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冷,一弯残月,几点星光,照着李樱宁那布满鞭痕的脸。他身上衣服已经开裂,所开裂之处必定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他的眼睛在这黑暗之中犹如天空之中的星辰那般的明亮,没有恐惧,没有彷徨。这是只有坚定信仰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天气说不上多冷,却有露,露水在树叶上凝结,顺着树叶纹路滑落,滴落在地上成为一点水印。
整个藏海国曾经是湖,现在成了一个盆地,清晨大雾。
太阳都升到半空之中,整个藏海国的雾气才开慢慢地散去,有一批年轻将人李樱宁解下,然后又绑在一个木制的十字架上被抬着走。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话,就像是与他说一句话就有罪一样。
在这藏海国中,昨晚真真所说的长老是亲近之人的称谓。而相对于这些抬李樱宁的人来说,他是国师、是天怒河神的在人间的传道者。
他们直接将李樱宁抬到天怒河边。
这天怒河的河水是从地底涌起,地面并没有水流汇集。
河虽然并没有泾河那么的宽,也没有那种高底起伏绵延千万里的势,却有着一股急躁的凶险,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里面一定暗流漩涡无数,能将人吞噬撕裂。
李樱宁被竖在河边,身下已经被堆满了柴草。这是一个专门的焚烧献祭台,地上不知用什么为颜料色彩画满了怪异符咒,而在李樱宁的后面则是一座神庙,神庙为漆黑的颜色。神庙之中有一个神像,这神像并非是人的模样,而是一个鱼首人身像。
鱼首黄中透黑,嘴的两边各有两条鱼须,鳃上各有两道刺。这些倒也并不如何,只是那眼睛却充满凶残光芒,仿佛那并非是没有生命的神像,而是天怒河神站在那里。
李樱宁自己本身就是神侍,他一看这神像就知道这是因为天怒河神时常附身在神像上显灵,所以神像才会是这样。李樱宁能从神像之中感受到淡淡的神祇气息,只是这种气息与泾河绣春弯河神庙神像截然不同,绣春弯神像上散发出的那种中正平和的气息完全不同,泾河绣春弯神庙之中无论是什么情绪的人走进去,都会感觉到一股中正平和之气,心中不由自主的对河神产生信任的感觉,会觉得自己所求所祈一定能得到满足。
然而,这座天怒河神庙却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即使是心志坚定的人也会有不舒服与不适从。
恐惧也同样能聚集信仰,虽然容易崩散,却也是一种更为快捷的方式。
这个天怒河神显然以使人们产生畏惧之心而来聚信仰的,所以他的神像蕴含的神气会让人感到恐惧。
当雾气散尽之时,太阳已经当空。
远处一群人行来,正前方有一人坐在一把桥椅上,桥椅古朴,桥椅上的人穿着也普通,只是从他那半开半合的眼中透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其威严的人,不容许别人临驾其上。
他是国师,也可以说是神师。有着与藏海国王同等的权利,甚至有时国王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抬着桥椅的人都是一身黑色法袍,左胸口都绣有天怒河神的画像。
不过这藏海国的国王并没有来,他此时正站在王殿的高处远眺着。他虽然是国王,但是在藏海国中却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的话却并没有与国王身份相匹配。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面对国师的时候心中会有畏惧的感觉。
昨天晚上他的小女儿真真来求他放了那个外来的修行人,其实对于他来说,那个修行人杀不杀都无所谓,若是没有国师的话,他一定就答应了,然而,昨天晚上即使是这个自己疼爱的小女儿跪在地上求了一夜,他也不能开口答应,因为他在这事上根本就做不了主。
藏海国中,神权比王权更重,而且还将越来越重,最终,这个国王将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国王。
这是他的感觉,然而,有人欠过他请国师入王宫斩杀。那天他没有答应,然后第二天国师入王宫告诉他有人亵渎了神祇,已经在神庙前准备焚烧,并要他去观礼。
那一天,他终身难忘,那份耻辱感,以及发自心灵的恐惧折磨着他,直到现在,或许还将直到他死亡,而且还将传承到儿子身上,一代一代。
从他所站的地方其实并不能看到天怒河神庙前的景象,因为被神殿挡住了。但是他依然站在那里向那个方向看,睡梦中,能让他笑醒的一个梦就是梦到自己将挡住自己视线的神殿给拆了。但是醒来后立即就会冒起一身的冷汗。
突然,藏海国王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王殿护卫队长马成,他一身的铁甲,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把。国王回头,马成跪倒在地,快速的说道:“国师要连公主一起焚烧。”
国王面色一冷,抬步便走,同时说道:“召集王殿护卫。”
整个藏海国都不大,虽是称为国,但是也就相当于一个大族。
这个氏族姓木,因避天灾而迁居于此。
国王名叫木节,老国王在死时拉着他的手说:“我为你起名为节,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国王木节当时答道:“孩儿知道,父王是要孩儿能守住王之节、能不忘木族之节。”
他说完后,老国王闭上了眼睛,木节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当时国师就是这个国师,三十年过去了,国王木节都老了,而国师还是那个样子。
国王木节大步向前,心中想着这些,暗自在心中说道:“父王,孩儿这就去守护国王之节,我木族的事当由我木族族长做主。”
在他身后有一队批甲士兵紧紧跟上,又有人超上前去,手按刀把,一身肃杀气的开路。
一路上有人看着,却没有人出声,只是看着,眼中有担忧,有惊恐。他们只敢远远地跟随在自己的国王身后。
当国王靠近神庙之时却被拦住,拦住他们的人是神殿卫士,他们穿着一身黑色的铁甲,只是这铁甲上烙印着天怒河神的画像,让人望而生畏。
马成并不是木族之人,而是国王年轻时在外面救的一个人,因感念救命之恩,一直跟随着国王,国王见他武艺出众,为人谨慎,又不缺勇略,便任其为王殿护卫队长。
马成右手持着大戟,左手紧握刀把,大步来到那神殿卫士面前,怒喝道:“木礼,藏海国木族内,你敢阻拦国王族长!”
那木礼却傲然道:“礼只知道天怒天神,只知国师,不知国王、族长。”
马成大怒,他身形本就高大,这一怒就像是怒目金刚,手中大戟一抬便朝木礼扎刺而下。
木礼自然早就知道马成的厉害,他是木族之人。本来就是想当王殿护卫队长的,最后却被马成这个外族人抢走,心中一直愤怒,对于国王也怀恨。
他在木礼抬戟扎下之时也将自己手中的长刺了出去。
“叮!”
戟枪相交,马成纹丝不动,而木礼则是后退了一步。这毫无花巧的对碰,木礼吃了个小亏,他本就不以力量见长,这样的比较自然不是对手。他心中大怒,手中铁枪一抖,便要刺出去。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国师的声音:“木礼,不得无礼,带大王过来观看祭神法会。”
他本人并没有过来,然而这种做派与言词,却比谁都失礼。
国王木节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向,走过木礼时停了下来,说道:“小礼,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的话,可还记得族规。”
木礼后退一步,看一眼那边国师,然后又挺起胸回答道:“大王,我已经不再姓木了,此身已经献于天怒。”
国王木节眼中一片冰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了马成一眼,马成立即读懂了国王木节的意思,握着大戟的手紧了紧,大步跟上,紧随国王身侧。
国王走近,只见自己的女儿被绑在木柱上,木柱的下方已经堆满了干柴,与另外那个外来的修行者一样,下方有两人分别举着一个火把,随时都要点燃。
他心中大怒,大步走向那个至今都仍然坐在木椅上没有回头的国师。
一个国王若是连自己女儿都不能保全,这个国王之节便算碎了一地了。只是还没有等他说话,国师上已经开口道:“大王,真真冲乱祭神法会,企图放走这个渎神之人,她已经丧失了信仰,是渎神者,必须烧死,只有她的骨灰洒入天怒河中才不会惹来天怒。”
国王木节大怒,张口便要喊出那个“杀”字,他相信马成看懂了自己的眼神,他现在一定已经做好准备。
然而当他要喊出这个杀字时,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嗓子突然之间就像失声了,又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他努力地想要喊出,要扑上去,却一动不动。
“呵呵,大王,你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一定会载入藏海国的史册中的。”
不远处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木真真泪流满面,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父亲会愿意看到自己死,她知道这是国师施了法术,因为她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父亲嘴巴一张一张,想要喊出声音来却不能够。双眼赤红,眼中尽是愤怒与恐惧。
就在这时,马成突然一步跨出,欺身而进,手中大戟朝国师的头颅斩下。
他在听到国师的话后心中便大怒,正等着木节下令,却一直没有等到,只看到木节双手颤抖,他也立即明白国师施了法术,二话不说,抬戟便要斩杀国师。
就在他手中的大戟要斩到国师头颅之时,他脑海之中响起了一声怒哼,那声音让他浑身一颤,随之便发现手中握着的大黑戟突然变成了一条大黑蛇,瞬间将他缠住,狰狞恐怖的蛇头仰起盯着他,他心大惊,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去,那蛇已经一口咬下,他抬手便抓住了蛇头,只是这蛇的力气极大,他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挣脱。
可是在外人的眼中,他却是在要杀国师之时突然停住,随之倒转戟头要自杀,只是被他自己另一只手给挡住了,然后便是自己双手在那里较劲。
不远处那些王殿护卫手中兵器如会烫手一样的被他们扔下,一个个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国王心中绝望了,国师的法术太过强大,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战胜的。心中不禁想到:“或许,只有死,才能守住我木族国王之节了。”
就在他闭上眼睛等死时,耳中突然听到那个外来的修行者的声音:“国师,我有个请求。”
这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的惊慌,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声音。
国师呵呵笑道:“说来听听。”
“我想在临死之前再朝师尊祭拜一次。”李樱宁说道。
“呵呵,我可以满足你的这个要求,天怒大神有时是宽容的。”国师说道:“不过,你要在死前唱念献魂咒,将你的灵魂献给天怒天神。”
“好,请将我师尊的画像拿来。”李樱宁说道。他就知道这个国师一定会答应自己的,因为自己这种有着信仰的人的灵魂不容易散,对许多邪道修者来说是极好的一种炼器材料,对于神祇来说,他这种自愿献祭的灵魂是能带来许多好处的,尤其是天怒这中种靠恐惧之心来收集信仰的神祇。而且李樱宁还隐隐觉得这个国师并不是人,或许他就是天怒本人。
国师身后的人早已经将一个包裹打开,一个卷轴露了出来。
国师是看过这个卷轴的,里面画像中的人物他可肯定是一个强大的人。这时再次拿了出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不安的感觉。
国王看着,真真看着。
国王看着李樱宁那平静的眼睛,那是只有坚定信念才会有的眼神,他突然生出念头,或许还有希望。
有一人拿着那一卷画像来到李樱宁的前方,他们并没有将李樱宁放下,依然绑着。
画轴展开,阳光下,那卷轴上的画面给人一种飘渺而神秘的感觉。
同样在十字木架上绑着真真看着那画轴上的人,暗道:“原来这就是樱宁大哥的师尊,他一定是个法力高强的仙人,可惜现在不能来救樱宁大哥,要是你能来救樱宁大哥多好啊。”
李樱宁看着那画轴上陈景的画像,心中不禁想到自己离开绣春弯时的情形。暗道:“河神爷,樱宁有难,只有河神爷能救樱宁了。”
他想过这后,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仰天大喊道:“神侍李樱宁恭请河神爷降临藏海国。”
国师大惊,冲身而起,朝画像扑来。
画像光芒闪耀,不知怎么就离开了那人的手,飘在了空中。画像之中的人突然活了过来,双眼仿佛透过无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