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大学算是在国内能够跻身前十的著名高校,培养出许多各行各业的人才精英,但即便是百年名校,校庆的流程也免不了开大会这一项。
尤其是邀请作为嘉宾前来的,无论是商界名流还是政界权贵,都有代表。所以一整场庆典,从校长讲话,到各个重要嘉宾讲话,再到学生代表讲话,絮絮叨叨下来都是些无聊的官方之语。
宋以朗最烦的就是这种场合,偏生已骑虎难下,除了继续端坐着,没有其它办法。好不容易折腾结束后,别的人都三五聚首着寒暄问候,唯独宋以朗避之不及地去了休息室。其实Joe是很想劝劝他,可眼见他的脸黑沉得不行,便一句屁话都不再放。
晚上的校庆活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学生广场的晚会,另一部分是大堂里的拍卖会。宋以朗需要出席的是后者。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Joe去餐厅吃过东西后回来,发现宋以朗正靠坐在沙发上假寐,便不敢出声,只是将给他带回来的餐点放在桌上。
“拍卖品准备的是什么?”宋以朗依旧闭着眼睛,蓦地开口问。
拍卖会上的拍卖品全是参加拍卖会的校友各自提供,之后一件件地展出,由其他校友叫价竞拍,拍得的款项悉数作为奖学金储备。这其中,首先,拍卖品代表着提供者的诚意,其次,到时竞得者的叫价亦是如此。
是以,当宋以朗把准备拍卖品的任务交给Joe后,Joe可是费劲了心思,终于挑了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宋以朗只听到首饰盒打开的声音,等他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对祖母绿耳环。色泽鲜明活泼,且呈微妙的蓝绿色调,外廓切割为八边的正方形,清澈明亮,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乘之品。
“你什么时候买的?”宋以朗略一眯眼,瞥了Joe一下。
这样的东西,可不是两天的时间就能准备妥善的,必定是早些时候就有的。
作为自家老板肚子里的蛔虫,Joe当然听得出宋以朗不动声色的惊讶,立即得意洋洋了起来:“年前陪你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正赶上晓北的生日嘛,本估摸着你是要给她挑礼物的,我恰好发现了这对宝贝,就买下来了。不过后来……”
Joe没有说完,但意思不明而喻——后来晓北的生日没有下文,所以他不再提,耳环便一直留到现在,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当然,说到这,Joe心里难免暗自骄傲——一个优秀的助理,不仅要在公事上为老板分忧解劳,更是要在私事上为老板周全思虑。
听罢,宋以朗轻哼一声,“自作主张!”
Joe应言谄媚地嘿嘿笑了两下,哪里听不出这四个字明贬暗赞。
“行了,把它送去登记吧!”宋以朗再次眯上眼,做出一副要继续休息的模样。
Joe正准备退出去时,才又听他吩咐了一句:“顺便注意一下她来了没有,时间到了就把她领到我们的座上去。”
“她”指的当然是夏晓北。听到这句话,Joe心里很想马上高声喊一句“喳——”,不过考虑到调侃自家老板的后果,他只是禁不住掩嘴偷笑,中规中矩地应道:“好!”
此时此刻,即将举办拍卖会的大厅门外,夏晓北被收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伸手拦住:“不好意思,请先到那边做好登记,领取竞拍号。”
夏晓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朝他指示的方向走过去,对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出示了宋以朗给她的邀请函。
那工作人员接过邀请函后,在登记薄上翻找着什么,随即眼神古怪地抬头看了夏晓北一眼,才将本子和笔递到她面前,“麻烦在这一栏签个字。”
“噢,好。”狐疑间,夏晓北也没来得及对对方异样的目光多做探究,拿起笔照做。签完字后,她才微微一怔——签字处紧跟在宋以朗的名字之后,而栏目上标的分明是……女伴……
女伴……?
宋以朗,他,想干嘛……?
“晓北?”思绪混乱之时,一道熟悉的女声略显迟疑地唤了她一声。
夏晓北闻声转头,正看到凌琳满面诧异地走到她跟前,目光已是将她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三遍,“真的是你?”
夏晓北被她打量得有些尴尬:“嗯……怎么了……”
凌琳顿了顿,然后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见她一脸窘相,凌琳被逗得笑了笑,转口问:“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貌似……”
受邀来拍卖会的,都是些比较有来头的校友,凌琳的父亲是学校的董事之一,她自然有资格。可显然,夏晓北出现在这,就有些突兀了。
才问完,她便想起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于是凑到夏晓北耳边轻声问:“你到底是和谁一起的?唐岳,还是……RT的宋总?”
夏晓北脸上一红,张了张口准备回答她时,却见凌琳突然朝她背后的方向蹙起了眉头,同时另一道耳熟的女音也传来:“又见面了。”
转过身去时,正看到盛装打扮的朱婧夷挽着一个男人的臂弯,趾高气扬地睨了眼凌琳,随后目光不甚在意地扫过夏晓北。下一秒,她滞了滞,重新望回来,狐疑地瞅了两眼,才认出来:“是你?”
紧接着,她已是重新抬高下颔,对夏晓北嘲讽道:“你怎么也能混进来?”
话闭,夏晓北尚未反应,倒是凌琳当先为她打抱不平:“她怎么就不能来?她现在就进去给你看!”
说着,她拉着夏晓北就往大堂里走。
背后,朱婧夷不屑地将目光从她们身上收回,然后和她的男伴一起走过去登记,倏然看到了夏晓北方才写过字的那一栏。
……
“切!她以为自己有多风光?”好一会儿,凌琳依旧忿忿:“不过是榜了个地产业的暴发户,她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谁不知道那个老男人色名远播,见着个女人都随意调戏。”
色眯眯……老男人……
呃……
确实,那个男人不仅秃顶啤酒肚,而且,盯着人的眼神,也令人十分不舒服,但说得如此赤果果,真的好吗……
凌琳继续自顾自地贬低朱婧夷:“和那么多个女人睡同一个男人,也不怕得性病,想想都觉得恶心。为了钱,还真是什么男人都敢嫁。”
“行了行了。”夏晓北适时阻止了她,“这种场合,遇到她在所难免。你倒是喜欢平白给自己心里添堵,有这气力,还不如多吃点东西。”
说着,她伸手到一旁的餐点桌上想要拿曲奇饼,却冷不防和另一只手碰到了一起。
抬眼,唐岳正略显诧异地看着她,亦和凌琳此前一样多打量了她两眼,才含笑道:“你也在。”
“嗯。”夏晓北应着,随即便见他拿起装着曲奇饼的盘子递给她。她顿了顿,并不矫情,坦然地接过:“谢谢。”
凌琳凑过来,在他俩之间徘徊了两眼,不甘寂寞地道:“我也在呢……”
“哟,人来得还真齐!”朱婧夷不和谐的声音再次插了进来。
凌琳当即皱起眉头,毫不避讳地指桑骂槐道:“有人怎么和苍蝇似的,走到哪跟到哪,赶都赶不走。”
朱婧夷并不生气,反笑着回击道:“如果我是苍蝇,那你们不就是屎?所以我才哪香往哪凑。”
“你——”没想到她为了伤敌自损八千,凌琳彻底被激怒:“你想当苍蝇,还没人愿意当屎呢!闪开,这里不欢迎你!”
朱婧夷慢悠悠地晃了晃她杯子里的酒液,“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急什么呀?喏,晓北和唐岳才是我的老朋友,他们可都没说什么。”
才说完,便听唐岳不是很高兴地道:“朱婧夷,要挑事麻烦看看时间和场合。”
“好。”朱婧夷依旧不生气,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句,随即眼珠子不明意味地往夏晓北身上瞟。
自她出现开始,夏晓北便只把她当空气,兀自认真的挑着几种小蛋糕品尝,试图将自己隔绝在战火在外。
可惜,她无意招惹别人,别人却是喜欢来找她麻烦。
见朱婧夷摇曳生姿地朝夏晓北走近,凌琳赶忙侧身挡在面前,“你又想干嘛?”
夏晓北这才偏过脸来淡淡地瞥了朱婧夷一眼。对视的瞬间,朱婧夷抬起手中的酒杯对她隔空一敬,意有所指地道:“你比想象得还有能耐。不过——”
她笑了笑,轻呡一口杯中的酒,接着道:“夏晓北,有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觉得,是时候,也有必要,帮你记起一些事情。”
边说着,她的目光亦往唐岳瞥去,貌似很感兴趣地问:“不知道我们的唐大画家,今天给出的拍卖品会是什么?会是宝贵的画作吗?”
提及“画作”两个字,唐岳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去看夏晓北,果然见她的神色也比方才难看。
而朱婧夷似乎已达到自己的目的,事不关己地翩然离去。
好好的心情,连番被朱婧夷毁掉,凌琳本就气恼异常,此刻明显地察觉到夏晓北的情绪也有所变化,似乎是受了朱婧夷最后一句话的影响。
“你们先聊着,我去阳台上透透气。”夏晓北淡淡地说着,已是迈开了步子。
困惑之余,凌琳不禁用眼神询问唐岳。
然唐岳的注意力都在夏晓北身上,并没有回答她,便跟在夏晓北身后离开。
春寒料峭,陡然从室内走到露天阳台上,感受得益发深刻。夏晓北倏然一个激灵,但思绪却是一下清醒许多。
随即,肩上一暖,却是紧随其后的唐岳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见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挣开,唐岳按住了她的肩阻止道:“一会,就一会。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好意。”
他的口吻是她从未听到过的酸涩,使得夏晓北想起那一次的拒绝后,她似乎就没再和唐岳多说过什么话,就算有一两句,除了疏离的客套,便是不善的恼怒了。
确实,就算是对待一个普通朋友,她也不该用这样的态度。
或许,她还是在所难免地伤害到了他。
但,她也别无办法。
“还在想朱婧夷的话?”她沉默了半晌,脸上若有所思,唐岳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夏晓北定定地凝望着栏杆外开着的几朵小花:“没有。那一刻确实在想。现在已经不想了。有些事情,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可能就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吧。”
唐岳注视着她的背影,少顷,怅然而艰难地问:“晓北,你后悔了是吗?你后悔……曾经那样热烈地喜欢过我……”
夏晓北应声愣了愣,然后缓缓地转回身来,坦然地与他的目光对上,笃定地摇了摇头,“虽然我不信鬼神,但我始终相信,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安排好了我们每个人的路,环环相扣,无法逃避,无法跳过。”
“所以,任何事情,再回头看时,都不是简单的一句后悔或者不后悔可以概括的。如果真的没发生过,或许,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她的最后一句话隐隐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但听在唐岳的耳中,首先浮现出的,是那一个男人的面孔。而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自觉问出了口:“他……对你好不好?”
其实他心中是有答案的——她方才的憧憬不就已经是答案了吗?
只是,人心的微妙之处总是如此,不到最后,总是抱有期待……
夏晓北笑了,笑得眸光流转,以身后的黑夜为背景,笑得像是萤火虫一般熠熠生光:“是,他对我很好。我很爱他。”
明明就是预料之中的答案,在听她亲口说出来后,唐岳的身体还是不可抑制地僵了僵。
他瞬间彻底醒悟,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段他以前并未觉得有多特别的诗酒年华,已于他的不经意间彻底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