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娘,学生先才装得像不像。”乘上马车,离开了庆国公府,华琬不再似先才那般唯唯诺诺,而是忽闪着明亮的眼睛,极安心地靠在陶学录身上,偶尔咧嘴傻笑。
“傻孩子,哪里是装了,你本就受了莫大委屈,”陶学录轻轻拍抚华琬后背,“婶娘会为你讨回个公道,还会尽力让你将来在凝光院的路能更好走了。”
华琬尚且不能完全理解陶学录的苦心,只道陶学录在为她打抱不平。
陶学录见华琬经受这般大的事,却仍旧一幅懵懂无害的神情,好奇道:“华丫头,你一点儿也不后怕,或者完全不恨郑家人么。”
华琬想了想,认真道:“肯定是后怕的,不过京城里还有很多侠士好人,所以学生不会因噎废食,只是往后出门一定会多加小心。”
提及侠士华琬眼睛愈发晶亮,激动道:“婶娘,学生小时候以为话本子里的侠客高手都是假的,现在才知道世上真有所谓隐世高人,京城里那位不肯留名、不求回报的大侠,已经救过学生两次了,学生都不知该如何报恩。”
“呵呵,侠士自是侠义心肠,怎会要人报答呢。”陶学录以为华琬心中的侠士是大皇子。
“嗯,婶娘说得是,至于郑家,学生倒是不恨的,尤其郑老夫人,她亦是被蒙在鼓里,将来知道真相,会很痛心难过吧,婶娘,要不这事咱们就不追究了,郑老夫人也好可怜啊。”郑老夫人对华琬慈祥,华琬是个记恩不记仇的性子。
知道真相不可怜,被蒙在鼓里忽然彻底失去心中所盼,才可悲。
因为身边有一个呆头鹅似的华琬,陶学录亦明白郑老夫人一心为郑六娘筹谋的心情,对于华丫头,她真的得更费心思了,否则将来华丫头去凝光院,面对后宫妃嫔时,很可能被利用,变成棋子还不自知。
“婶娘,郑老夫人定的嫁妆首饰,还要继续制么。”华琬先才听婶娘言要退回去。
“继续制,既然郑老夫人说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就不会食言的。”终归相识、相交多年,陶学录肯相信郑老夫人的品性,“不过也不着急,华丫头先将身上的伤养好。”
“嗯!婶娘放心,学生无事的。”听到能继续制首饰,华琬很开心,毕竟机会难得。
……
在陶学录和华琬去庆国公府时,雨泽已悄悄地到置物房内,将华琬的那幅墨宝取走了。
阳光从偏殿的格窗照进来,白晃晃一片。
赵允旻拿到墨宝后特意转至有光照的方向,先透过阳光仔细检查一番,再将墨宝平铺在桌案上,果然是令人赞叹的好书法。
赵允旻仔细欣赏过书法,再用食指指肚小心地触碰墨迹,顺着书法笔画一点点往下。
“主子,墨宝中可有玄机?”雨泽见赵允旻一脸了然,在旁问道。
赵允旻颌首,“将片刀与我。”
片刀薄如纸,是雨泽惯常用的暗器。
赵允旻不想将墨宝损坏了,遂小心翼翼地找准距墨宝上轴三寸的边际位置,用片刀轻轻刮蹭,不一会翘起毛边,原本是一张玉版宣,此时毛边处裂开,出现一道极小的口子,赵允旻拿出两根银针,自口子探入,慢慢地勾出张极薄的蚕丝纸。
蚕丝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人名、地名,还有极简的说明,赵允旻眉心渐渐舒展开,原来舅娘真的是西周人,可甄家终究还是被人陷害的。
“雨泽,通知苍远盟,在三月后的上元节前后入京。”赵允旻将蚕丝纸仔细藏好。
“是,主子。”雨泽眼里现出欣喜,苍远盟一旦进京,他们便可逐步实施计划了。
雨泽照赵允旻吩咐自暗道离开,赵允旻仍未出偏殿,他在仔细地修补墨宝,打算晚上亲自将墨宝送回置物房,省的华琬忽然发现,又要哭哭闹闹。
酉时,赵允旻囔囔着用过夕食,又命宫婢送来一大碟瓜子,一人坐到紫露殿外的白石亭内,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细细弯弯如美人眉的新月。
直到过亥时夜深了,赵允旻嗑完一大碟瓜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寝殿,而跟在他身后守夜的两名宫婢早已经哈欠连天。
……
置物房内有黑影瞬动,墨宝回到了原处,赵允旻跃出长廊,正要离开,余光瞥见长廊尽头的雕菱花纹隔扇门,华琬因为受伤,这几日夜里皆留在置物房休息。
不知道小丫头的伤恢复如何。
赵允旻摸了摸嘴唇,结痂已经没了,看不出那丫头瘦瘦弱弱的,手劲还挺大,除了唇上的伤,手背上还有中秋被咬后留下的一圈粉红牙印。
屋子的格窗敞开着,赵允旻皱了皱眉,都已入深秋,窗开这般大也不怕风凉。
赵允旻不自觉地跃入厢房,月光下轻纱幔帐如薄烟般缓缓飘动,幔帐后的小女娘睡相堪忧,两手扒着衾被,歪着脑袋,还撅住嘴,偶尔含糊地嘟囔几句,过一会又安静下来。
赵允旻撩开幔帐走至华琬身旁,见华琬脖颈上的两道紫痕仍旧明显,刚伸出手想摸一摸又堪堪停下,夜深人静的,他此举不免有轻薄小娘之嫌,明日他送一瓶白玉霜过来吧,涂了白玉霜应该能消得快些。
正要离开,华琬忽然翻了个身,又开始说梦话了,赵允旻忍不住好奇,站在旁听了会。
“大侠,大侠不要走,还有个坏人没打倒……我还没谢谢你……”
赵允旻一撇嘴,华琬这是做梦还想着辰风,至于没打倒的坏人……赵允旻直觉是他。
夜浓风重,赵允旻离开时不忘将格窗关上,屋内渐生暖暖的气息,华琬满足地弯起嘴角。
……
三日后,陶学录又从阍室仆妇口中听到关于郑家的传言,原来郑二夫人和郑五娘已经被送入家庙了,而且没有郑老夫人的允许,一辈子不能出来。
听得此消息的下午,陶学录收到郑老夫人的来信和一套簇新月白色交领梅花纹锦缎宽袖褙子。
信里郑老夫人坦言了此事究竟,确实是二房买通了她的贴身侍婢竹枝,得到消息后二房再谋划了从工学堂拿走南珠。
郑老夫人于信中道了歉,请陶学录放心,她绝不会轻饶二房,至于那身锦缎褙子,是她送华琬的,并言她知晓区区一身衫裙,远不足以弥补华琬遭的罪。
华琬显然不这么想,她一摸这滑不溜丢的锦缎就吓得缩回了手,连说太贵重不能收,要陶学录帮她退回去。
陶学录笑道:“收下吧,贵家送礼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看来郑老夫人是有心了,将来若郑老夫人请你过府做客,或者要去哪儿了,你便穿了这身衫裙去。”
陶学录已如此说了,华琬只能诚惶诚恐地收下。
陶学录就瞧见华琬巴巴儿地在箱笼内垫了两层麻纸,又于四角仔细放上香樟丸,这是担心锦衣被虫咬了呢,临合盖子时,还用手摸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