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已至,相比于春闱大事,皇帝显然对于这个幼妹的归省就没那么在意了,故而只是命礼部抽调了人手前往郊迎,以向缅王表示‘你这些年来一直好好的做着朕的忠臣兼妹夫,朕心甚慰’这么个意思。
礼部的人将永宁的车驾送到了宫门口,交给亲自来迎接的成维,就自行回去复命了。
礼部的人刚一走,成维下意识的一躬身便要说话,但才一张嘴,就突然觉得很尴尬,因为他刚刚想起来皇帝没说许不许永宁禁城内乘车轿。如果是宫里的公主,那自然是有自己的轿辇的,但外藩王后……成维一时有些拿不准是该说‘请您下车,随奴才步行’,还是该说,‘奴才为您扶辇’。其实这事儿倘若轮到其他命妇身上,这会儿必然是要下车说一句,我随成公公走过去。但永宁不一样,永宁在宫里做长公主的时候,引教宫女跟她只说些日常用得上的礼仪规矩,加上她并不是嫁在京中,并没有入宫请安的问题,所以引教们也懒得自找麻烦,和她分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待到出嫁至缅甸,永宁又是个做王后的,哪个宫奴敢在禁宫里跟她说,您下来走两步罢?所以她不明白成维犯什么愣也属正常。
但好在她身边有个十分机灵的当年的陪嫁宫女,叫做流萤,“请王后下车。”
永宁这才恍然,对流萤笑着点点头,然后扶着她的手下车了。成维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立刻道:“这如何使得呢?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又是缅甸王后,身份尊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永宁是陛下的妹妹,但更是陛下的臣子,岂敢禁城乘车如此无礼呢?请成公公前头带路罢。”永宁含笑谦道。成维还记得当年她和雀儿在宫中的样子,如今见她如此知礼大方,心中不禁暗赞了一句,果然今非昔比,大有贵人的气度了。于是脸上的笑容也益发真诚,“如此便劳累长公主了。长公主请。”
成维先带着永宁去了坤德宫见皇后。
永宁比寿康例,薛皇后本就不大敢受她的礼,再加上如今她又是以缅甸王后的身份回来,那就更不好让她拜下去。因此一见永宁来,薛皇后便忙过去扶着她,“皇妹可回来了,陛下这几日常惦记着呢。”永宁本也有些犹豫,如果她只是长公主,那别管比谁的例,她都该给皇后嫂子行礼——这是国礼也是家礼。但她如今是王后,此番回京还代表着缅王的体面。禁城内步行,是代表着缅王的臣服之心,但给皇后行跪拜礼……她总有点儿弯不下去膝盖。正好皇后这么一扶,她也就顺势只是浅浅福了一下,也算是尊重小君的地位了,“一别十年,皇嫂一向可都好么?”
薛皇后挽着永宁的手一起坐了,“都还好。倒是皇妹,在那边可都如意么?”永宁便像回寿康那样,又说了一遍,最后又添了一句,“十年了,也学了些缅甸的话,因此现在即使是不懂汉话的人,现在也能在一块儿说两句话了。一切都好。”薛皇后看上去十分安慰,“王太子也都好么?”
“他也好,这两年也开始跟着师傅们学习了,不过常听他身边的奴才说,他总是熬夜看书,我总有些担心。”永宁看嫂子有意表示亲近,自然也愿意挑些亲密的话来说。
薛皇后笑道:“做母亲都是这样,怕孩子不肯用功,但他真用功了又怕他熬坏了身子。不过要我说啊,王太子知道刻苦,到底是好事,只要让身边的奴才多用心照顾也就是了。”永宁也笑了,“嫂子说的也是,男孩子用功些总比做个只晓得败家的纨绔子弟好。”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老跟陛下说,咱们永宁妹妹最有福气,养的孩子都比别人家的孝顺懂事。”
永宁脸上微微一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嗔了一句,“皇嫂原来是来笑话妹妹的。亏我还以为皇嫂是真心和我说呢。”
薛皇后笑着握握她的手,“我自然是真心和皇妹说的,皇妹本来就是好福气。有了王太子,总之是终生有靠了。”永宁知道薛皇后这么多年就只养了个公主,便估计她大约也是觉得没个亲生儿子有些遗憾,当下便轻声安慰道:“皇嫂是中宫之主,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来日……何尝不是终生有靠呢?”这话说的便有些忌讳了,但薛皇后也知道这是永宁一番安慰之意,并非有他心,便也只是道:“皇妹的意思,我都明白。咱们这样的身份了,只要做好自己,来日都是永受庙堂香火的。”
“可不么?只要咱们不出错儿,就能稳如泰山,什么都不必担心。”
薛皇后心道,这永宁长公主一别十年,简直便是脱胎换骨,哪里还是当年那副轻狂不知礼的样子呢?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口中却是不提,“对了,妹妹所生的大郡主也有五六岁了罢?”
永宁本就想着要说女儿的事,听薛皇后先提了自然是高兴的,“可不么?现在也正跟着学认字儿呢。”薛皇后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女孩子家识字是好的,念书可以怡情养性嘛。不过女孩到底不同于她们的兄弟,以后又不要做大学士,倒也不必太用功了。”
“是,我想着,让她读熟了《女则》《列女传》这些书也就够了。还是当多对女红、持家这些事上心才是正经。”
薛皇后听着连连点头,直说正是如此。永宁便又问起安惠公主,“公主也不小了,陛下和娘娘可有什么主张?”薛皇后道:“还没下旨,但若是没意外,那就该是要做朱家的媳妇了。”
“朱家也是名门,想必家教很好。安惠公主降于此门,皇嫂可以放心了。”永宁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我的安玉有没有她表姐这样的福气。”
薛皇后听着心中一动,但想想又觉得永宁的女儿才五六岁,想这些似乎早了些,便没直接回应,只是道:“缅王自然要给女儿找最好的夫君。”
“倒不是说缅甸没有好男儿,只是……我此生怕是不能常住故里,年年去母后灵前尽孝了,便总希望这丫头能替我多看看她外祖母,不让她外祖母灵前凄凉。”永宁这样说着,也动了衷肠,抽出帕子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
薛皇后病中本就有些多愁善感,此时听永宁说得动情,也不免有些心有戚戚然,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皇妹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缅王恐怕不舍得爱女日后远嫁罢?”
永宁既然敢说,自然是和缅王商量过了。缅王虽然喜欢这个女儿,但也觉得永宁长公主之女若能由皇帝指婚给中原王朝的才俊,那自然对缅甸只有好处。故而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然而这个理由功利心太强,永宁自然是不会说出来,“我也是只和皇嫂说的,这缅甸虽也有些不错的子弟,但我总瞧着不如咱们中原的孩子好。所以,不很愿意安玉来日嫁给他们。”
这倒也是实话,永宁虽然嫁入缅甸,但心中总是想着只有中原才是人才辈出,好儿郎无数的,又有意拿缅甸的子弟去比较,比来比去都只是更加觉得缅甸的男儿不够好。
薛皇后想了想,突然就笑了,“皇妹说得这么严肃,但怎么忘了安玉才五六岁?哪里就那么着急了?”
永宁叹道:“五六岁到十五六岁,说着是十年,还长呢,但其实呢?我离开京城都好有十年了,时光匆匆分毫不觉啊。”
“也是。”薛皇后想想自己的沣儿,不觉点点头,“皇妹这番心思我回头也会在陛下面前说,皇妹放心罢。”
其实皇后也有自己一番心思,永宁的女儿是皇帝的外甥女,又是缅王的嫡女,这两重身份,哪一重都是十分尊贵光彩的。且安玉的年纪正和自己哥哥家那个老五差不多,自己哥哥又正得圣心,没准儿……那样的话,也算是给薛家多一层的保证。自己就算去了,也可以闭眼了。这样一想,薛皇后自然更坚定了要帮永宁办成此事的心。
“有皇嫂肯帮着我说,我就放心了。”永宁笑着谢过了。她虽不知道薛皇后的小算盘,但此来路上,自己也早就盘算过几百次了。前思后想,还是觉得朝中朱家和薛家是自己女儿最好的选择。其余世家么?崔家单看家世,原本也算不错,但自从听说了崔栖桐在东瀛的事儿之后,永宁便怎么想怎么觉得崔家不妥。且不说有和顺长公主这么个不得圣心的儿媳妇,就说崔家这个教子弟的法子,恐怕也是有些问题……要不怎么会出崔栖桐这么不着四六儿的主儿呢?
姑嫂二人正说得亲热的时候,皇帝那边儿便打发了人过来,说要传永宁长公主去御书房旁的暖阁陪着用膳。
薛皇后便笑道:“陛下到底惦记自个儿妹妹,想必是稍微闲下来便要见皇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