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在路上行驶了片刻,就到了杜府门口。杜二老爷伸了一个懒腰,眸子因为熬夜布满了血丝,见了杜若和刘七巧两人,才问道:“怎么了?车怎么不动了?”
刘七巧只挽起帘子看了看,笑着道:“二叔,已经到家了,相公见你睡得正想,便不忍心打扰你。”
杜二老爷拍了拍脑门,弓着身子活络了一下筋骨,伸手道:“走,下车去吧,洗一洗用些早膳,都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这都折腾一夜了。”
杜若先下了车,才转身把刘七巧给接了下来,杜若熬了一宿,下颌上居然也出现了青黑的胡渣,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更疏狂了几分,只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揉了揉,那人牵着她的手一起入了府内。
杜二太太一早就去福寿堂请安,被杜老太太赶到了门口等着杜二老爷回来,见一行三人进来,只急忙迎上来,略略瞥了杜若和刘七巧一眼,上前扶着杜二老爷问道:“怎么样?梁妃娘娘生了吗?”
“皇上大喜,生了一对龙凤胎。这回七巧总算找回了我们杜家的面子,梁妃母子三人都平安无事。”杜二老爷虽然平时看着有些散漫,但对医术方面是很看中的,杜家这些年唯二栽的跟头就是在两次接生中发生的,所以刘七巧这次力挽狂澜,让小梁妃顺利的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不光对皇帝,就是对杜家,那都是一件有建设意义的事情。
杜二太太心里却有些不屑,生孩子还不是人人都要生的,虽说是有不甚出些意外的,也不至于每次都让杜家碰见,刘七巧无非也就是运气好些罢了。可偏偏刘七巧的运气就是好,她也没辙。
“二叔过奖了,梁贵妃这一胎都二叔调理的,她年轻底子本就不错,再加上二叔的调理,所以这一胎虽然是双生子,却有惊无险,还是二叔的功劳。”刘七巧瞧见杜二太太脸上似乎有那么些不待见的神色,便只笑着开口说了起来。
刘七巧毕竟刚过门,自然不知道杜二太太和自己有什么梁子,不过之前听说去年杜若犯病,就是因为她话多,才造成的,她心里倒是摸不清楚这杜二太太安得什么心思?是真的要帮她和杜若,还是想搞砸了看笑话?这几日进门到现在,她平常也是脸上堆笑的,唯独方才才露出了那么一点点不屑的神色来。
杜二太太见刘七巧夸起自己男人,心里也不免受用了些,脸上又透出了笑道:“老太太说了,不必过去向她请安,我已经在院里准备好了热水和早膳,你洗一洗先睡一觉,毕竟也是四十上头的人了,不能再这样熬着了。”
杜二太太其实心里还是有杜二老爷的,想想洞房初见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样兰芝玉树一样的人物,会成为自己的男人。所以后面几年即便感情淡了,他一个个的纳妾,杜二太太也没说什么。
杜二老爷只点了点头道:“你一会儿还要管家务,不用忙我的事情,我一会儿去蘼芜居小睡一会儿,也省的你脱不开身。”在杜二老爷的心里,明显杜二太太喜欢管家更胜过自己,示意还是跟以前一样吩咐道。
杜二太太脸上有些郁愤之色,却没表露出来,只扶着他不说话,那边刘七巧却全部都尽收眼底了。
“二叔就在二婶那边歇着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在自己家睡觉,难道还要二婶陪着吗?二婶那边有热水,有早膳,你洗干净了跑别处睡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婶没服侍好你呢?”
杜二老爷听了,觉得也是个道理,不过就是睡一觉而已,又没说要自己提枪上阵,便应了道:“行吧,今儿就在正院歇着。”
杜二太太脸上果然有露出一些淡淡的笑来。刘七巧这次倒不是故意想帮杜二太太,只是觉得杜二太太生活在杜家也委实不容易的。杜老爷只有杜太太一个夫人,可偏偏杜二老爷有四个美妾,她虽然是正妻,奈何不光容貌比不上那四个妾,连品性似乎也是不如她们的。也多亏得那四个妾不是有心眼的,不然要是在这后宅里头闹出点风浪来,只怕杜二太太未必是她们的对手了。
杜若和刘七巧回了百草院,茯苓早已经命小丫鬟打了热水过来。杜若拉着刘七巧去洗,刘七巧却断然不肯,唯恐杜若又想那种事情,上回两人戏水了一回,弄的满地都是水,丫鬟们进来连都红了,幸好刘七巧睡着了不知道而已。
刘七巧打了一个哈欠,去净房小解的时候,竟然发现大姨妈来了。杜二老爷果然是神人,预测的这般准确。刘七巧熬了一宿,身上又不爽利,只洗了一把脸就睡了。到中午醒的时候,身上只觉得虚的很,不过到底没以前那样疼了。杜若给她配的调理的中药,断断续续下来,她也喝了小一年了,如今这两个来癸水,倒是没有那么痛过了。
刘七巧从床上起来,瞧见杜若正盖着毯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书,见刘七巧醒了,便只喊了丫鬟进来吩咐道:“紫苏,去厨房把阿胶红枣粥盛一碗来给少奶奶。”
紫苏见刘七巧醒了,先只上前拿了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给刘七巧垫上,见杜若吩咐下来,便开口道:“奴婢差小丫鬟过去看着了,只好了就端过来,太太那边正叫传膳,问少爷少奶奶醒了没有,要不要一起用一些?”
杜若把书放在大腿上,想了想道:“你去说一声,我们就不过去了,你只也给我送一些清粥小菜过来,我吃一点就好了。”
紫苏听杜若这么说,便只要出去回话,才转身就听见杜若拢着拳头咳了几声。刘七巧在床上也听见了,忙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杜若摆了摆手道:“可能是昨夜受了点风寒,这会儿嗓子有些疼,我已经吃了几颗丹药下去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刘七巧想起昨夜在太医院,那小房间门口就是风口,杜若坐在那边替自己把风,睡着了大抵是受了风,便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批上外衣上前探了一下杜若的额头。
“发烧了。”刘七巧一惊,没来由就想起了麻疹,可转念一想,杜太太说杜若是得过麻疹的,没道理自己的孩子生过的病也记不住,便又稍微放下了一些心来,只开口道:“你上床去睡吧,榻上冷,你瞧瞧,平日里还笑话我身子不好,我看你还不是跟我一样的。”
刘七巧虽然数落了他两句,心里终究是心疼的,只扶着他上床,想了想又道:“你说个方子出来,我让紫苏带出去,让春生给你抓一副药回来吃了才好。”
杜若只点了点头,念了药方出来,刘七巧坐在床下的案前写好了药方,交给紫苏带了出去,只小声交代:“别人没问就不要多说了,省的弄的大家伙多知道了,不好。”
紫苏拿着药方出去,刘七巧又让茯苓打了一盆冷水进来,要亲自绞了给杜若冷敷,却被杜若拦住了道:“你癸水还在身上,别沾这些凉东西,让茯苓来就好了。”
刘七巧只擦干了手道:“你就消停的睡一会儿吧,几个人还伺候不了你吗?”
杜若也只是笑笑,大抵也是疲了,不多时就睡着了。茯苓只铺了软垫子到一旁的软榻上道:“少奶奶不若来这边歪一会儿吧,坐着也累。”
刘七巧点了点头,在软榻上侧卧着,看着杜若的脸侧,问茯苓道:“平常他生病都是你和连翘照料的?”
茯苓倒了一杯水递给刘七巧道:“可不是,我们十岁起就跟着大少爷了,那时候还有两个姐姐,我们也不过是打打下手,听两位姐姐说,大少爷小时候身子更弱,轮到我们贴身服侍的时候,那都是我们的造化了。”
茯苓说着,只笑道:“偏他还是一个不停歇的人,病着还念叨着医书什么的,我和连翘也不识字,又不敢劳烦老爷夫人,只悄悄的让大姑娘帮忙给少爷去书房找几本书看。”
“这么说,大少爷和大姑娘的感情倒是不错的了?”
“大少爷是独子,小时候身子不好,不想二少爷一小就跟着大老爷到处跑,大少爷反而跟二老爷亲近的多,自然跟大姑娘的感情也是好的。”
刘七巧只笑了笑,又开口道:“你们家大姑娘今年也十五了,有人家了吗?我初来乍到的,倒是不清楚这事情。”
茯苓是个老实人,这种事情别人不问,她是绝对不说的,但刘七巧如今是她的主子,主子问什么,茯苓自然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二太太原先是看上了齐家的表少爷,一早就想着亲上加亲的,可谁知道去年杀出来一个姜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梁家看上了,说是要了去配给一个傻子,姜姑娘不从,就投河了,谁知道那天齐少爷正好来府上,给撞见了……”
刘七巧听到这里,后面的故事大差不差也就知道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心机深重的姜梓歆会投河,太不符合逻辑了,万一没人救她,岂不是要香消玉殒,她正在这里纳闷呢,那边茯苓只继续说道:“后来我听说,原来姜姑娘是会凫水的,现在想想当日的情形,姜姑娘投水的时候,大少爷正巧从外面回来,若不是大少爷懂得避嫌,这会儿子……”
茯苓说到这里,便在没继续说下去了,刘七巧却是五雷轰顶一样的从软榻上直起了身子道:“姜梓歆只怕不是真投河,那齐少爷也不过就是一个替罪羊。”刘七巧说着,只侧头看了一眼杜若,见他脸上微微潮红,正睡的熟。茯苓也猛然惊醒,只捂着嘴道:“少奶奶,你说姜姑娘她……”茯苓下面的话没说,只悄悄的指了指睡在床上的杜若。
刘七巧这会儿是真的对姜梓歆深恶痛绝到了极点了,难怪那天杜太太提到姜梓歆一副愁苦大深的表情,估摸着也是因为弄清楚了这姜姑娘的心机,才会这样厌恶对方的。
“算了,他是个没心思的,只怕自己还不知道呢,这话就我们心知肚明便好了,反正姜梓歆也嫁了出去,若是她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
茯苓点了点头,有想起一件事儿来:“其实大少奶奶没进门前,姜姨奶奶家的少爷说过了要搬家的,只说在府上也叨扰了一年了,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可正巧逢上个月是鬼节里头,姜姨奶奶说搬家不吉利,便不让搬了。”
刘七巧默默的听着,又问道:“听说姜家的少爷病着?”
“是病着,今年开春就病了,大抵是不适应这京城的天气,一直用药吊着,本是想熬过了春试,再好好调理的,可谁知道春试前就发病了,最后考是考了,但人是别人抬出来的,出来的时候不省人事,二老爷救了好些日子才救回来,只说是不能劳神了。如今就在梨香院养着。”
刘七巧小时候看过很多有关科举的野史轶事,说科举考试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很多人考着考着就疯了,很多人考着考着就自杀了,而且自杀方式各种离奇,最离奇的一种是自己敲碎了自己的蛋蛋。估摸着那考生也实在觉得这考试太蛋疼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过激行为。
不过考过的人大抵都知道,科举定然是要脱一层皮,少半条命的。这姜少爷拖着病体,还去考试,简直是精神可嘉。不过他是姜家的独苗,振兴姜家的重任落在自己的肩头,大概也只能用命去拼了。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姜家的男人不长命了,身后若是常年有两个女人,撺掇着让你去拼命,你就算不暴毙,大概也活不长了。
刘七巧想了想,对茯苓道:“你去我们院里的小库房里,拿三两人参,三两灵芝,三两虫草送过去,只说我这几日事情忙,等过几日在过去见过姜姨奶奶。”
茯苓只应了要出门,刘七巧支着脑门有想了想,才道:“再拿几匹素净一点的料子送过去吧,这送礼好歹也要稍微平衡一点,不能只想着病人。”
刘七巧说着又躺在了榻上,索性道:“你把绿柳叫进来,我还有事情吩咐她。”
茯苓点头出门,不一会儿绿柳便进来了,刘七巧只想了想道:“我打算去拜见一下二老爷的那几位姨太太,也不知道送个什么礼好,你倒是帮我处处主意。”
绿柳见杜若还睡着,便走到刘七巧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上回王妃赏的那几匹缎子不错,原本是给夫人做衣裳的,夫人都拿来充了少奶奶的嫁妆,眼色也是深色一点的,倒是应该能拿出手。”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道:“你去准备吧,四个姨娘东西均等,二太太么,比她们多上一半,应该也够了吧?”
“少奶奶不先送老太太和太太吗?”绿柳瞧了刘七巧一眼,提醒到。
“她们也要送吗?”刘七巧挠挠脑袋,只觉得头疼不已,在现代哪里有这个道理,一家人还要送礼的?
绿柳道:“那是自然的,少奶奶得了老太太和太太们的红包,自然是要送的,前几日见少奶奶太忙,奴婢便没提醒这个事儿,如今少奶奶既想着给西跨院里的人送东西,那老太太和太太那边,定然是要先送的。”
刘七巧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只瞧着绿柳道:“说吧,我干娘都准备了哪些东西让我送给老太太。”
绿柳只抿嘴一笑,点头道:“不亏王妃喜欢少奶奶,这都猜到了。”绿柳只接着道:“王妃给老太太准备的是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给太太准备的是一尊和田玉的送子观音像。”
刘七巧只点头听了,想了想道:“今儿在宫里太后娘娘赏了前朝一位国手的送子观音像给我,给太太就送这个吧。那什么和田玉的,还是收起来好,没得碰坏了,倒是让太太心疼了。”
绿柳听得在理,便只点头应了。刘七巧只笑道:“那今儿下午就麻烦你把各处的东西都送一送,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了。”
绿柳只笑道:“知道了,少奶奶好好歇着吧。”
正说着,外头紫苏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见杜若睡着了,只将刘七巧的吃的阿胶粥拿了出来道:“少奶奶先吃吧,一会儿等大少爷醒了,我再替他去茶房的小风炉上热一热。”
刘七巧点头应了,接过紫苏递过来的碗,只瞟了一眼她的手指,问道:“我赏你的翡翠戒指,平常你都带着的,怎么今儿收起来了?”
紫苏见被刘七巧问起了,只蹙眉道:“奴婢……奴婢……”
刘七巧也不恼,只小声道:“你跟我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呢?”
那边绿柳凑过来一瞧,问道:“还有那赤金嵌宝戒指呢?夫人在家时候赏的,我们两一人一个的?”
紫苏只跪下来,红着脸道:“我今儿拿出去让春生当了,阿汉嫂在坐月子,家里连一样像样的吃食都没有,所有的钱都花了给大宝看病了,所以……”
刘七巧听了,只摇头道:“所以你就把你的贴己全给了他们,又把自己的首饰也拿出当了?”
紫苏只低着头不说话,良久才擦了擦眼泪道:“我瞧见阿汉嫂就想起我娘来了,我忍不住。”
刘七巧只将紫苏扶了起来,让绿柳去箱子里的钱匣子里头取了十两银子来,递给紫苏道:“你去把春生找回来,把东西那回来,这个银子去给那户人家,告诉阿汉嫂,宝善堂平沙路店缺一个打杂的粗使奴婢,等她做完了月子,就去那边上工,这是她十个月的工钱,先预支给她。”
“这……少奶奶。”紫苏接了银子,越发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你那些银子,平日里还要给你姥姥姥爷稍过去,你舅舅舅妈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少了,又要骂你是白眼狼,如今攀了富贵,就把他们当初的恩情给忘了。”
“大少奶奶,你怎么知道我舅舅舅妈说过这话,奴婢可没在家里头说过。”紫苏被刘七巧说的越发脸红了起来。
刘七巧只笑着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极品亲戚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绿柳闻言,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想起杜若还在碧纱橱里头躺着,只生生忍住了道:“少奶奶说的对,谁家还没有几个极品亲戚。”
紫苏谢过了刘七巧,正要出去找春生,又被刘七巧给喊住了道:“等等,上回我说欠那嫂子十条裤子的,你后来带过去了没有?”
“带过去了,不过只带了几套家常穿的衣服,究竟是几条裤子的,奴婢也没数清楚。”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这些小事儿你拿主意就好,旧衣服我都在原来家里没带过来,这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她能穿的衣服。”
绿柳道:“我这儿倒是有几件我娘年轻时不能穿的,眼色都还好,还让我改了自己穿,我又不耐烦做针线,不如你拿去了就是。”
“那怎么好意思呢?”紫苏又推脱道。
“你不好意思,那等少奶奶给我们做新衣服的时候,你少做一套,让我多做一套不就好了?”
紫苏知道绿柳是故意这样说的,到了杜家一切都是杜家的新规矩,再不像以前那般自由散漫,哪里有这说法。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道:“算了,衣服是没有的多做的,不过私下赏些倒是可以的。”
只说着,那边茯苓已经把送往梨香院的礼物给拿了出来,只放在外头,进来请刘七巧过目。刘七巧批了外衣走到次间里,见茯苓挑的眼色都是鸭蛋青、豆绿、雪青一类的颜色,倒适合寡居的人用,便点了点头道:“你和紫苏一道送过去吧,顺道也让紫苏认认人。”
两人只点头应了,让小丫鬟们端了礼物,引着一路往梨香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