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议国储”之事还没有正式公布,外面就已经事先知道了消息,至于是谁泄露出去的,根本就不用追查也可以知道答案。
当永王千里迢迢返回江南的时候,“立太子”一事已经传的街知巷闻妇孺皆知了,就连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到大明朝要册立国之储君的事情。
但是,当永王亲眼看到复隆皇帝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至少这位皇兄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恶化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事实恰恰相反,皇帝的身子看起来很不错,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之外,和以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这位大明天子甚至还和往常一样,和安宁公主一起正常处理国家事务,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永王能在关键时刻奉命回来,这让复隆皇帝很高兴,气色也显得好了很多,放下单片眼镜很难得的把那些奏折、疏文往前一推,兴冲冲的说道:“二弟回来了,好哇,过来给朕瞧瞧,可曾瘦了!”
永王确实明显消瘦了些,但却不是那种虚弱之态,更没有丝毫弱不禁风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加结实,黝黑的脸色和苍白的复隆皇帝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是在一身整齐军装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身形挺拔昂昂刚毅。
“好,果然有几分行伍飒爽的架势。”还不等复隆皇帝开口,面带微笑的安宁公主就先开口讲话了:“当真就是经历过风霜的昂昂七尺好男儿,怎还穿着这身黑皮?”
因为太过于忧虑皇帝的病情,永王直接就进宫了,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制式军装。
这一身军装,是永王最大的骄傲,从来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甚至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在宫廷之内,穿着地方军的军装,以他的身份确实有点不合适。
正准备换下来,就听复隆皇帝笑呵呵的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二弟喜欢,那就穿着吧。甭管二弟穿着甚么样的衣物,终究是朕的嫡血兄弟。”
当复隆皇帝站立起来的时候,终究还是显露出了病人特有的虚弱,他的动作明显僵直了一下,好像肢体不停使唤似的,但却很快又重新站稳:“朕饿了,传膳吧。二弟你也别走了,一起吃点儿。”
“是。”
这明显不是一顿正常的工作餐,因为太丰盛了。
复隆皇帝素来节俭,在这一点上很有先皇崇祯的遗风,衣食用度但求温饱不事奢华,很少有大排宴席的时候,今天却很难得的奢侈了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永王,宫廷宴席的场面铺的很大,而且明显早有准备。
按照规矩和礼仪,就算是永王和安宁公主也不能和皇帝同桌而食,但皇帝却执意如此安排,不仅把他们凑到了一张桌子上,还专门命人把排行最小的昭仁公主传了过来。
兄弟姐妹四人济济一堂同桌而餐,年纪最小的昭仁公主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而是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且话语最多,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二哥,我听说新华军校的火器厉害的紧,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听说你们用的大炮乃是攻城拔寨的神器,有水缸粗细,炮筒子老长了,一炮打出去糜烂数里,山石崩裂神鬼辟易。”
永王呵呵一笑:“你听谁说的?”
“人们都这么说……”
“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永王笑道:“小妹说的那是守城炮,虽然威力竟然却也没有那么夸张,那还是大炮么?简直就是翻天印了嘛。”
“我们用的多是野战炮,其实很小的。为就的就是便于移动,其实威力也很一般,只是射速更快而已。”
“上回我听皇兄说,你们那边还有个叫做遁地雷的物件儿,也是稀罕的紧呢。”
“遁地雷呀,这东西确实有,而且有很多,不过那东西最大的作用不是杀伤,而是阻敌。”
在所有的兄弟姐妹当中,永王和小妹昭仁明显更亲近一些,或许是因为他俩的年纪相差最小的缘故吧:“你想呀,若是在路途之中埋设了遁地雷,敌军必不敢进,其实也不必用很多,真真正正的故意弄出欲盖弥彰的样子,敌人要么困顿要么绕路,自然会贻误战机。”
除了永王之外,所有人都认为那遁地雷是为了杀伤敌人,却原来不是。
也只有永王,能够明白那些五花八门的新式武器到底是什么样的用途,具备什么样的作用。
“那遁地雷……”
永王笑着打断了昭仁公主的好奇心:“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带一颗回来给你把玩也就是了。”
“那东西可怕的很,听说是一触即爆,我可不敢碰呢。”
“无妨,无妨,只要不装药它就炸不了。”永王笑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还是别说这些个东西了吧?”
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皇上和安宁公主根本就插不上嘴,永王是怕冷落了他们两个,所以想早一个大家都可以参与的共同话题。
“不要紧,你们说你们的。”听着弟弟妹妹的交谈,复隆皇帝的心情好的出奇,胃口也随之大开:“久在深宫之内,听一听这些个有趣的事儿,还能开阔眼界。话说咱们兄弟姊妹当中,也就是永王见识最广知之最多,哦,对了,朕听说永王是带着兵回来的吧?”
“回陛下……”
“这里只有你我兄弟姐妹四人,就不必拿捏着什么君臣之礼了。”
“是!”永王说道:“臣弟……我带了七百二十五个兵,全都是七八两期的军校生,不足一个营,其实也不能说兵,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学生,还没有正式编练成军呢。”
“哦,只有七百多人。”复隆皇帝微微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些人都是你的嫡系心腹之人吧?”
听了这话,永王先了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在军校中,谁也不是谁的嫡系,谈不上这个。不过呢,这七百多人都服从我的指挥。至于说心腹的话也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的副手是陈茂陈教官。皇兄知道这个人的吧?”
“陈茂啊?知道知道,朕知道此人。”复隆皇帝已经笑了:“每次回来,你都会提起此人,想来与你关系甚笃。”
“生死之交,要不然的话我也不会专门点名带他回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复隆皇帝兴致很高,胃口空前的好,已经吃了两大碗了,还要身旁服侍的宫人给他装饭:“此等忠诚勇士,当赏。从内帑中拨些粮米,哦,不,每人赏银二十五两吧,就说是永王赏的。”
“我带的这些人,不需要赏的。”
“需要,需要。”复隆皇帝笑着说道:“此事朕做主,赏。”
“那臣弟就代他们谢过皇兄了。”
“谢朕做甚?那是朕代你赏的,哈哈!”复隆皇帝笑道:“不以厚赏,何以收勇士之心?”
以丰厚赏赐收揽军心,虽然不能说是错误的做法,但却透露着旧式军队的典型风格。
隔着永王一起回到江南的这七百多人,全都拥有坚定的信仰和良好的纪律,其激进程度甚至超过了张三娃、洪长安他们那一批早期的军校生。
只要一个命令下去,纵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朕虽不带兵,却也知道赏罚分明就是军中第一要。”
或许是因为嘴里含着食物的缘故,复隆皇帝的话语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不知不觉之间,刚刚送到口中的食物竟然掉落下来,沾染了衣襟之上。
身旁的宫人赶紧过来收拾,复隆皇帝继续大口扒饭,但却有更多的米粒子从嘴巴里掉落下来。
眼尖的昭仁公主最先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忍不住的惊呼了一声:“皇兄,你的嘴巴……你的嘴巴怎么了?好像,好像……”
就好像下颌骨完全不受控制似的,仿佛没有完全咬合的齿轮一般出现了明显的错位,随着他的咀嚼动作,没有咬碎的饭食纷纷掉落出来。
除了嘴巴出现了明显的歪斜之外,皇帝的眼角也在不住的跳动,就好像是在挤眉弄眼一般。
永王猛然站起身来:“皇兄,你怎么了?”
“朕……朕,无有……无有大碍!”皇帝的话语愈发的含糊了,眼角的肌肉频繁抽动,就好像是肌肤之下埋藏着一条看不见是丝线在用力拉扯。
皇帝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古怪,甚至有几分阴森诡异,好似中了邪一般。
看到这幅情形,安宁公主心中顿时好一阵悲凉,眼泪忍不住的夺眶而出:眼斜口歪的迹象已经出现,薛神医的话应验了!
这幅情形把身旁那些个宫女太监们给吓坏了,顿时乱作一团。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安宁公主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竟然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态,狠狠的抹去眼角的泪水,非常果断的连连下了几道命令:“传薛神医,快传。”
“永王送陛下回寝宫。”
转过脸去,安宁公主对着那些个宫女太监厉声喝道:“陛下龙体欠安,只是面容痉挛而已,你们慌个甚么?哪个若是敢胡言乱语,乱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