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学录未提前递拜帖,便带着华琬到庆国公府时,郑老夫人刚训斥完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子,倒在矮塌上直哼哼,二房接二连三地出状况,还有方家那浪荡子,实是将她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她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有将六娘嫁于方家三子的想法,至于郑五娘,原本她想将郑五娘许与弘农杨氏一族的清贵,现在倒好!
郑老夫人重重咳了两声,她的二媳妇就是摊没用的烂泥,五娘惹的祸事还得她来想法子。
听闻陶学录过府,郑老夫人甚至撑不起身,一旁的贴身婢子竹枝小心地扶住郑老夫人,满面担忧道:“老夫人千万注意身子,要不奴婢去回了学录大人吧,待老夫人精气神恢复了,再请学录大人过府说话。”
郑老夫人喘了两声,摇头道:“不行,娴娘会忽然过来,一定是有急事,我已令她心寒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好了,不用多言,你去请娴娘进来。”郑老夫人朝竹枝摆了摆手,另一名婢子赶忙上前在郑老夫人身后垫上迎枕,又端来一碗宽气舒缓的五香饮。
……
陶学录进内堂时面色冷沉,似要兴师问罪一般,郑老夫人心下咯噔一响,隐隐觉得不安,再看向陶学录身边的小徒弟华琬,也不似原先那般大方得体,而似受到了甚惊吓,一直畏畏缩缩地躲在娴娘身后,偶尔探出头看一眼,又立马缩了回去。
“娴娘,快坐。”郑老夫人想起来,可身子却沉得很,只能无奈地朝陶学录笑了笑。
陶学录将华琬牵到身边,蹙眉疑惑道:“老夫人怎么了,身子可好。”
如今陶学录将自己藏在工学堂,不闻世事,郑老夫人不知陶学录是否听说了关于郑家和方家的流言,只尴尬地应道:“许是入秋了,忽然变冷,这身子便愈发惫懒起来,不妨事的。”
陶学录抿着嘴唇,显然在压制甚怒气,耐着性子说:“老夫人也不能日日在这内堂里躺着,只要外头未下雨下雪刮大风,就该披上袄子多出去走走。”
郑老夫人连声答应,七年来,哪怕她真的病倒卧于床榻,娴娘的神情和说话语气都是冷淡毫不关心的,今儿不论怎样,只要是娴娘肯带上情绪与她说话,她都很欢喜,“娴娘说的是,一会娴娘与我一道去园子里走走,开了一墙的秋霜菊,还有红叶林,想来娴娘会喜欢。”
陶学录摇摇头,“赏菊和赏红叶就罢了,今日我带阿琬过来,是要替阿琬向老夫人讨个公道的,现下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来吧,”
郑老夫人脸色微变,“娴娘请留步,我无事,不知小徒受了甚委屈,还请直接告诉我了。”
陶学录看了眼郑老夫人身后的婢子,垂首未说话,郑老夫人立即反应过来,将房内的婢子皆遣了出去,竹枝本有不愿,担心老夫人出甚事,被训斥了几句后,才沮丧地离开。
“已无旁人,娴娘尽管说了。”郑老夫人蹙眉认真道。
陶学录带着华琬朝郑老夫人走近了些,慈祥地哄华琬:“别怕,老夫人会替你做主的。”说罢陶学录撩起华琬的宽袖,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上是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待郑老夫人变了脸色,陶学录又将华琬的衣领子往下翻了些,脖颈处亦是紫得发乌的揪伤。
华琬年纪比之郑六娘要小一岁,虽不是亲孙女,可郑老夫人亦觉得华琬生得讨喜可爱,这会瞧见华琬被人凌虐至此,嘴唇都气得哆嗦起来。
“娴娘,你与我说,是谁干的,我一定替你小徒做主。”
陶学录替华琬整好衣襟,沉着脸道:“有人劫持了我家徒儿,逼迫她说出南珠和珠宝的藏处,徒儿自不肯说,故此遭到毒打,若非有不留名的侠士出手相救,徒儿恐已遭遇不测。”
郑老夫人大惊失色,“那贼人怎会知晓我送了珠宝到你们那?”
陶学录冷笑一声,“这便要问老夫人自己了,我和徒儿是断然不敢出去随便说的。”
郑老夫人涨红了脸,“娴娘认定我是那歹毒的恶人了么,七年前我们庆国公府是明哲保身,不肯插手甄家谋逆一案当了缩头龟,对此事我已经内疚了七年,我亦知晓你因此事不肯再与我亲近,纵是如此,我们终归有十数年的交情,难道你对我的品性还不了解么。”
华琬听到郑老夫人提及甄家,惊讶了一瞬,当初甄家一案确实波及甚广,原来贵为一品国公的郑家也害怕,若非此刻内堂无旁人,而郑老夫人又被激到,也不会失口说出甄家之罪吧,华琬低下头,她不敢胡思乱想。
陶学录沉默半晌,叹了一声,“我知晓不可能是你,只是实在气不过,不过这事定与你周围的人有关,徒儿被劫时,隐约听见那恶贼言是为谁所指使,可惜后来让那恶贼跑了,否则便可直接报到官府去。”
郑老夫人心里是五味杂陈,她都不知是该庆幸还该惋惜,恶贼一旦被抓到,庆国公府就又沾上一桩丑事,未抓到,她心里也着实不安。
郑老夫人目光怜惜地望着华琬,朝华琬招招手,“孩子过来。”
华琬胆怯地看向陶学录,陶学录点头了,她才乖乖走到郑老夫人跟前,郑老夫人一下握住了华琬的手,“孩子,是我让你受苦了,当时你可有听见背后指使人的名字?”
华琬摇摇头,低声道:“回老夫人,没有,他们未说名字了,只说了甚雇主之类的词儿。”
陶学录面色冷冽,“老夫人拉着她一个孩子问有甚用,算来知晓此事的人撇去我们仨后寥寥无几,余下皆是你穆合堂的婢子和嬷嬷,是谁传了出去,又是传与了谁,你掌家许多年了,难道这点事都查不出吗?既然贼人未抓到,背后指使之人又未揪出,这套首饰头面,我们是断断不敢再接了,还请老夫人派了嬷嬷同我们一道去工学堂,将珠宝收了回来。”
郑老夫人面有愧色,紧捏着手中的念珠,“娴娘千万别这样说,这些年是我太温和和宽厚,此事我一定会给你和华丫头一个交代。”
见陶学录仍沉着脸,郑老夫人一声叹气:“哎,娴娘你知晓的,我家六娘自小可怜,性子又太过纯良,我就是想趁着人还清醒,多帮她一些……”郑老夫人又看向华琬,“六娘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算来六娘与华丫头年纪相近,当初我一瞧见华丫头便喜欢,想来两孩子相识后一定投缘,倒是我们做长辈的疏忽了。”
郑老夫人开口要唤婢子取锦匣过来,猛地发现下人都被指使了出去,尴尬一笑,只再三请陶学录放心。
陶学录神情略松了些,却未接着郑老夫人的话往下说,单开口告辞,“想来老夫人要忙一阵了,我和徒儿便先告辞吧,希望能尽快收到老夫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