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下那些人的死状了吗?”苏溯越问。
“这个倒是没有。到我这一代已经没有人会提出要换门了,但这种事情,在家族中都会或多或少地流传着。”苏雷深呼吸一下,才道,“他们全身的血液就像被瞬间抽干了一样。要不是贴身的东西,根本无法辨认。还有就是,仵作尸检时,发现他们的七窍中残留血液。”
抽干血液吗……苏溯越想起了在洛州城遇到的那个案子。梁家最早的异状也是有人被抽干血液而死。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苏溯越没有回应他,只是抬脚走了进去。
祠堂之中自有一片朦胧的光,像是香火的余烬,经年累月沉淀下来,形成一层薄薄的烟雾,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角落。
灰色的尘埃因为他们的进入而起了微微的晃动,就像遥远的湖面上骤然荡漾开来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像某种神秘的启示,从他们身边扩散开来。
正对着大门就是祖宗的排位,分列着三排,密密麻麻的红棕色,在光影间,像是先灵的血沉淀之后的颜色。
苏雷有些局促,轻叹一声道:“因为那些人都是在祠堂门前死去的,所以我们除了祭司的时候,基本上不会有人来祠堂。并且……”
看着欲言又止的男人,苏溯越并没有出声催促,而是自顾自地顺着墙壁走了一圈,时不时用手在墙上敲打,像是在寻找什么。
苏雷站在原地,咬咬牙道:“那些人,他们在离开之前都会到祠堂一趟。”
苏溯越看着他:“为什么原先不说?”
“毕竟、毕竟是祖宗的事情,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也不敢胡乱猜测什么。但是,现在人都没了,再不说,我怕苏家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那些曾经失踪又回来的人,曾被人看到神情恍惚地进入了祠堂。因为那个地方终日阴森森的,没什么人去,陡然看到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进去自然会引起怀疑。更何况虽然他们神情呆滞但架不住人家身手矫健啊,一晃就不见了。
于是那目击者就顺着那打开的门缝溜进去,却没有看到人。就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从祖宗牌位之后,慢慢流出猩红的液体,温热的、发散着铁锈的气味的液体。
他当即惨叫着冲出去,连滚带爬一直冲到议事厅,当时苏雷正在和郡守谈笑,猛然冲进来这么个丢面子的家伙,他当时那个气啊,甚至都没有仔细听他的讲述,只是挥挥手让人带着护卫前去查看。
等他们再回到祠堂,那些蔓延了一地的鲜血全都不见了,空气中的浮尘晃荡着,没有任何不应当存在的气味,在透明的阳光中左冲右突,像是在嘲笑着下面那个呆愣的家伙。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他难以置信地满地搜索,失魂落魄地呢喃,“我明明看见了,好多血……肯定有什么人死了!你们快去看啊!快去啊!”
护院头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也许你太紧张了。我们了解,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要是产生什么幻觉还算是正常的。”
“幻觉?”
护卫们点点头。若不是幻觉还能是什么呢?按照他的说法,那是一地的血啊,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痕迹全都消除呢。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幻觉?难道我真的出现幻觉了?”
第二天,他和那些被他看见的人一起消失,这个人是最特殊的,因为他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因为他的消失,才使得苏雷终于重视起这些案子,也就是在此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目击了有人进入祠堂。
更加诡异的是,这么多起目击事件中,却从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从祠堂中出来。
只进不出。
祠堂就像雕刻在门上的两只青铜兽一般,成了吞噬一切的饕餮。
“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出不去了?”苏雷苦笑着看着苏溯越。这个男人,即使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却还是一脸平静,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过啊。真冷血……
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苏溯越忽然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讽刺,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转身去了排位后面的位置。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跟牌位之前的香火灰尘混杂的情况大相径庭,倒像是有谁时常打扫似的。
苏雷也跟了进来,现在这种情况,他实在不敢独自一个人留在看不见这个救命稻草的地方。看见后面清洁得纤尘不染的地面,他疑惑道:“我没有叫人打扫这里。”
苏溯越蹲下身去细细打量:“难道出了那些事,你们就没有进来看看?”
苏雷有些困窘:“呃,实际上,出事之后,我就下令把祠堂封了。但……”
“还是有人能够进入这里。还是有目击者。”苏溯越指着放置牌位的木台之下的缝隙,拨开灰尘之后,那里露出了暗红的痕迹。
干涸的、碎裂的,血痕。
苏雷倒吸一口气:“真的有……他们真的是在在这里做的?那群畜生!”
“畜生?”苏溯越冷眼看着他,“苏家既然想要得到我的帮助,还请你把情况具体的、无隐瞒地告诉我。否则,我只能说抱歉。”
苏雷喘息着,慢慢跪倒在地,眼中用处了泪水,越来越多,最后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声音嘶哑,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来积累下来的痛苦和恐慌一次性释放出来。
“苏统领。”就在苏雷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青铜大门被打开,逆光中,商石的身出现在门口,在微微的浮尘中,少了一边右手的男子,有种莫名的哀伤,“我们大概找到苏家失踪的人了。”
那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苏府的大门前。
郑崖本来计划的好好得,昨天会过官府的人了,今天就要从民间得到消息,却不想才问了几个人,就碰上了商石这么个显眼的人。
什么?你说商石已经装扮成丝毫不显眼的小厮了?哦不,也不想想,郑崖这以自家老爹为目标的货能和常人一样吗?人这种生物在他眼里就是穿着衣服的皮肤肌肉骨骼内脏神经血管食管气管淋巴细胞……的结合体。
于是商石驾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内疚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到了他们马车前行的道路上,于是——剧烈的颠簸让商石猝不及防地歪了一下。要在往常,他肯定能很快恢复平衡,但现在,他刚刚从失去一条手臂的伤害中恢复过来,立刻就被这么一个震动带到了马车边缘。
邓角孙拼尽全力拉了他一把,松开的缰绳让马匹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郑崖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不紧不慢、从容淡定,全然不像是才做了坏事的样子:“哎呀,商石啊,还有这位小朋友,你好啊。”
商石慢慢坐稳了身子,没有看他,直接问道:“苏统领呢?我们有东西要给他看。”
郑崖惊讶地看着他们,笑容妖孽:“好浓的血腥味啊。该不会你们要给他看的……是尸体吧。跟苏家的失踪有关的。哦,我想想,这样的血腥味……应该算是灭门了吧。车里是什么?”
商石像是完全不受影响:“我要见苏统领。”
郑崖猛地收敛了笑容,嘟嚷了一句:“真无聊。”还是转身往回走:“跟我来吧。本公子今天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曲泉内心的鄙视完全无法抑制了:我擦擦擦擦!怎么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啊!
阳光美好的午后,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腥咸而湿润的海风转换成了干燥冷冽的西北风,但丝毫没有影响这个尘封已久的祠堂。
商石堪堪站在门口,光影交错的地方,像是要守住自己最后的退路:“苏统领,我和邓角孙奉命来帮助苏统领。在来的路上,我们截获了一辆马车,车内有数百个铁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心脏。因为车子是从楼焕郡出去的,我们怀疑那就是苏家失踪的人。”
苏雷整个身子都颤抖了,好几次咬到舌头:“不可能……不、绝不可能……”
此时郑崖早就在门前等得不耐烦了,指挥者曲泉和邓角孙把马车赶进苏家主宅,他晃晃悠悠地朝着祠堂而来。
苏溯越轻叹一口气:“去看看。”
他和商石安然无恙地踏过门槛,但苏雷却踉跄着摔了出来,简直就像是在经过青铜大门的时候,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背后大力推了一把。
苏雷捂着嘴巴闷闷地咳嗽:“苏统领……苏……苏统领,苏家要是被灭门,还请苏统领看顾、看顾苏合香……”
他的指缝间,隐约可见猩红的液体慢慢溢出。
商石不等苏溯越有所行动,上前拉开他的手,逼他跟自己对视,无机质的绿色眼眸中阴冷的寒芒闪烁:“出什么事了?”
苏雷一口一口地吐血,含着满嘴的血沫,断断续续地回答:“苏家的成就是从祠堂之中开始的,苏家的败亡也应该在祠堂中结束。”
苏溯越身形一闪,郑崖前脚刚踏进祠堂的范围,就被他紧紧拉住。还不等他的抗议出口,苏溯越握剑的手稍微用力,握着他的手在微微拔出剑桥的刃上划出一道血痕,接着上前一步就将郑崖的血喂到苏雷口中,几乎就在瞬间,疯狂涌动的光的光从苏雷口中闪过,滑进食管,苏雷慢慢止住了血。
商石惊讶地看着他。这在他们的情报中从未出现。这算是什么样的能力呢?
郑崖猛地抽回手,气得破口大骂:“老子的血那是多么珍贵啊!小越子你给我等着,别让老子找到你的把柄!不然老子一定虐你一百遍啊一百遍!”
苏溯越眉眼深沉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马车呢?你怎么不看着?”
“马车你妹啊!”对着苏溯越这个大冰块臭木头他束手无策,难道对着商石这小王八蛋他还没有办法吗?郑崖冷哼一声,眼神清傲,“老子为什么要守着那辆破车?你丫知道那味道有多重吗?还以为那个破盒子装着就没人知道了?稍微受过训练的人都瞒不过!丫的二皮脸还招摇过市呢?老子这么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然出尘的佳公子和你那什么破车站在一块儿,不是找注意是什么?你丫没脑子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