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六天后,陈靖元率着大小战船数百艘缓缓抵达东瀛海域,转头望向高丽方向和茫茫无际没有尽头的海面,心中不免唏嘘一番。
率领数十万大军南征北战在外,那种掌握大局挥斥方遒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可如今缓缓抵近东瀛,他却又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这种感觉比十几二十万蒙古大军压境还要来得紧张。
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父母长辈吗?
还是因为家中那一帮永不消停的美眷,更或者是朝堂之上那种没有硝烟的战争,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心叵测。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推动得早已走偏了方向,未来到底是如何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琉球、东瀛、高丽、哥萨克尽归宋土,这是前世历史所没有发生过,将来大宋朝廷走向如何,他陈靖元的人生轨迹又如何,他无法预测。
这是一次精神世界的探索,陈靖元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处琉璃的世界,彷徨,无助,忧心,愤慨,一一浮上心头。
突兀,
陈靖元握紧拳头带着万钧之势砸向身边虚无飘渺又仿若真实存在的琉璃。
“喀嚓,喀嚓,喀嚓。”
琉璃尽碎,片瓦不存。
一切豁然开朗,一切回归现实。
抬眼处,还是波涛怒涌的海水,龙旗飘荡的战船,还有不远处时隐时现的陆地。
嘟呜...
又是牛角长鸣,再次让陈靖元略见清晰的思绪得到积淀,不由大有感悟地叹道:“人生在世匆匆几十年,大有大宏愿,小有小担当。任凭世人小人暗藏角落之他人,诽我谤我污蔑我,我仅需做到问心无愧,心中无憾即可。男儿当世,何须扭捏,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这个战斗二字,可以理解成硝烟战场之上的浴血奋战,也可以理解成在人生每一个不同阶段所踏破所铲平的的任一阻滞。
这一次观海遐思对陈靖元来说,是心智的再次成熟,心灵的凝结升华,自此,陈系话事人非陈靖元莫属矣。
踏踏踏...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
他陈某人当前还能如此失态不顾礼仪的,数遍军中麾下,也只有金和尚一人。
果不其然,金和尚跑上跟前对着陈靖元兴奋地喊道:“大都督,您瞅瞅,马上就要到东瀛了,看,岸上好多人...”
陈靖元极目眺望陆地之上,只见岸上人影绰绰浮动,更有不少彩旗飘飘,隐约传来锣鼓唢呐的铿锵之声,甚是隆重。
前面就是奈良城,八成是奈良县令和治安维持会的老龟田父子等人组织的百姓前来迎接凯旋大军吧?
随即陈靖元对金和尚吩咐道:“传令下去,无
需在奈良城逗留,更不许在奈良城滋扰官府和乡民,咱们必须尽快回京。我想太后娘娘和京中一干大臣们都对咱们翘首以盼了。”
当然,他嘴中的大臣指的便是陈系中人,他不会乐观乃至天真地认为国舅系那些杂鱼们会对他和他的大军寄予思念。
金和尚喏了一声,转身下去。
登岸之后,几十万大军光下船就耗费了巨大的时间,其中卸载从哥萨克行省和高丽行省搜刮来的物资更是耗费了两个时辰。
陈靖元对陈系委派在奈良的县令和治安维持会中龟田父子等一干下属们勉励了一番之后,随即启程进发京都城。
当十万哥萨克骑兵骑着高头哥萨克战马路过奈良城长街之时,甚至一度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这身形壮硕蓝眼白皮肤的红毛鬼,别说汉人百姓,就连东瀛平民都未曾见过,纷纷嘴中高喊夜叉关门闭户,唯恐避之不及。
看着哥萨克骑兵都统莫托一脸无奈的样子,陈靖元算是找到了乐子,开涮道:“哈哈,等着给你们配置齐全重骑兵的装备,你们就不用担心样貌吓人了。”
莫托耸耸肩,表示拭目以待。
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大军一路向北,过伊贺县,大阪县,尾羽县,美浓城,最终急速奔行九天,这才到了京都城外十里的大军营。
数月前,他们在这座军营誓师出征,数月后,他们连克两国,凯旋而归。
算上路上奔行的时间,差不多快有半年了。
仅仅半年,物是人非,多少将士与儿郎身死他国,魂断他乡。
陈靖元没有第一时间进入京都城,而是派快马通知张迁侯、文廷玉和户曹王来宝,让他们从京都城中大肆购买酒水和蔬菜肉食,且第一时间运出城来,送达城外屯军大军营。
接到命令后的三人在城内遍洒银子,如飓风袭来一般在城内购买大都督所需要的物什,搞得整个京都城内酒肉蔬菜价格突飙好几个价位。
一车又一车,装满了一坛坛上好佳酿、时令蔬菜和新鲜肉食的马车不一会儿就抵达了大军营外。
陈靖元没有和张迁侯、文廷玉三人寒暄,而是命人将美酒佳酿分发到各军营,然后率领军中一干将领来到当日为李绩兴等阵亡将士建造的忠烈祠。
然后将杨三水的灵位放到李绩兴灵位的旁边,轻轻用手擦拭着,喃喃道:“三水,回家了。”
众人一见大都督的举动,皆纷纷低下脑袋默不作声,似追忆似默哀...
忽然,陈靖元对着金和尚吩咐道:“和尚,倒酒。”
金和尚和一干亲卫将事先带来的酒坛和大碗一一倒满,然后分发给在场的诸位将军和文廷玉、张迁侯、王来宝几人。
陈靖元对着众人说道:“我自成军以来,在福建折损了钟山魁,在东瀛
我折损了李绩兴,而在高丽,我更是折损了杨三水。几年征战,我大军折损大宋儿郎不知凡几,诸位,都举起手中之酒,来祭奠我等兄弟袍泽一番。”
“遵大都督号令!”
众将昂首挺胸眼眶湿润,双手捧起手中碗酒,照着陈靖元的样将碗中之酒徐徐洒到了地上。
“和尚,继续倒酒,给诸位将军满上...”
祭奠完阵亡将士之后,陈靖元没有停歇,吩咐着金和尚等人继续满酒。
金和尚等人眼疾手快,瞬间又将在场诸人的空碗斟满酒水。
陈靖元单手举碗,对着众人语重心长地沉声说道:“诸位兄弟,诸位袍泽,自古有言,将军难免阵上亡。但是我陈靖元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我领你们征战四方,固然有匡扶宋室驱除蒙古人之雄心,但是我也希望跟着我的兄弟都能封妻荫子,过上好日子。废话不多说,以后你们这条命都给我好好留着,不能再轻易丢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屁话在我陈靖元这儿没有用。如果在功名利禄,列土封王与兄弟袍泽手足之情中让陈某人选择,我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
“来,兄弟们,满饮此碗酒,谁都给我好好活着。”
这是陈靖元第一次与众人剖腹心声,在场之人都知道大都督重情重义,都没想到会如此之深,可能杨三水之事委实将他打击到了。
一番肺腑之言,说得贺纲、洪鹤武、文廷玉等人不滞点头。
而雷五六、沐春、罗一刀、钟虎,乃至抱着酒坛的金和尚等人则不断呜咽抽泣。
见着大都督高举酒碗,众人纷纷与之相碰,齐声高呼:“大都督恩重情深,我等袍泽兄弟情比金坚,干了。”
“干了。”
“满饮,满饮。”
“俺金和尚也干了。”
见着众人纷纷举碗相碰,怀抱大酒坛的金和尚激动之余直接举坛豪饮。
忠烈祠中显忠义,手足情谊何处寻?
这个时候,整个忠烈祠内是男人的世界,男人与男人交心的世界。
而同一时间,京都城皇宫中也收到了陈靖元回京之后没有按照规矩第一时间进城回枢密院述职,更没有说主动进宫面见官家和太后娘娘,而是在城内大肆采买酒肉蔬菜,城外大军营豪饮逗留的消息。
万贵妃鼻哼一声嗯,沉静了下来,转身看了眼婉仪殿的方向,思索着什么。
一边思索一边喃喃道:“太后这么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奇女子又怎会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放任不管呢?那好,本宫就去给她添上一把火,让她们二人来上一次争斗吧。”
陈启泰一听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中却是乐开了花,对,整死这个姓陈的小贼,整死他,整死他...
小木屋中,明晃晃的大刀,阉割命根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