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十二[此章虽短但有料]

皇帝到底还是没同意让太后的梓宫入宫,只许在城外停灵,让命妇及大小官员前往哭灵。

到了四月份,天儿日益暖和的时候,皇帝又突然下令,称和顺长公主思念太后,念其孝心可嘉,特许其前往安肃惠皇后陵守陵三年。

寿康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朱夫人一起说话。朱夫人这回来还带来了自己明年就要入京待选的娘家侄女柳氏。这柳氏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正是不施粉黛而有天然颜色的年纪,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温和妥贴。寿康看着便觉得喜欢。正在寿康问她在家念书的事儿的时候,鸿雁便进来说了和顺去守陵的事。

寿康脸上一木,朱夫人见状忙说了一句,“和顺长公主纯孝。”柳氏捏着帕子犹犹豫豫地看看自己姑母,想了半天自己到底该不该说点儿什么附和一下,但最后还是低下头没敢说话。

“是,和顺很有孝心。”寿康应了一句,然后便挥挥手示意鸿雁下去,又转脸笑着对柳氏道:“刚才咱们说什么来着?”柳氏道:“您问我平日里看什么书。”寿康笑着点点头,“是,瞧我这记性。平常都看什么书啊?”柳氏抿了抿嘴唇,“四书五经,不敢称读熟了但也都读过。平时也陪着祖母和母亲念念佛经。”

“小女孩儿读些书好,读佛经也好。以前我老觉着年轻的女孩子读多了佛经,似乎总有哪儿不好。但现在想想,念念经也可让人更通透些,若有慧根,以后证了大道,那更是大福气。”寿康笑着表示了一下赞同。柳氏自然便要顺着她的意思说,“祖母也经常这样说,她说年轻人常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多念念经,清静清静总是有好处的。”

朱夫人笑道:“而且,小孩子爱闹爱动,念念经安定性子,也好学着举止更稳重些。”寿康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柳家毕竟是江浙一带的名门,家风很好,教出来的女儿都是知书达礼的。”

这话自然是将作为柳家出来的女儿中的一员的朱夫人也夸进去了,朱夫人忙便笑着谦称,“不过是求不给家里丢人罢了。”

“这可不就是最要紧的了么?家家教子弟的第一要务都是要让他们出去不辱没家门,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寿康对朱夫人的印象本就极好,今儿见她侄女也是个得体的姑娘,就更愿意给她体面,“这样好的孩子,就不知道谁家的子弟有福气了。”这便是说嫁人了,柳氏小脸儿一红,自知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就只是益发低了头。朱夫人原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此时听寿康主动提了自然十分乐意,便带着些打趣地对侄女儿道:“你可不便听这些了。”

寿康闻言一笑,拍拍柳氏的手,却是对朱夫人道:“可别欺负孩子。”然后又对柳氏道:“你陪着我们说话大约也觉得没意思了罢?让抱月和揽星陪你出去走走,透透气儿。我这院子里有些花儿正开的好呢,你去挑一些回来,咱们插瓶儿使。”

柳氏便称是,行了个礼便带着抱月、揽星二人出去了。

寿康看着她们出了门,这才转脸对朱夫人道:“明年就又是大挑了,柳家可是有什么想法儿?”

有想法儿是个可以被多重理解的词,你既可以说想入宫为妃为嫔是‘有想法’,也可以说希望被指婚给宗亲贵戚做正室,而不愿入宫是‘有想法’。柳家作为江浙一带的名门,眼看着皇帝人至中年,既有太子,又有皇后,自然是不会希望自己闺女进宫过那样没什么指望的日子的。那么既然是后者,想必也该对男方的条件有个‘想法’了。

朱夫人见寿康都问到这份儿上了,便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再绕弯子了,“这丫头没什么大造化,想必也不配伺候陛下。家里只盼着她能做个老实本分的官宦人家子弟的正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个要求相对于柳家的身份来讲并不过分。其实寿康本想着,柳氏作为一个巡抚的女儿,入宫封个嫔至少是够格儿的,不过既然柳家没这个意思,寿康也就不打算在这上头多说。毕竟,她今天即使问了这么一句,也顶多就是在今年皇后千秋递贺表的时候,让人把这个意思带过去,“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这造化难道就比入宫伺候陛下小了么?我看啊,也是大造化。这丫头,倒也担得起。”

这话若是让皇帝听见了,想必又是一场风波。但毕竟像朱夫人这样的寻常人,并不会时时刻刻记着‘寿康长公主是个被自己弟弟坑成一个孤苦寡妇的倒霉姐姐’这件事,因此听了这样的话,只是喜气洋洋地谢道:“承长公主吉言,但愿这丫头真有这样的大造化。”

柳家人并不是因为对自己家的姑娘没有正确认知,认为她不配嫁给皇子,或者是怕让人说高攀、轻狂,所以才不提做正妃。柳家不提,是因为害怕。

天子已至中年,诸皇子日渐长成,虽然太子占了嫡长的名份,看上去的确地位稳如泰山,但细究起来,却是个没有外戚支援的,正妃又未定,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柳家的姑娘虽出身不错,但还不到能做太子妃的地步。而如果做了其他皇子的正妃,那就等于是被绑上了人家船下不来了。这皇子倘若是个安份,那大家倒都省心,但万一不老实,看着太子缺乏外戚支持,竟想着夺嫡,那就大大不妙——成了,自己家的女孩儿虽然就可以登临凤座,但若不成……那岂不是要陪着他做一辈子阶下囚?

柳家爱功名,但还不至于爱到卖女儿,爱到不要命。

朱夫人的嫂子早早便把这个意思透给了朱夫人,希望借着‘寿康长公主喜欢’能把自家姑娘踏踏实实地送进一个本份人家,而且这个‘本份人家’最好不是薛家。

这倒不是说薛家不好或者柳家眼高于顶看不上人家。相反,正是因为薛家哪哪都好,既有薛昭鸿那样的第一宠臣,又有薛皇后作为中宫至尊,除了缺一个太子,再没有不完美的了。但就是这样的荣宠家族,嗣君登基之后果真能容他们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能印证这句话的事例简直不胜枚举。

寿康对于柳家的心思也可猜得一二,作为女人,她觉得家族长辈肯这样为自己家的女儿着想是好的,知道进退不贪图那点子富贵更是好的。然而世上事又不是说你想躲开就能躲开了的,如果皇帝真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抬举柳家,那柳家想什么都是白想,没准儿反而还要被皇帝记上一笔。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现在说这些都是自个儿想呢,到时候陛下真要抬举这孩子……”寿康这话没说完便停下来含笑喝了口热茶。朱夫人自然会意,“是,如果陛下抬举她,那也是她的福份。家里人只是怕她上不得台面,真有了福缘却又撑不起来,才想求一求长公主。”

“左右是要求皇后娘娘做主的,依我看,朱夫人还是和娘家想明白了才好。”寿康的意思倒也明白,薛皇后贵为皇后,把你侄女摘出去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夫人自然知道能打动薛皇后的理由通常只有两个,要么于安惠公主有利,要么于薛家有利。现在这样的情况,想必只能走第二条路——这就和柳家的意图相悖了。朱夫人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寿康一句,“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喜欢什么样的?”

寿康看看朱夫人,笑了一下,“我离开京城都快十一年了,哪里还知道皇后喜欢什么?只是自己揣测着,人非草木铁石,总是关心自己最亲的人,也就最喜欢于他们有利的。”

“但薛家……”朱夫人到底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寿康笑道:“薛家很好,但未必就是于皇后最有利的。”

朱夫人一愣,“长公主这是说……”

“薛家已经够好了,锦上添花除了光彩什么用都没有。倒不如壮大和自己利益攸关之人的势力,更要紧。”寿康没再说下去,只是支起窗子看着窗外的天空,过了许久才道:“朱夫人,柳家是名门,有些事儿虽然想躲开,但终究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