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雍和问道:“你怎么会被关押在天罚府中呢?”
云氏却扭捏不理,将下巴搁在膝头,身子偏侧,脸上如烧火云。
雍和又问了几回,云氏始终不说话,他也只好作罢,心中想道:“明朝的女人怎么这样扭捏?”
大车的车轮之上包了软软的一层稻草,饶是如此,坐在马车之中,丝毫不能和坐汽车火车相比,车身颠簸不休,使得雍和生平第一次觉得坐车代步居然也是一种苦差。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烦躁,想要抬起手腕来看表,才想起手表已经送给云氏,问道:“现在几点了?”一句话出口,忽然觉得自己的糊涂,明朝的人,哪里有现代的二十四小时制这种时间概念,古代人说时间,应该是十二时辰制,根本没有“点”的概念。
云氏微微皱眉,果然不懂他的问话。
雍和跟着指了指手腕,道:“我不是送你那块表么?”
云氏微微一愣,低声道:“你……你后悔了,要把那件宝贝要回去么?”
云氏说话仍然是闽南口音,不过雍和听惯了,已能听懂,听她这么说,皱眉道:“要回来?为什么?我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那也不是什么宝贝,不过是很普通的机械表而已,花不了几个钱的。它是……只是用来看时间的,好像,好像你们这里的日晷。”
云氏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布包,揭开一层布,里面还有一层。
她这么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揭开,足揭了十二层之多,才终于看到金属表带。
雍和微微一愣。想不到他随手送出的一件不起眼的东西,居然得到这么珍而重之的保藏,心里泛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拈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原来才是上午七点一刻。
云氏手里托着一层层的棉布,小心翼翼地瞅着李太歌手里的机械手表。
李太歌笑道:“好啦,我看完时间啦,还给你了。”
将机械表放在云氏手心的棉布之中,道:“我上次教过你看表的办法,你还记得吗?”
云氏点了点头,道:“长针转动两圈,就是过了一个时辰,短针转动一圈,就是过了一天。”抬头瞥了一眼李太歌,声若纹丝地道:“自从……自从你……不见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啦!”说完脸涨地更红。
雍和微微一笑,将这两天的行踪粗粗说了。
云氏微微苦笑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你不要我啦,以为……你和我结婚不过是……不过是可怜我,其实……原来不是的,你来……来救我出去。”唇边苦涩笑意转为一丝甜笑。
雍和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仔细揣摩,却捉摸不透,呆呆地看着云氏将把块手表重新包好,放回怀中。
救出李贞卿没有发生预想的恶斗,几乎不伤一兵一卒。
他叹了口气,古青蝶飞身离去的场景重新浮现脑海,心里十分惆怅,替李靖难过。古青蝶虽是为了就自己的公爹,但是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自己突如其来地乱入时空。
他虽然始终没有明确地说过自己就是景教尊主,耶稣的转世,但是李贞卿尊自己为迷失诃,自己竟然也就顺坡下驴,不置可否,这本来就是默认。
古青蝶和李靖夫妻二人的对话,雍和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对详细内情不明所以,但是可以从他们的对话里揣度出些微端倪。
似乎古青蝶是朝鲜人,是一个毒辣神秘的门派“地母堂”的弟子。
她在脱离门宗的是时候,可能自愿或是被迫立下誓言,再不能用毒一次,如若犯戒,远在万里之外的地母堂似乎就会得知,前来擒拿。
想起李靖催魂削骨的悲痛,雍和又叹了口气,如果自己没有跳进时光机器里随着李太歌一起穿越时空,如果自己没有鬼使神差地默认自己就是景教众人热盼的圣子迷失诃,那么这样的悲剧,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李贞卿父子的遭际境遇也许会和现在大不相同。李贞卿还是好好地当他的景教南宗福建贵司,李靖也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不必经历这等失去爱人的彻痛。
他又叹了口气,肩膀靠在车壁上,呆呆地出神。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候,车速放缓,雍和从车厢门缝往外窥看,只见前方一堵十来丈高的城墙,城门口守卫有兵,行人小贩往来不绝。原来已到北门。
北门门口官兵穿着并不是湘军行头,看来是福州本府人马。既然左良玉还没有在城内四关派驻人手设卡,那么李贞卿被救一事,可能左良玉还不知道。
车队行到城门之前,忽听一名大兵喝道:“且等一等!”
车夫勒停马匹,赔笑道:“兵爷,有什么事儿?”
那大兵道:“你们出城做什么?”
那车夫愣了一愣,道:“我们北上去探亲。”
那大兵道:“探亲?北上哪里?”
那车夫道:“我们要去直隶。”
那大兵扫了一眼其余四辆大车,问道:“车内坐的什么人?”
那车夫道:“我家主人。”
那大兵哼了一声,道:“五辆大车,你家好阔气啊!”语调古怪,意味深长。
那车夫赔笑道:“我家主人勤俭节约,确实攒下些家财。”那大兵本意是要揩点油水,见车夫不会事儿,脸色一变,道:“现在天下不太平,我需得查查车内。”说着便走到车边。
车夫忙道:“兵爷不可。车里还坐着女眷呢!”
那大兵瞪眼道:“那有何妨!”
车夫苦着脸道:“男女大防。兵爷见谅,确有不便之处。”
那大兵双眼一翻,道:“我家老爷这些天接到报案,最近有一股狡猾之极的悍匪,屡屡打劫村庄大户,甚至潜进福州城来偷盗抢劫大宅门,什么也不偷,专偷抢八音盒西洋钟表这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怕啊……”说着瞟了一眼车队,道:“这几辆车里,装的可都是一车一车的八音盒、西洋钟!”
忽听一个中年男人道:“兵爷!兵爷!我家张三儿向来不会说话,这是怎么又得罪兵爷了?”
雍和听出这是坐在尾车之中的刘管家,从门缝中向外看时,只见他走到大兵身边,从腰里拿出一个布包。
雍和皱了皱眉头,只当他要当街行贿。
却不料他在包中翻拣一阵儿,拿出两枚熟鸡蛋,笑道:“兵爷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要来巡逻防守,实在是劳苦功高,想必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吧?这里有三颗鸡蛋,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请兵爷享用吧。” 说着将两枚鸡蛋递出。
那名大兵初时见管家从腰间掏出布包,直喜得眉开眼笑,想来这番必有孝敬。
待那管家取出两枚鸡蛋,蓦地脸色一变,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吃你的鸡蛋。”
那管家笑道:“惭愧得很,原来我家的鸡蛋兵爷瞧不上眼,”忽的眨了眨眼。
那大兵登时会意,伸手接过两枚鸡蛋。
鸡蛋一入手,手臂立刻沉了一沉,那两枚鸡蛋居然甚重,显然做了手脚,鸡蛋里想必嵌了银两。
那名大兵笑逐颜开,掂掂手中鸡蛋, 收在腰间袋中,挥了挥手,放行车队。
车队重新启动,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要是方才再耽搁些时候,等得左良玉发觉,派军队前来阻截,事情多半就要变糟,雍和掀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福州城墙,心中泛起一种莫名滋味,逃离险境的侥幸欢喜,居然包含了一丝丝不舍之意。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后,离福州城已经甚远,雍和从车窗中探头后顾,已看不见福州城北关巍峨的城墙,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车厢中气温渐渐变暖,显然日头高升,时近正午。
忽听 前方大路上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响,甚是繁急,似乎人数众多,雍和凑到门缝中窥看,只见前方远处烟尘弥漫,腾起的灰尘足有一丈来高,将不断驶近的马队笼罩的严实。
马队越来越近,渐渐瞧得清楚,对方越有一百五六十骑,打马狂奔。
雍和的车夫张三儿哎呦了一声,拉缰挥鞭,策马向旁移开,将车停在路边让道儿。后面四辆马车也跟着让开了路,五辆大车排成一行,等在路边。
蓦地,只听对方马队中一声古怪地呼喝,一百五十余骑忽然散开,占了整条道路,扬尘溅土,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张三儿皱了皱眉头,往地下吐了一口痰,低声道:“哎呦,事情有点不太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