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抱着帝君,忽然没头没脑地想,他们在现世无法得到的幸福,在这样一个虚妄的梦里,却得到了成全,在这个意义上,她还真应该谢谢这个造梦人。
可是先前听帝君说,回雪香是借了玄鸩炉的神力,才创造出了这样一个迷阵来,由此可见,想要将他们困入梦里的,怕是那个叫做浮烟的女子,只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她这样做的动机。再加上后来舒玄的出现,整个事件就更加扑朔迷离。
难道说浮烟同舒玄勾结,想要害他们吗?
这说出去也太扯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将这个想法告诉帝君,帝君说:“浮烟是玄鸩炉选定的主人,她的一切行为,不过是在玄鸩炉的指引下,履行一个做主人的义务而已……”又道,“天地运行到该得到修正的节点,如浮烟这般的引路人,是必须的。”
对于帝君的话,苏颜其实是一知半解的,当下却故作领会,心想事情再复杂,琢磨琢磨也总是能想明白的,可是她偏着脑袋想了半天,发觉自己还是停留在一知半解的程度,不由得有些郁闷。
“师父,这个梦要修正的究竟是什么?”一屁股坐到方才帝君坐的桌案旁,趴下身子哀怨地问,“同我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叫做舒玄的人坚持认定我是晚春,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是晚春的转世吗?若我真的是晚春的转世,那么我自己又是谁?”
一连串问了这许多问题后,便安静地等着帝君的回答,不过她心知帝君话少,也没怎么抱期待,她最关心的是,他们要如何回去,虽然有帝君在,她很安心,可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份安心也有些飘摇。
帝君却反常地没有如往常那样敷衍她,而是默了一会儿之后,静静解释起了她的问题。
“若我猜的不错,回雪香所要修正的,怕是七万多年前因仙魔之战混乱的一切秩序。”花影摇曳间,帝君的表情结了一层霜,苏颜瞧着他,觉得好似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方才认识他,他还是心里的一个美丽却遥远的梦,正在愣怔恍惚,又听他问,“仙魔之战历来是为天界所讳言的一件事,你可知是为什么?”
苏颜摇了下头,她似乎只从老一辈的神仙那里听过有关仙魔之战的一言两语,但大多数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关于那场战争的细节,好似被刻意避开……
“那是因为,仙魔之役,其实是天界的一个意外。”看着苏颜道,“它本不该发生。”
苏颜的心因帝君说这话时冷淡虚无的表情颤了颤。
这么说来,隐约记起地渊的碑陈上神曾经自言自语般说过,天道运行里时有意外,而当年求他打造魔剑的魔君,便属于这个意外。当时的她并不知碑陈上神口中的魔君说的便是舒玄,如今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同这个人的命运,其实很早之前便有牵连到一起的迹象。
又想起在玉清境听师尊讲道时的一些话,说的是,天地寿命恒长,而恒长的事物中埋藏的变数也如恒河沙数,如今天地能够保持稳定,不过是因为天道运行仍有秩序可循,一旦秩序遭遇变故,天地亦有不常。
恍惚想到这些事,将它们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竟然惊出一些冷汗来。
帝君叙事时的声音平稳,却带一些清冷的寒意,他道:“昔年,舒玄叛仙界,坠魔道,企图以魔界秩序来规范天道,仙魔之役不被提及,是因为它带来的后果,直到如今都没有得到修正……”
苏颜忍不住开口:“什么后果?”
帝君淡淡答:“星晷北移,南北之枢动摇。”
听到这里,苏颜的心忽然一凉,忍不住问:“师父,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去万冰山那里查看星晷状况的吗?”她隐约记得,星晷是规范日月星辰运转的中轴,就算是小小的异动,也能带来严重后果……
帝君点了一下头,以冷淡的语调接着道:“当年的仙魔之役动摇了三界的根本,而且累及凡世众生,如今的司药仙子千草,便是因仙魔之役受劫之人。大概正是为此,你才会在这里看到属于她与扶苏的梦……”
苏颜暗道原来如此,她所看到的梦境,无论是扶苏与千草,还是叶卿华与晚春,都牵扯到了仙魔之战,青玄帝君和司战神君的离位,都因此战而起,而浮烟则更加因为百日莲所化的玄鸩炉而与此事息息相关。
这么说来,回雪阵要修正的,便是这条线上的东西,可是为何与她相关,却仍旧说不通。
正在思虑,又听到帝君道:“只是,天道在任意时候,都有自我规范的意图,在某一秩序得到破坏之时,修正的力量也在暗自运转,大概便是由此,催开了百日之莲……”
苏颜方才还软趴趴的身体,此时不由得僵直起来,帝君的这一席话,说的仿佛事不关己,可是她却是知道的,紫微帝君是三界亚君,身上背负的责任与她这等小仙不可同时而语。
她忍不住将他清寒的眉目再一次看了一遍,原本以为他的冷落性情致使他超脱物外,不为凡事所扰,也不会为了什么动及本心,未曾料到他也有需要烦心之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也困在他的宿命里,超脱不得。
“百日莲开,便要你以身挡劫吗?这……太不公平了……”苏颜的指尖发凉,说起话来忍不住声音发颤,有一些为帝君感到委屈,若是当年没有晚春为他挡劫,此时便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头脑发懵,浑身无力。
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她想象不来。
她在以往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觉得天道什么的与自己这样的小仙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连,也不会有什么关连,于是也从未留过心,如今听到帝君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不由得有些难以接受。
帝君站在花阴里,风一吹,花瓣便落满衣襟,帝君的声音也沾了缕花香,比方才多带了些暖意,却化不开她心里的寒冷。
“阿颜,万事都有因缘,若追溯仙魔之役的因缘,其实也是因我而起,此劫自然也该因我而化。”
当年若非他的一句话,便也不会有舒玄这样的意外吧。
苏颜腾地一下站起来,手拍在案上,眉头皱得可以拧出水来,开口道:“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只知道……”她觉得自己有些动怒,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卡在喉咙里,急的说不出口。
帝君为她忽然的举动怔了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问她道:“阿颜想说什么?”
苏颜憋红了脸,挑了最想说的一句话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声音小下去,有些懦懦的,“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你一定不能抛下我。”又抬起头,将他望着,道,“就算是死,你也要带着我。”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是笃定而认真的。
她以为照帝君的性子,一定会凉凉来上一句:“阿颜,你如何会以为我会死呢?”
谁料等了一会儿,却见他缓缓将搁在她脸上的手收回,轻敛了目光,也避开了她的问题,开口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等她开口,又道,“风有些大了,回殿吧。”
也不等她应,便转身朝玄心殿走。
帝君的这一反应让苏颜极不舒服,好似他有一天真的会死一般,可是转念想想,那种感觉又近乎错觉。
帝君怎会死呢,怕是自己神经质了吧,毕竟百日劫早过,这世间又怎还会有别的劫难能奈何得了帝君?像帝君这样的神仙,岂是回雪阵这样的小小阵法能困的住的?又想起那日在万冰山,看到帝君与星晷守兽玄牙的英勇战姿,配合着那些赞叹帝君武勇的传闻,就更加为自己方才的想法可笑。
想到这里,颇为宽心。
愣了一愣之后,慌忙拔脚追上去,跟在帝君身后问:“师父,你方才还没有说完,我们要如何离开这里呢?”
帝君头也不回,应了一个字:“等。”这一个字说的苏颜心痒难耐。
他们已经等了够久,照这个架势等下去,或许会在这里将整个春天过完,之前记忆混乱时倒没有什么,记忆恢复过来,有些事就有一些微妙。
比如帝君骗她同他成婚时说的那番话,如今想起来忍不住就脸红心跳,回到玄心殿里,帝君靠着软榻看佛经,她就坐在一旁琢磨——帝君那天究竟是在骗她,还是借着骗她说了真心话。
她寻思,若是他骗了她,那他的那席话说的又过于动情,而若他没有骗她,如今却也没有对她表现出有什么特别,就连她在他身畔坐着,不时朝他手中的佛经探头探脑,他都没有理会她一下的迹象——这只能证明,他对佛经的兴趣,比对她的兴趣大。
苏颜自己泼了自己一盆冷水以后,便再没有引起他注意的兴致了。
轻轻叹一口气,预备去后厨找些点心来吃,却听到帝君忽然道:“待在这里,不要走。”说着,手闲闲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道,“还有最后一页。”
苏颜愣愣的,不知帝君这个还有最后一页是何意。
难道,是在告诉自己他再看最后一页?可是将这件事告诉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疑惑了一会儿,就注意到帝君将经书放下,应是看完了,正要问他方才是何意,帝君的手已毫无征兆地伸过来,将她给揽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倾世容颜,心不由得漏跳半拍。
“呃……师父?”
“阿颜不是早就等急了吗?”
帝君声音里带着氤氲的香气,不等苏颜反应过来,便低头覆上她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