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们显然一惊,起初不相信。有人上前为他解开绳索,他们才恍然惊喜,激动不已。待放走俘虏,吹上回头看到金玲三人已渐渐止泪,又才上前,对着十二卷深深一礼,“多谢诸位顶力相助,吹上没齿不忘。”
十二卷却吃一惊,目瞪口呆,因为吹上讲的是景天语。“你……你怎么会景天语?”
吹上见他惊奇淡淡一笑,刚笑随又止住,轻声道:“吹上祖上三代都潜伏于景天,为保护雪王身份暴露,于复兴元年秘密归国。”
十二卷顿时明了,不由啧啧称奇,“界岭一役,雪国战士气壮山河,教人好生钦佩。”
“为雪王,甘脑涂地。”吹上斩金截铁,说罢目光一回。“想不到景天人人称颂,号称‘三两银子’的十二卷刀竟是阁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让吹上大开眼界。”
吹上微微抬手,仅此一礼便罢了。即便他生在景天,只知‘三两银子”,不知三两银子是为何人?
“见笑。”此举令十二卷心中长叹,叹罢又想,“舍身救玉露,难道为的是雪国人的感激与回报。”想到这里淡淡一笑,不再答话。
金玲眼儿红红,但见俘虏已离去,不由气呼呼质问:“为何将他们放了。他们是强盗,下回再次做恶怎么办?”
“他们不是强盗。”吹上勉强一笑,有些感伤,“其实都是各为其主,不必要赶尽杀绝。”
“各为其主?”金玲大感意外,“我不明白。”不仅如此,这话让所有人都不解。
“你的主人是谁,他们的主人又是谁?”十二卷也是一脸疑惑,“同是拥护转世雪王,为何有冲突?”
吹上摇头,“我们拥护雪王,而他们的主人是王妃笹雪。”金玲摇头,“搞不懂你们这些雪人,真是奇怪。王和王妃不是一起的吗?”
朝中之事,让吹上心情沉重,这些事岂是与外人能道明白。“天已不早,大家都累了!在下命人搭了帐篷,今夜就在此地休息。”
十二卷见他吹上心事重重,遭遇这样的事情想必也累了,便也不再多问。由人领着进了帐篷。相比荒野,帐内格外暖和。地上铺了枯草和毛毯,细心的雪国人还在里面置了炭炉。
吉娃娃呆在帐内,两眼无光,手里抱着一只碗。心里难过,热粥溢出碗滴落手上都不觉烫。
若绿上前接了碗,唤着吉娃娃,心疼不已。可是吉娃娃依然发呆,面无表情。金玲见此也是难过,忍不住再次落泪。
十二卷轻声一叹,“早些休息吧!”说罢退出帐,回头举目乱石岗。雪国人仍在忙碌着扑灭漫山的火星,照顾着倒地呻呤的伤者。空地上架起了更大的火,所有的人都围坐一旁,看来他们只预备一顶帐篷。
雪国人席地而坐,互相传递着酒。几口烈酒下肚,欲将凝固的气氛都开始缓解,脸上浮现笑意。
吹上坐在当中,高声而歌,众人随声唱和。一曲过后,吹上开怀大笑,无意扭头看到了十二卷,便急忙过来请他过去。
十二卷欣然同往,与雪国人并肩,大口喝酒。
“想不到吹上大人乃是雪国白巾武士,白日官道之上多有得罪。”
“叫我吹上便可,雪国都是这般称呼。”听了十二卷的话,吹上脸上微微一红,“雪国武士分七等,黑红黄紫蓝绿白。黑为首,白为尾。在下武功低微,区区白巾武士,让大家见笑了。”
十二卷含笑。这吹上虽然外表谦逊,单从他释放敌人这点,足以显示他非凡气度与胸襟,绝非一味赚钱的市侩奸商。看到吹上,看着眼前围坐的雪国人。十二卷突然想到了玉露、士童,还有那杷王剑。忍不住问道:“雪国今非昔比,空前繁荣。为何剑奴使命不止,潜伏者还要舍命迎回王剑和雪王?”
吹上失声一笑,“为的是雪王转世,雪族复兴。”
十二卷摇头:“复兴?什么样才算中兴?”
吹上答道:“国家不受外辱,人民安居乐业。”
十二卷笑了,“中土七国,景天第一,雪国已居其二。依然口口声声中兴复强,难道非要做回第一,征服景天?”
吹上顿时哑然,“我们从没想过征服谁,只要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十二卷轻道:“中土各国,人人知道‘得剑者得天下’的传说。人人都猜想,甚至担心,传说会不会是真的。复兴大帝登位,要得天下必伐天下诸国。哑口关一战,雪国已向景天宣战。”
吹上听此愤然,“那是景天入侵邳国,我雪国抗景援邳,有何不对?”
十二卷叹道:“景天朝野议论纷纷,雪国复兴,威胁景天,必定首灭景天。做为景天人,也想不受外辱,也想安居乐业。又岂会甘为雪族复兴屠刀下的刀俎。”
吹上急道:“雪国人从未想过侵略任何国家。”
他俩争论,令所有雪国人都住言停杯,莫名回头。谁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得暗自猜疑。
十二卷抬头看到四周的雪国人方才感觉失态,朝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雪国人顿时释怀,递酒上前。十二卷欣然张口,烈酒入喉,辛辣无比。众人再复嘻笑喧闹。
或许吹上深受战乱之苦,独自沉默一阵,冷不了冒出一句话来,“如果天下一家,不就太平了吗!”
“天下一家?”十二卷呵呵一乐,笑他太幼稚。“如果天下只有一个景天,或者只有一个雪国。世间不再有景天人,邳国,雪国人的区别,没有敌我之分,或许天下真的就太平了。可是……天下一家的代价是什么?”
笑过之后,随后陷入深深思索。征战,永夫休止的片战。十二卷想到这里,心底一阵寒,扭头再看吹上。
只见吹上抬眼望着远方,东方一片漆黑。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散发异样的光采。似乎已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层层夜幕中的一缕曙光。
金色的阳光照身上,感到无比温暖。十二卷睁便看到清澈湛蓝的天空。远处山峦起伏,枫叶似火,薄雾如烟。太阳的光照到山头,一片辉煌。枫林如火,挂着露珠,阳光下亮晶晶一片,如同无数双少女的眼。
山坡上,炊事袅袅。大伙正围着车辆,忙着收拾准备起程,一片繁忙。
吉娃娃早已出帐,依旧低头垂泪,望着长河弯延,呆坐无语。
吹上一早便令人束了绳索下谷,五十丈的绳索几乎用尽,那人才到达谷底。探寻甚久才回来报告,唯见燃烧灰尽和死马骨骸,不见玉椿。死马骨骸旁有一处血迹,疑是人血,但谷中狼群横行,只怕被狼群叨走已入狼腹。
吉娃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一直呆坐帐外,哭不出声来。
金玲送来早饭,端着碗站了许久,“不要难过……不是没找到尸体吗?说不定……”话说一半便住口,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如何安慰她人。“其实……我是说……你得为活着的人想想。你守在这里不走,吹上他们怎么办?也陪着你直到找出玉椿的遗骨……”
“活着的人?”吉娃娃猛然抬头,猛然起身抢过她手中的碗大口下咽。她的举动吓了金玲一跳,也不知道是什么话劝好吉娃娃。或许,这世上还有她眷恋的人。
队伍翻过了山岗,穿过枫林,行到一片开阔之地。到了驿站,吹上要了辆新马车,供吉娃娃她们乘坐。道路平缓,也不再颠簸。吉娃娃虽然不再哭泣,但一路还是不曾说话。她不说话,金玲也不知如何开口,静静倚在母亲身旁。
车内安静而沉闷。车外传来声声马蹄,金玲掀开帘子一看却是吹上。
吹上笑着,“没听到声音,还以为你们歇着了。”金玲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吉娃娃,干脆出了车与车夫共坐辕上,“刚才歇了一会儿,已经醒了。”
吹上微微一笑,悄悄指了指车内,轻声问道:“她……好些没有?”金玲摇了摇头。吹上叹道:“一时半会还不好不了,只怕还要过些时日。”
金玲点点头,沉默片刻,突然提意。”不如讲些雪国的故事吧!”
“雪国故事?”吹上一阵欢喜,起初只是讲起了雪国人文轶事。金玲时不时问一些有趣的问题,逗得他阵阵欢声。或许是听他俩聊得高兴,吉娃娃也悄悄出坐到金玲旁边,时不时也微微一笑。令吹上格外兴奋,口中滔滔不绝。
从吹上口中得知,雪族起源于寒台,开始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寒台之战后,雪族定都于寒台,自称雪国。寒台更名寒城,历经百年建设,齐聚繁华。皇城脚下,众商云集,旅人墨客,走夫贩卒布满大街小巷,人潮如涌热闹非凡。
吹上讲绘声绘色,就连十二卷和若绿都吸引过来。一路大道,有说有笑,马不停蹄,三日之后到达寒城。
“看,那便是寒城!”
顺着吹上手指方向极目望去,她们忍不住惊叹唏嘘,被眼前精美绝仑的壮景震撼。
金色阳光下,一座巍峨的雪山静卧苍茫大地。雪峰脚下,百里寒城一望无际。银色雪峰,黑色的城池,一明一暗,对比下的寒城更加气势磅礴,庄严肃目。
“雪国尚武崇黑。在雪国的世界,黑色明亮不染。黑夜让人安睡休息,黑色的炭给人温暖。”
吹上兴奋的讲解,对着身后车队大呼,“打起精神,进城。”车队随之精神一振。因为这句说的是雪国语,若绿不懂,便问金玲。金玲十分得意。
吉娃娃微微一笑,“本是在船上打发时间,无心学了几句,没想真的派上用场。”
金玲却是一脸贼笑,故意气她。笑着对吹上道:“她呀,哪是无心去学,就是奔着做雪国媳妇而学的!还不嫁一般的人家,要嫁就嫁雪王,做王妃。”
吉娃娃经过数日,心情略为舒畅,但听这话顿时心情沉重。又怕金玲为此见外,强忍一笑,对吹上道:“你别听她的,尽瞎说。贼丫头。”说完也不甘示弱,问金玲,“说我,那你自己呢!你倒是想嫁谁?”
金玲笑道:“我才不想做王妃,要嫁就嫁黑巾武士。”
若绿一把将女儿拉入车中,又气又笑,“你这丫头,还不闭嘴,也不觉得脸红害羞。”金玲缩缩脖子,挤着眼,“说说而已。雪国人又听不懂咱说什么。”
吹上淡淡一笑,只是摇头。
欢笑入城,步入街市。两侧商店林立,行人接踵,商品小吃琳琅满目。异样的人,异样的风情,样样觉得新鲜。
“五加的酒,寒城的鱼,海王的龙船走四方。”至入寒城,吹上一脸幸福自豪,满口雪国语,“这句讲说的是北国三绝,到了雪国不品尝一下寒城的各色鱼宴,便不算到过雪国。”
吉娃娃突然一笑,一改往日愁容,“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吹上一愣,“哦?你是如何听说的?”吉娃娃说道:“来时在船上听到水手们都说,‘赶车不向五加,驾船莫近雪国。车到五加醉不醒,船到寒城不思乡’。”
金玲听到不解,连连追问,“车到五加醉不醒,自然是赶车贪酒一醉不醒。但为何船到了寒城就不思乡了?”
吉娃娃一个劲的偷笑,还故意卖关子,一指吹上,“这个嘛,你要问他了?”金玲越发弄不明白,“你倒说说,为何到了寒城便不思乡了?”
吹上脸色一红,羞道:“什么乡?我才不知。”
“装蒜。自然是雪国女儿的温柔乡了!”
嘻闹一阵,吹上便要告辞。“在下还有俗事在身,便不多相陪了。”说完还掏出一物递上前,“这是雪国户籍簿,有它在手便可永居雪国。”
吹上的这份礼物让她俩格外惊喜。但听要分开,难免伤感。
吹上一笑,“在此户籍簿,你们又腰缠万铢,算是一方大贾。居住寒城应该不难。不过如遇困难可到城西如意商号找我。”
送走吹上,没了向导,便想找家客栈住下。十二卷夫妇不懂雪国语,意要找家僻静之处。
行至街尾,才找到一家房屋出租,似乎是一往闲置下来的私房。一个篱笆小院,院中有池塘,还有两畦青菜。三间草房,旁边还有马棚。屋檐下的石板都有绿苔,马棚内干燥无粪,看来多时无人居住。
“我问过那人,他是这家的邻居。这里本住着一家三口。一年前无缘无搬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一至也没亲人朋友来接管,已闲置一年。那人叫我们先住下,万一那家人回来让出便可。”金玲询问回来,征求大伙意见,“觉得如何?不妥的话便找真客栈。”
吉娃娃同意。若绿看到这样的房子倒是满心欢喜,但还是担心主人回来,产生误会。十二卷最后拍板:“住客栈诸多不便。便是这里吧!”于是金玲叫来那人。
那人开了锁嘱咐几句,说屋内一切桌椅家什都可用,但不能损坏贱卖。院中的两畦青菜也是他种的,不能采摘。即便想吃,也得等这季过后,自己种。一一嘱咐,金玲全部保证答应,交了房钱,送将他送走。
送走房东,金玲直感慨发,“都说雪国女人当家,看来真是如此。这老妈妈当家真是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