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粟米粥、皮酥肉嫩的烤竹鼠、鲜美的鱼汤……对族人来说只是日常的饮食,在岩堡人眼中却是平生仅见的珍馐美馔。
连赶了好几天的路,岩堡人早已饥肠辘辘,等待开饭的期间,肚皮大声抱怨了不下百次,咽下的口水足够养鱼了,上了桌哪里还会客气?一通狼吞虎咽,吃相之狂野连狼群看了都直呼内行。
吃人嘴短,原本还有小部份人颇有微词,这时候也都被美食堵上了嘴。
想到以后天天能吃到这样美味丰盛的食物,岩堡人更加坚信,他们做出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饭后,所有人聚在一起,歃血为盟。
张天、各部落酋长和雷一同划破了手指,将血滴入碗中,轮流喝下,然后带领各自的族人对着天空立下盟誓:从今以后血脉相连,坦诚相待,不分彼此,如违此誓,天打雷劈……诸如此类。
有了上一次六个部落结盟的经验,这一次的形式主义做得更加完美。
一共132个岩堡人,绝大多数是青壮和大龄孩童,还有十来个幼孩,没有老人。
这也正常,在逃亡和漂泊的途中,老人自然是率先被淘汰掉的。
在张天看来,这一百多人全是劳动力,没有负担,简直不要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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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新鲜血液注入到各部落中,人员分配一蹴即就,但真正凝聚成一个集体需要时间。
氏族总人口数来到574人。
饱暖思淫欲,新鲜血液的注入也为适龄男女们带来了强烈的新鲜感,当晚,一众男女相约为新成员的加入献上礼炮。
张天则找到林郁,把从雷那儿获取到的信息同她分享。
岩堡人这两年接触了不少本地土著,大多数时候是因为闯入别人的地盘,遭到驱赶,因此了解都不深。
根据雷的说明,张天归纳出以下几点确切且重要的内容:
一,本地土著没有发展出农业;
二,武器以长矛、石斧、木棒为主,没有发展出对人宝具弓箭;
三,分布集中在大河以东的湿地-森林带,部落之间有明确的领地划分;
四,有盐!
雷不识数,所以不知道这期间一共遇到了多少部落,光是他提到的,就有五个。小部落和他们的人数差不多,大部落比他们人多,具体多多少他说不清,张天猜至少两倍以上。
听雷的意思,这些部落虽然互有往来,语言也相通,但应该没有形成像草原人和河畔人那样的联盟,更像是东北九个部落的相处模式,平时各自为政,或许会定期交换物资和基因。
林郁说:“这些部落大概率同属一个文化圈,有可能是彼此影响,共同发展,也有可能由一个大部落充当‘文化中心’,周边部落都受其影响。”
考古学上的文化指的是同一时代,一定区域范围内分布的具有共同文化特性的一群遗址,文化的社会形态发展到较高的阶段后,则逐渐演变成文明。
在上个世纪,考古学界常常拿城市、文字、青铜器等几个教条式的标准来判断一个社会是否进入文明阶段,但近二三十年大量国内外的考古成果显示这样的判断标准过于简单粗暴。
林郁曾告诉张天,我国在18年最新归纳出中华文明的四大特征: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基础;社会阶层、社会成员明显分化的现象出现;中心性城市的出现;大型建筑的修建。
这也是两人的奋斗目标,远的不想,先把族人抬进文明阶段再说。
这并非易事,他们现在连文化都算不上,孤立的遗址不成文化,起码要发展壮大到一定程度,要对周边的部落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这个范围可大可小,以仰韶文化为例,其影响力扩及豫、陕、晋、甘四省,几乎涵盖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对中华文明的发展进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他们在这里定居了一年半,目前还没有发现本地土著的踪影,原本还有点纳闷,现在也可以解释了。
文化有聚集效应,好比村里人都想进城,城里人都想去北上广,只要资源足够,人总是往高处走,总是朝着生活优越的地方聚集,人越多,抵御风险的能力自然也越高。
大河以西或许也有原始先民定居,但应该不成规模,零星分布在大山丛林之中,遗世而独立。这些孤立的小族群若不走出洞穴,同外界交流,注定会走向灭亡。
比起寻找岩堡人的下落,张天对本地土著更感兴趣,对方掌控的盐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资源,但他并不急于与之接触。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建设,先发展,氏族强大了,生活滋润了,自然会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
天空祭司说了,他们不仅可以以物易物,还可以通过干活来换取物资。
于是次日一早,岩堡人便拿着昨晚照葫芦画瓢制作的点种棒,跟着“前辈们”学习播种。
如今开垦新田是来不及了,以现有的耕地,再搭配渔猎采集所得,供养五百多人绰绰有余。
播种不难,岩堡人很快学会。多了一百多个生力军,效率大幅提高。
完成播种后,女人们跟着前辈学习沤麻和纺织,男人们一部分去渔猎,另一部分则被天空祭司召集起来。
“要盖房子了吗?”
众人早有猜测,兴奋不已。天气暖和起来后,睡在屋内屋外倒没什么关系,不过他们还是想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屋,没有房子始终不让人安心。
张天扫过男人们兴奋的面孔,不仅有曾经的岩堡人,也有擅长建造的本族人。
他听到了人们的议论,朗声道:“在盖房子之前,我们先修建一座陶窑!”
目前他们使用陶窑没啥毛病,就是窑室太小了,平时烧点陶器还行,要是烧砖,效率就太低了,一窑产出几十块砖,怕不是要烧到天荒地老,才能攒够盖房子的数量。
当然可以靠窑的数量强行顶上去,但盖一座十立方米的陶窑所耗费的建材,远比盖十座一立方米的陶窑少,之后烧制时消耗的木柴,前者也远比后者少。
因此盖一座大型陶窑是有必要的,尽管技术难度要高上许多。
后世的窑能够垒到十几米高,三四米的直径,现在肯定是办不到的。
张天的蓝图参考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龙窑,这是一种半连续式陶瓷烧成窑,需要依一定的坡度建筑,以斜卧似龙而得名。最早的龙窑出现于战国时代,陶窑的长度可达100米。
他倒不打算盖那种堪称奇观式的庞然大物,现在的生产力也不允许他如此大兴土木。
他的想法是以现有的材料建造新的陶窑,能盖多大是多大。氏族里的小型砖窑共十二座,窑室容量在十二立方米左右。
张天令男人们将之全部拆掉,然后将这些拆下来的砖块运往营地外的斜坡。
早在勘察这一带环境的时候他就选好了此处作为龙窑的建址,坡度很缓,目测不会超过15度,坡道平整,长度超过二十米。
众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清理坡上的杂草,第二天开始沿着坡道砌砖,用黄泥当黏合剂。
吊上准绳,中间隔着一米左右,一边砌一堵,砌到齐眉高,和盖砖窑的方法一样。
岩堡人初上手时可能笨拙点,渐渐也就熟练了。
荆、黑蛇、青雀等人开始学着控场,他们的学徒负责和泥、递砖,井井有条。
墙面一点一点往上攀升,两侧每隔一米预留一对火眼,以便投柴,砌到接近十米长的时候,张天喊停,剩下的砖块要用来封顶。
砌墙很容易,封顶就比较难了。
以前的砖窑因为小,找块大石头和木头盖住就行,现在窑室扩容了,只能用砖块和黄泥搭拱结构的炉顶。
拱券技术最早出现在两河流域,和我国的卯榫技术同样古老,原理是利用块状材料的自身重力互相挤压形成的跨空砌体。
用此法砌于墙上做门窗洞口的砌体称为券;多道券并列或纵联而成的构筑物如屋顶、桥等称为拱。
一般来说,跨度越大、弧度越小的拱结构,技术含量越高,像赵州桥那种横跨近40米的弓形石拱桥,还能历经1400年不倒,放眼全球也是独一份。
相比之下,给龙窑搭个一米宽的拱顶简直是小儿科。
见天空祭司开始搭炉顶了,男人们都围了上学,尤其是对建造感兴趣的,很有眼力地一边端泥递砖一边学习新的技术。
张天用竹篾搭起支撑结构,然后站在已经砌好的墙壁上,沿着竹篾的弧度稍微倾斜地放下第一块砖石,接着紧贴着第一块砖的底部放第二块,在缝隙间填充碎石和黄泥,使其紧密接触,然后是第三块砖、第四块砖……
第十二块砖正好落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当然是提前算过的,众人却不知情,只道天空祭司料事如神,不禁惊叹连连。
砌完五道券,这时候就该测试拱顶的质量是否合格了。
“有没有谁敢去把砖块下面的竹子拆了?”
众人都是一惊。
荆忍不住问:“把支撑的竹子拆了,这炉顶不得塌了吗?”
张天笑道:“如果塌了,说明不合格,正好重做。你们想啊,我们要这里面烧制陶器,到时候整个窑室里都是火焰,竹子哪能不着?所以想靠竹子支撑是不可能的。”
众人恍然,随即涌上新的疑惑:可是没了支撑,这些悬空的砖块怎么可能不掉下去呢?
“那我去拆竹子。”
荆说完,麻利地拆下第一道券的竹篾,然后飞快地跳到一旁,生怕砸落的砖块误伤自己。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他们已经做好炉顶倒塌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却没有发生。
去掉支撑后,砖块竟然纹丝不动!以一种违背常识的状态稳稳地悬在空中!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荆立刻跳回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心却已经落回肚皮里,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竹篾拆去。
很稳。
张天甚至还往炉顶上放置重物,做了下承重测试,毫无问题。
“谁想试试?”
“我我我!”
众人争先恐后,无比踊跃。这种神迹般的技术学到就是赚到!
于是张天一边建窑一边教学,慢慢砌到窑尾,砌一个矮小的烟囱,留出窑门,其余部分封死,最后将外表面抹上黄泥,刮平后用烟熏干,一座原始的龙窑便建成了。
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累是肯定的,但和以往为食物而奔波的那种累还不太一样,虽然疲惫,却很充实,岩堡人也是头一次体会到。
每到晚上,当辛勤劳作一天的族人聚在一起,吃着美食唠着嗑,或是围在篝火旁,吹起竹笛打起鼓,那些疲惫便也随着笛声和鼓声消散了。
竣工那天也是启用之日。
女人们早已用模具制作出大量的砖坯,这时都已经晒干。
众人按照天空祭司的指示装窑。
如今的窑室,一次性可以烧制上千块砖,而且有效地利用了烟气和烧制产品的热量,使热损失显著降低,单位产品的热量消耗远比小型的砖窑低。简单点说,相当节能。
从窑头进火,先用小火预热,使窑室温度逐渐提升,以免各处温度不均。
预热的时间因窑室的容积而异,那种几百立方米的要预热个好几天,若是烧制瓷器,还要更久。
他们搭建的这座龙窑算很袖珍的了,又是烧砖,预热半天就够了。
然后改用大火猛攻,从两侧火眼投放柴火,由下往上依次投放,火眼也自下而上用黄泥封闭,最后封闭窑头的进火口,烧制四到五个小时。
这时窑内温度最高可达1300度,可控制还原焰,烧制瓷器。不过张天没这个打算,现在连温饱还成问题,烧制瓷器毫无意义,白白浪费火力罢了。
烧制完成后,缓慢减弱火力,任窑温自然冷却,这个过程起码需要一天的时间。
开窑那天,所有人都聚集在龙窑旁,等着见证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