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败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当明军和乱贼联军在宝鸡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同时,三月十二这天正午,亲自率领着化装成普通明军部队的屠奴军进驻汉中的张大少爷,也在汉中府西乡县通往汉中府城的官道上、准确来说是在荞麦山山下的官道上,迎面碰见了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拜会上官的陕西按察使司佥事彭好古一行。这位与张大少爷姓名仅有一姓之差的彭大人生得面容清癯,高高瘦瘦象个麻杆一般,但气度却颇为威严,刚一见面就向张大少爷单膝跪下,抱拳说道:“卑职陕西按察司佥事彭好古,叩见五省总督张好古张部堂!”
彭好古是山东莱州人,算半个张大少爷的老乡,官声也还算不错——相对张大少爷和洪承畴之流的大贪官而言,所以张大少爷也没摆什么架子,赶紧下马亲自搀起彭好古,谦虚道:“彭大人快快请起,辛苦了,半天时间让你赶了七十多里路,一定累坏了吧?”说罢,张大少爷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彭大人,本官大军已经抵达汉中府的消息,你有注意保密吧?”
“张部堂的信使再三嘱咐下官秘密行事,下官不敢违令。”彭好古恭敬答道:“收到部堂的宪令后,下官连知府古大人都没敢让他知道,借口出城有事,悄悄就带着几个家仆上路赶来拜见大人,张部堂需要的最新军情战报和兵力部署图,下官也已经带来了。还有张大人交代的褒城官道鸡头关,下官也已经送去紧急公文,让守军暂时关闭关卡,不许任何人通行,预防部堂大军已经进入汉中的消息被乱贼细作知晓,”
“很好。”张大少爷满意点头,又吩咐道:“前面的城固县,也要麻烦彭大人亲自去一道公文,让他们给本官准备几个熟悉木槽山小路的向导,本官要直接从城固走木槽山小路北上前线参战。”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办。”彭好古恭敬答应,又好奇问道:“部堂大人,你直接从城固北上,不进汉中城了?”
“暂时不进了,粮草辎重的问题,就拜托彭大人你们了。”张大少爷摇头,又微笑道:“对了,彭大人可以再给前线的秦大帅和赵大人去一道公文,就说你鉴于军情紧急,临时招募了三四千壮丁编为官兵,派往前线参战,替他们分担压力。”彭好古虽然不明白张大少爷为什么一定要隐瞒屠奴军已经进驻汉中的消息,但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恭敬答应立即照办。
乘着彭好古紧急草拟公文的时候,张大少爷和宋献策、史可法等幕僚也埋头到了彭好古带来的军情奏报中,和前面说的一样,秦良玉军和赵光远军放弃入蜀天险后,依令撤回了凤县驻守,同时汉中军队也纷纷赶赴各处关隘增援,加强防御,而让张大少爷的有些意外的是,明军放弃大散关后,乱贼军队虽然进驻并控制了这个入川第一咽喉,却始终没有南下一步——很明显,明军没有任何理由的弃关行动已经吓住了高迎祥和罗汝才等贼头,知道秦岭山区肯定已经布置下了天罗地网,死活不敢跳进这个陷阱。不过让张大少爷松了一口气的是,乱贼军队在获得南下退路后,果然没有急于从宝鸡突围,这也给张大少爷的宝鸡包围圈争取到了布置时间。
“东家,看来高迎祥和罗汝才都嗅出了四川和汉中的危险味道了。”宋献策沉吟道:“当初我们让秦大帅和赵光远放弃大散关的举动,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把诱敌深入计用成了空城计,吓住了陕西那帮乱贼?无缘无故让出这么重要的关隘,不要说罗汝才和高迎祥这两个老奸巨滑的老贼头了,只怕是刚出道不久的小贼头,也会怀疑南面布置得有我们的重兵埋伏。”
“是仓促了一点。”张大少爷难得点头承认一次自己的错误,又无奈道:“可当时也没其他办法了,我们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西安一带,不让出大散关引诱乱贼入川,我们的主力那有时间迂回包抄,围困乱贼主力和切断乱贼与其他乱贼的联系?”说罢,张大少爷又补充一句,“不过还好,乱贼主力没有立即向北突围,给我们的宝鸡包围圈争取到了布置时间,说明我们第一步的缓兵之计已经成功,接下来就是怎么让乱贼主力知道四川和汉中真的已经空虚,等他们进秦岭山区受死了。”
“东家,学生认为诱使乱贼主力进秦岭山区受死不是第二步,而是第三步。”宋献策警告道:“第二步的关键还是陕甘军队主力能不能堵死乱贼的北上道路!高迎祥和罗汝才这两个贼头可不傻,还有那个范文程大汉奸也肯定明白,四川和汉中虽然比较富裕,但他们没有民心基础,又没有同伴接应,军队只能是死一个少一个,就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只有北上突围,杀进饥荒灾情的陕西腹地,他们才能得到无穷无尽的兵力补充,还有得到其他乱贼的呼应配合,就象离水的鱼回到大海之中一样,东山再起大有希望。所以学生认为,只要北上突围还有一线希望,高迎祥和罗汝才率领的乱贼主力就轻易不会向南面突围。”
“确实,如果乱贼主力从北面突围成功,张部堂先前的一切布置也就前功尽弃了。”跟着张大少爷和宋献策身边学到了不少尔虞我诈的史可法也附和道:“最好是张部堂再给秦总兵她们传授几条锦囊妙计,让她们依计而行,把乱贼主力全部诱进秦岭山区受死!”
“锦囊妙计?说得容易,你以为我是诸葛亮啊?”张大少爷苦笑道:“战场战机瞬息万变,我最多只能做到随机应变因地制宜而已,怎么可能在对前线战情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制订什么锦囊妙计?”说到这,张大少爷又捏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宪之你这话倒也提醒了我,看来我有必要把军队留在伏击战场,带着少量亲兵亲自去一趟凤县亲自指挥作战,把乱贼主力诱入我们的伏击圈。”
“如果部堂真有这个打算,那请让学生和部堂一起去。”史可法可不是张大少爷这样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人,而是不肯错过任何学习机会。宋献策则问道:“东家,那你认为我们把埋伏设在那个位置比较有把握?”
“我是第一次来汉中,对本地地形不是很熟悉。”张大少爷捏着下巴答道:“不过从汉中的山川地形图来看,汉中北面两百里处那个留坝小镇,是乱贼主力从凤县进汉中的必经之路,这次我们先到留坝去仔细看看,如果地形合适,就把伏击阵地预设在那个位置吧。”
“张部堂,对你来说,留坝可是一个好地方啊。”已经写好公文的汉中本地官彭好古忽然插口说道:“在留坝镇外,可还有张部堂你先祖的庙宇。”
“我先祖的庙宇?我那位先祖?”张大少爷满头雾水的问道。彭好古笑道:“部堂你忘了,你的先祖张良张子房先生,当年就是在留坝这条路明修栈道和暗度陈仓的,后来部堂你的先祖又被汉高祖刘邦封为留城侯,为了纪念他的开国之功,高祖便在这留坝修了一座张留侯祠。历朝历代的皇帝为了希望能够得到张良先生那样的人才,也都大力翻修扩建,所以你先祖张留侯的庙宇,至今仍在留坝境内的紫柏山麓耸立,香火颇为旺盛。”说到这,彭好古也是十分疑惑的问道:“张大人,这留坝张良庙在天下和史书上可是大大有名,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是吗?”张大少爷难得有些脸红——虽说张良是自己厚颜无耻强认的祖宗,可是自己这个自称张良后裔的子孙,竟然不知道老祖宗的庙宇就在附近,这可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尴尬之下,张大少爷只得掩饰笑道:“哈哈,我这个当子孙的可真该打,虽然一千多年前就已经移居到了山东,但是连祖先的庙宇在那里都忘了,可真是不孝之至。没说的,等到了留坝,我一定得到祖先的庙宇里磕头告罪。”说罢,张大少爷又赶紧转移话题,冲彭好古笑道:“彭大人,说来咱们可还真是有缘,都是山东人就不说了,名字也一模一样,都叫好古,和咱们叫一个名字的,可真不多。”
“是啊,下官也觉得和与部堂十分有缘。”彭好古虽然不想刻意拍张大少爷的马屁,但也很乐意和张大少爷这个顶头上司处好关系,凑趣笑道:“其实在四川官场之中,还有一位叫孙好古的孙参政,只可惜他已经在天启元年的奢安之乱中为国捐躯,还死得十分壮烈——叛贼奢崇明忽然叛变之后俘虏了他,妄图以金银珠宝收买孙好古大人,为己所用,孙大好古人不肯屈服,骂贼而死!唉,如果孙大人仍然在世,那大明官场之中仅有的三位好古之人,也就能在此聚会了。”
“是吗?那如果有机会,本官可一定要到孙好古大人的灵前去上一柱香,悼念咱们好古之人中的国之忠良。”张大少爷见彭好古果然不再纠缠张良庙的事,赶紧附和赞誉。不曾想旁边低头盘算的宋献策哪壶不开提哪壶,忽然又抬头说道:“东家,这张良庙可是一个好地方,说不定就是咱们大破乱贼主力的主战场所在。”
“什么意思?”张大少爷暗骂宋献策多事问道。宋献策微笑说道:“东家,你忘了范文程那个狗汉奸就在乱贼军中了?那个狗汉奸恨你可是恨到了骨子里,又还有几分才学,肯定也知道留坝张良祠这座千年古庙,我们如果把乱贼主力诱到了留坝,这个狗汉奸还不得鼓动乱贼去拆你先祖的庙?烧你先祖的祠?”
“有道理!”张大少爷一拍大腿,“这次从洛阳路过的时候,如果不是当地官员拦着,本来我就想刨了范文程祖坟的——范文程这个狗汉奸从我先祖的庙宇山下路过,还能不去烧我的祖庙?”
“好大的胆子!”彭好古勃然大怒,愤怒道:“范文程汉奸卖国求荣,罪该灭门,洛阳官员不但不将他的祖坟所在上报朝廷,还敢阻拦张部堂你挖坟,是何居心?张部堂,范汉奸的祖坟在那里,都是那些河南官员阻拦你挖坟扬灰,你如果不方便,下官愿意上这道奏疏,弹劾这些居心叵测的河南官员。”
“彭大人,你真有这个意思?”张大少爷坏笑问道:“如果彭大人愿意奏请朝廷去挖范仲淹的坟,那本官倒是可以把阻拦本官的河南官员提供给你。”
“范仲淹?!”彭好古傻了眼睛,半晌才缩着脖子说道:“那还是算了,张部堂你的先祖张子房,还有范仲淹,下官可都惹不起。”
……………………
张大少爷在汉中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准备在秦岭山区一举歼灭祸害大明西北数年的乱贼主力,说起来倒是相当容易,可张大少爷并不知道的是,他精心布置的宝鸡包围圈在两天后、也就是在三月十四日这天,差点就被乱贼冲破,也差点导致了宣大陕甘四地军队的协力歼贼计划前功尽弃…………
事情发生在三月十四的上午已时左右,在派出了一支小股部队进神沙河牵制明军伏兵之后,高迎祥和罗汝才两个贼头当即率领着乱贼主力从官道北上益门镇,向大明军队的渭水阻击阵地发动正面强攻,洪承畴则亲自率领全军列阵以渭水北岸,依托连夜修复的鹿角拒马工事与乱贼军队展开血战。因为明军的一举一动都在范文程的预料之中,所以战斗打得十分激烈,清楚明军必然会发动全面反击的范文程为了制造假象,故意用重金美女收买了一批不知情的乱贼敢死队,向明军阵地发动多轮自杀性攻击,而为了保存反击力量,洪承畴也果然中计,用部分兵力与乱贼敢死队展开对总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明军最为不利的消耗战。结果一场大战下来,超过六百名大明主力将士丧生沙场,伤者不计其数,乱贼也损失了一倍以上的兵力,干旱缺水的渭水河中尸积如山,河水为之不流。
到了下午未时将过,明军和乱贼军队差不多是同时收到战报,洪承畴收到的消息是神沙河小道中果然发现了数量不明的乱贼军队,乱贼得到的消息则是伏兵已经布置完毕,范文程当即发号施令,乱贼后队依计而行,放了一把假火并大声鼓噪,造成后队大乱的假象。而明军发现这一情况后,还道是射塌天已经开始动手,洪承畴立即一声令下,明军离开临时工事发动反冲锋,急于立功证明自己的李自成军和张献忠军也全面突击,主动为明军担任前锋向乱贼发动全面反击。乱贼军队则开始全面收缩,一边大骂着李自成和张献忠背叛革命卖主求荣,一边佯败退往神岔,明军紧追不舍。
“杀——!活捉高迎祥,献给张大人!”呐喊声中,李自成军和张献忠军一路只是紧盯着高迎祥的旗号不放,后面的洪承畴见攻势顺利,也是挥军紧追不舍。可就在高迎祥军退到神岔小镇废墟之时,清姜河中段道路狭窄处的两旁山上忽然鼓角喧天,喊声震地,先是乱木柴草火把冰雹雨点落下,然后高迎祥的两员猛将黄龙和刘哲一起领兵冲山上杀下,烈火加军队霎时就把一条长龙般的明军队伍切成两截,洪承畴、李自成和张献忠三将被困在了清姜河山道南段,只有杜文焕的千余军队被堵在了乱贼包围圈之外。
“中计了!”发现自军中计,大惊失色的洪承畴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分析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前方的高迎祥和罗汝才已经率领着乱贼主力掉头杀来,为了离间明军和动摇明军军心,范文程还十分恶毒的指使乱贼士兵放声高喊,“小闯王万岁!八天王万岁!放下武器的是自己人,只杀洪狗官!”而听到这喊声后,明军军心果然大乱,众将纷纷认为自己们是被李自成和张献忠所骗,个别冲动的甚至还指挥军队对李自成军和张献忠的军队动手,张献忠和李自成欲哭无泪,百口莫辩,和明军一起彻底陷入混乱。乱贼主力则拼命冲杀,明军大败,自相践踏拥挤,跌落山涧,死者无数。被堵在了外围的杜文焕急得差点没哭出来,虽拼命冲杀接应洪承畴突围,无奈兵力太少,地形也不占优势,多次冲杀都被乱贼伏兵打退,所剩不多的军队也在血战中伤亡惨重,损失巨大。
前后都是敌人,左右的山峰上还随时随地有大石乱木落下,洪承畴和张献忠、李自成的军队算是倒了大霉,从一开始就一直被乱贼压着打,前冲后突始终杀不出重围,位置居中的洪承畴本队还好点,最前沿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军队则是完全拿命在拖延全军覆没的时间,被士气高昂的乱贼军队杀得是尸满沟渠,血流成河,可即便如此,明军队伍中还有不少人在对李自成军和张献忠军旗帜怒目以对,认为是这两个乱贼把自己们骗进了包围圈,让自己们白白送死——关键是现场太乱了,绝大部分的明军将士都看不到正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军队正在浴血奋战,为他们突围争取时间。
血战至傍晚,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明军始终都没有冲出了乱贼的包围圈,眼看着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乱贼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绝望到了极点的洪承畴不肯被俘受辱,拔剑想要自刎殉国,亏得旁边的亲兵及时按住他的手腕,号啕大哭道:“中丞,不能啊!我们还有希望,小的们愿意保你拼死突围。”
“没用了,我们的兵力太少,地形又不利,冲不出去了。”洪承畴绝望的摇头,落泪道:“再说因为我的无能,误中了李自成和张献忠这两个乱贼的奸计,害了这么多弟兄白白送死,我就算能突围出去,又什么脸去向孙阁老交代?”说罢,洪承畴挣脱亲兵又要去抹脖子。
“中丞,你听!”亲兵又及时拉住洪承畴,指着北面惊喜叫道:“北方!好象又有新的喊杀声传过来,好象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洪承畴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北方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还有震天动地的战鼓声音。洪承畴心中大喜,大叫道:“援军!肯定是我们的主力援军来了!快冲!往北边冲!”
也该来是洪承畴的运气,还真是援军到了,因为收到渭水大战激烈的军情战报,张大少爷亲自点名统率陕甘主力的陕西总兵吴自勉鉴于洪承畴兵力不足的情况,为了谨慎起见,又分出五千精锐为中队,交给宁夏总兵贺虎臣先行,提前了一个晚上抵达宝鸡战场,恰好碰上杜文焕的败兵求援。贺虎臣不敢怠慢,赶紧率领生力军杀入清姜河官道救援,有了贺虎臣这支生力军的接应和前后夹击,已经伤亡过半的洪承畴军这才得以杀出重围,逃往渭水北岸重整队伍,在神沙河小路发现上当的马科军队也匆匆赶回渭水会师,明军这才重新稳住了阵脚。而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败兵且战且退,虽然也杀出了重围,却洪承畴和贺虎臣的军队不肯接应,也被乱贼主力包围在了益门镇,只能依靠残垣废墟勉强坚守。
“杀!杀叛徒——!”乱贼军队没敢再去冲得到生力军补充的明军渭水防线,却有胆子把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败兵全歼。眼看着益门镇外包围自军的乱贼军队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厚,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千军队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彻底陷入了绝望,一起在心底绝望惨叫,“出了今天这件事,官兵还可能来救我们吗?”
“哈哈哈哈……!”与此同时,大获全胜的范文程也在益门镇外的乱贼军中疯狂大笑,“李自成,张献忠,你们两个狗叛徒,以为投降了小疯狗,就可以骏马得坐、美人得骑了?范爷我今天倒要看看,小狗官的走狗们,到底会不会来救你们这两个叛徒,双重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