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这一晚注定无眠, 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凌飏怀里。
“醒了?”见我转醒,凌飏撑起一侧的手肘欠了欠身,俯视下来的眉眼带着惯常轻佻妩媚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而就记起前夜甩他的那一巴掌, 心里不自在的微微别开目光, 推开他的怀抱爬坐起来。
“呵——”凌飏倒是并不介意, 轻笑一声也跟着坐起来大力的甩了甩膀子, 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他对前夜的事只字不提,我便更觉尴尬,抬眼看了看外头不早的天色敷衍道, “随你吧!”
“嗯!”凌飏手下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翻身坐到床沿上把靴子穿好, 又往妆台前面对镜整了整头发这才回头对我道, “丫头们都在外头, 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撩衣摆就疾步往门口走去。
“凌飏!”见他要走,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凌飏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马上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昨晚跟我说——”我暗暗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再矜持,郑重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见他!”
凌飏定定的看着我, 眼中神色明灭不定的闪了一闪, 那一瞬间的停滞突然让我怀疑前夜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是否只是在梦里。
我蹙眉, 目光凌乱的四下游移起来。
凌飏见我失神就又重新折回来, 俯身坐在床沿上。
我神智朦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 再开口的时候自己也变得不确定。
“你——知道他在哪儿?”我问,刻意垂下眼睑来遮掩自己的情绪。
凌飏不置可否的抿了下唇角, 然后缓缓抬起右手以指尖轻轻拨开我额前流海,将我眼中迷茫的慌乱情绪尽数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强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落荒而逃,然则就在我打起精神准备再追问的时候他却又是猝不及防的明媚一笑。
“先吃饭!嗯?”他道,宽厚的手掌绕到我背后轻拍了下我的后脑,声音柔和的让人恍惚。
我略一怔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捕捉到他袍角翩飞留下的那一抹红。
该是厨房早有准备,凌飏去的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之后就领了两个丫头端了几道精致是清粥小菜回来。
我不是很有胃口,但考虑到腹中的孩子也就静下心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吃了这餐饭,其间凌飏倒是与人前无异,言笑晏晏,很周到我替我布菜递汤。
因为起身稍晚,用完饭时已过午,看着丫头们把碗碟都撤了凌飏却是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耐着性子又与他饮了半碗茶,终于按耐不住放下茶碗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凌飏笑而不语悠然的拢着杯中茶叶,只淡淡抬眸往门口扫了一眼。
我狐疑的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业务异象,正在纳闷儿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埋头快步走进来通禀道,“陛下,颜郡王求见。”
颜怀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确非比寻常,不过联想到凌飏的种种举动我也立时明白其中原委,虽然不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也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有请!”
小太监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就由院外引了颜怀越进来。
颜怀越维持着一贯处变不惊的风度,进门之后便是极有分寸又向我与凌飏行了君臣之礼,平静道,“陛下和凌城主急召老臣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按照常理,我与凌飏成婚之后朝臣是该尊他一声凤后的,只不过他始终一个七尺男儿,再加上私下里我也总觉得这称呼别扭,是以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沿袭了之前的称呼尊凌飏一声“苍月城主”。
身边的凌飏一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我无奈,只好回头煞有介事的冲他牵动嘴角勉力一笑,“阿飏,这两日我身子有些不适,还是你与郡王说吧。”
“这样也好。”凌飏握着我的手很配合的点点头,继而转向颜怀越略有些尴尬的以手虚握成拳掩嘴轻咳一声才道,“其实这只算是个不情之请,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是无奈之举,所以我才与潼潼商量冒昧来求郡王的一个人情。”
“城主言重了!所谓君臣有别,陛下有命老臣自当遵从,不敢有人情一说。”
“既然这样那我也便直说了。”颜怀越不为所动,凌飏逢场作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随即便是换上一副深度担忧的神色静默的看了我片刻然后方才重新转向颜怀越正色道,“这几日路上横生了不少枝节,潼潼很是费了些心力。郡王你也看到了,太医诊断说是现下潼潼的身子正虚,实在不宜再为国事操劳,我想让她在此多留几日,沿途带她散散心再行返朝。郡王身为三朝元老,深得先帝倚重,所以大郓城那边——”
凌飏说着顿了一顿,略微迟疑片刻才是深深吸进一口气道,“不知这样可会有什么不便?”
虽说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按理来说边境战事打的正值惨烈之际我也是不宜在外久留的,不过因为南野跟苍月城联姻的关系,朝中局势倒也暂时稳定下来,而此时我这身子于社稷而言又是个不大不小的借口,而凌飏之所以会与颜怀越商量此事的用意我也明白,因为在现今的南野朝廷当中也唯有他颜家是对我的所作所为完全的不在意。
果不其然,对于此事颜怀越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议,只面无表情的颔首道,“陛下龙体为重,只要陛下无恙,大郓城中的一切也就方便了。”
颜怀越此等漠不关心的态度正中下怀,凌飏大喜,眼中颇有些感激之色起身,郑重对他拱手施了一礼,“如此——那么晚辈就代潼潼拜谢王爷的体恤之情。”
“君臣有别,老臣愧不敢当。”颜怀越不动声色的起身一手拦下凌飏下拜的动作,回转身来对我施了一礼,“陛下龙体违和就请安心静养,明日一早老臣会偕同礼官先行回朝,大郓城城中诸事也不必忧心。”
“有劳郡王了!”我点头,垂眸略一思忖又转向凌飏,作势与他商量道,“阿飏,话虽如此,我们逗留此地也总是不宜张扬,一会儿你还是去安排一下,让苍月城随行的仪仗官员也都先随了颜郡王先行返回大郓城吧,至于这边——还是留下钟卫尉来听从调配即可。”
凌飏的身份终究是西华幸存下来的血脉,南野上下虽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对他都是存着戒心的,若是只把我留于他的掌控之下难免他们不会多心。
而我留下钟旭,也是为了让留守在大郓城的钟孝庭安心。
我此举的用意凌飏自是明白,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便是点头应允道,“还是潼潼你想的周到,一会儿我便吩咐下去,你累了,先歇着?”
凌飏说着伸手来扶我起身,颜怀越行了礼便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一晚上相安无事,次日一早前院他们已经打点好行装折返大郓城。
凌飏坚持没有让我起身,而是由他代我出面送别了颜怀越一行。
他出门之后我也没有再睡,梳洗完毕就打发了丫头们下去独自坐在房中等他。
凌飏去了约莫个把时辰才回,回来的时候身后却的带了一队传膳的侍女。
“咦,起来了?”推门看到我,凌飏脚下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便是笑着过来把我拉到桌前坐下,“正好,我们先用膳!”
虽然心里集了些火气,但是人前我也不好发作,就耐着性子看他指挥一众侍女把碗碟摆好。
然后,他也俯身在我身边坐下,顺手递了双筷子到我面前。
我接了,趁着他去成汤的空当挥手示意旁边候着的侍女退下,回过头来果断的压下他端到我面前的汤碗,冷声道,“该走的人都走了,现在你该是可以将他的下落告知于我了吧。”
因为我手下动作的幅度稍大凌飏又防备不及,碗中的汤水溅出来刚好有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凌飏懒洋洋的伸手扯了手边的帕子就要给我擦。
我没有心情与他再继续做戏,就一把夺了过来,恼怒道,“别玩了!”
韦北辰的下落是他承诺我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想凌飏的眉头却是突然拧起,不由分说又抽了我攥在手心的帕子,拉过我的手轻轻把我手背上的汤汁擦拭干净。
这一次,我没来得及拒绝。
“潼潼,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丢了帕子,他道,抬头郑重看我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一声刻意沉重的叹息,之后又是没心没肺的展颜一笑,目光灼灼近距离的望着我的脸孔道,“是你不再把我做外人所以少了掩藏?还是真的方寸大乱到这种地步?”
明知道我在他面前早就无所遁形,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却不明白他何以会对我的挫败如此耿耿于怀。
“我从来就不敢自诩为你的对手,你大可不必如此。”我烦闷的往一侧偏过头去,不想再与他计较输赢的问题,只话锋一转冷然说道,“可是凌飏,别忘了,那是你答应我的!”
凌飏张了张嘴却是难得语塞,神色不明的又盯着我看了片刻,最终还是颓然的垂下手去整了整袍子叹道,“罢了!我说过的话哪有不算的?再等两天你身体好些了,我亲自带你去找他。”
话已至此这顿饭凌飏自是已经不能再留下来陪我吃完,他的话我虽然不能全信,只是此刻除了信任也别无他法,却不曾想他这个所谓的两天竟是让我一等就等了足足十日的光景。
凌飏仍是没有言明韦北辰的去向,我心中纵使怨念再多也别无他法,只能心情忐忑的随他取道驿馆往东南方向的一条官道一路前行,待到再过五日,看着眼前乍现的一片无边的海岸线,心情突然明朗开阔的一片空白——
其实我也早该料到,韦北辰他会音讯全无唯一的去处也只能是千屿国了,只是很可笑的,我却刻意逼迫着自己去忽视了这种可能。
定定的望着远处海面上停泊的那艘华丽的大船良久,我侧目回头看了身边的凌飏一眼。
“等了这么多天,你就是在准备这个?”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算是吧。”凌飏得意的眉眼弯起,负手往前走了一步,迎着海风傲然而立的模样别样的光彩慑人,“怎么样,这艘船的排场足以匹配潼潼你一国女皇的身份了吧?”
如此的大费周章仅仅是为了衬得上我的身份?可我这样的人,何须这样的排场?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来说我可能也就信了,但是凌飏呵——
我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唇角,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凌飏兀自淡定的强撑了片刻,不得已终于还是缓缓回过头来嘿嘿一笑,“趁着造船的功夫我也顺便着人在附近寻了两个经验老道的渔民同行,绝对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