惨然的一笑,拉住自己母亲的手,然后说道:“太后,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她说过,她要我做个好皇帝,虽然,我不知道,在她的心里,好皇帝是个什么样子,但我会去好好做,不让她失望。”
……
看着允臻第一次失魂落魄的样子,太后心疼不己,等他的情绪平稳下来之后,太后让御医给允臻请了脉,又服下了安神的汤药,看着允臻睡去之后,太后才离开。
允臻并没有睡,等太后一离开,他就起了身,走到桌边,贺萱赠与自己的那个玉佩就放在桌上,借着外面微微的月光,泛着温和的闪亮。允臻把玉佩拿在手里,慢慢走回到床边,躺下来,然后,托起玉佩轻轻的放在脸边,仿佛那玉佩之上还残存着贺萱的温度一般。
“朕不是在敷衍母后,朕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我没有应你,但是,我会做个好皇帝。就像你说的,我从今天开始的人生,是属于这个天下的,那个属于自己的我,已经随着你一起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说着,允臻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的打在玉佩之上,再从佩上落下……
这一晚,允臻的梦里,全是贺萱的影子,从他们相识起的一点一滴,每一举手,每一投足,甚至每一怒,每一笑,陪着允臻熬过了这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