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将白瑞川所有的情绪全部激发出来,他缓缓抬起眸子,眼睛里的冷冽几乎要穿透段冷秋的心脏。
“我早说过了,如果你手里有证据的话,你该去的地方是警察局。”
他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一般,带着所有的戾气与狠决。
段冷秋闻言,身子狠狠一颤,
白瑞川的心态远远超乎他想象,不论是激将法,还是其他,他都无法将他引到正确的道路上。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旦这件事情经由别人戳穿的话,最后受罪的还是白瑞川!
正如他所说,白瑞川也是自己的儿子,他同样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本来他是打算,在白瑞川自首之后,他再说服罗局长,让他减刑,这样也算是最好的法子。
然而白瑞川极其不配合……
段冷秋不由得开始怅然起来,纵使他现在手中没有他所说的证据,但是警方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伏见,你听我说……”
“闭嘴,我不是喻伏见!”
段冷秋想换一种方式说服他,但话还未说到底,便被白瑞川冷声打断。
他一抬眸,便撞进一双装满仇恨的眸子,心脏不由得颤了颤。
原来,他有这么恨自己?
“你不觉得你现在很恶心吗?这二十八年来,你有哪一件事情是做了父亲该做的?将我扔给喻家,去宠爱一个别人家的女儿,却对我这个亲生儿子不闻不问,你不问我在喻家过的好不好,你不问我到底喜欢不喜欢待在这个家,你开心你不问我,我难过你不问我,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自称父亲,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自居,对我指手画脚?!”
白瑞川积攒了二十八年的怨气被积压的爆炸,他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段冷秋早已经愣在原地。
他震惊白瑞川的话,他震惊竟然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一直隐忍着过了二十八年。
半晌,他从震惊中回神,张了张嘴道:“我以为你不知道自己……”
“既然你们要瞒就瞒的周密一点行吗?喻望海隔三差五去段家看望段晚晚,我从他的眼神里早就猜出来了!但是你呢?除了两个家庭聚会才会象征性的问候我一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用来换女儿的工具而已,送出去了,还管什么呢?是吧?你们是这样想的吧?”
白瑞川依旧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股脑的将自己的话道出来,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仿佛千斤重,压得段冷秋喘不过气。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与他母亲经常去看望他的,但他不像段晚晚,段晚晚虽然是女孩子,但性子活泼,不常对事情追根究底,但他不一样,他们深知他性子敏感,一直怕他知道自己身世会受伤,所以一直不曾大大方方去关心,却不曾想到,这在他眼里,就是不在乎他的表现。
白瑞川看着面前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的男人,激动的心情渐渐的平淡下来,他唇角缓缓勾起讽刺的笑容。
“都被我说中了?真是过意不去,这么光明正大的拆你的台。”
段冷秋拧眉,他自知今日不论说什么,在白瑞川眼里,都是虚情假意。
如今看来,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了。
“算了,今天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
好自为之。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好好休息。”
段冷气还是没能将话说的狠决,即便是气愤,但更多的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情仔细算起来,还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过错。
白瑞川低着头,听着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远,紧紧攥起的手掌被掐出一道道紫痕,被刘海遮挡住的眼底一片阴郁。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手掌心已经是一片青紫,他盯着那些紫痕,忽然笑开,笑的猖狂却悲哀。
这样算什么?
他渴望了二十多年的父子相认终于实现,但是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悲哀的理由!
如果对他来说,段尚燃才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真正承认的儿子,那他到底算什么?
哦对了,他什么都不算。
他不信段,不信喻。
所以,他谁也不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亲人!
真是可悲啊……
哐——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他的自怨自艾,看似莽撞,却正是将他从迷茫中抽离了出来。
出现的刚刚好。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门前出现的身影清丽,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面上并不算红润,甚至是略显苍白,但她却像是一道光照亮他所有的黑暗。
白瑞川目光痴痴的落在她身上,心中一片平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喻颜她就成为自己的安心剂了呢?
哦,应该是十岁的生日那天,那天喻家父母繁忙,段家父母繁忙,谁都没有刻意记住他的生日。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像个傻子一样等待着,一直等到半夜,等到墙上那个古老的钟表敲响十二下,还是没有一个人回来。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喻颜睡到半夜被渴醒下楼喝水,恰好撞上他。
“你在干嘛?”
大他两岁的喻颜却依然没有他早熟,穿着睡衣迷迷糊糊的站在楼梯上看着他。
“今天我生日。”他答非所问。
喻颜却在那个时候,突然惊醒,瞌睡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脸歉意的看着他:“抱歉啊弟弟,我忘了今天是你生日了。”
他不语,十二岁的喻颜不像今日这般成熟冷静,她蹬蹬下楼,神秘兮兮的拉着他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她?”
说完这句话的喻颜也不顾他答应不答应,直接便拽着他的手,冲出喻家。
那时候年幼,对于黑夜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刺激感,两个年龄加起来刚刚二十出头的孩子手牵手穿过小半个城市,跑到早已经关门的游乐园,喻颜带着他偷偷溜进去。
那天晚上,深夜。
他们玩了所有还可以玩的项目,疯了一晚上。
她说:“这是一个不要钱的生日礼物,等明年,姐姐送你个很值钱的生日礼物!”
她不知道,即便后来再有多少个生日,再有多少个值钱的生日礼物,都比不上这一场不要钱的礼物。
那是他少的可怜的回忆里,记得最清晰最深刻的一个片段。
那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电影,那是属于他的绝版回忆。
尽管现在想起来,喻颜怎样做,是因为他是她的弟弟,仅此而已。
“怎么了?”
喻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是透过她在看着什么。
白瑞川眼珠子动了动,缓缓从记忆中抽回神。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他轻声问道。
喻颜抿了抿唇,在他病床边的椅子旁坐下,她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似乎是酝酿了半晌,她才深吸口气道:“是你救了我?”
白瑞川闻言眸子一眯,他话里带着一丝危险:“你在套我的话吗?”
段冷秋刚走,她就到来,这让他不得不想到,他们是一伙儿的。
喻颜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问,微微冷了下道:“什么套话?”
“你不是为段尚燃来的?”
白瑞川话脱口而出,在他知道段尚燃被警察带走后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刻,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不甘心。
“段尚燃?他出什么事了?”喻颜闻言直觉其中有问题,她急急的反问。
正要回答的白瑞川却瞬间止住话。
等等,喻颜不知道段尚燃被警察带走的事情?他深深的看着她,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一丁点的异样,却是徒劳。
“没什么,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他淡淡的转移话题,喻颜却拧眉不依不挠:“段尚燃怎么了?”
“他能有什么事?杀人的是我又不是他。”白瑞川笑着道,他语气故作轻松,唇角的笑容却带着丝丝苦涩。
他想,白瑞川,你的底线在碰上喻颜还真是一减再减。
要是她这次是带着目的来的,那他就真的完了。
“那这么说,救我的人真是你了?”喻颜并没有让白瑞川失望,她的反应并不像知道段尚燃的事情。
但若是她知道,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倒戈相向吧。
白瑞川笑的勉强:“嗯,你要以身相许吗?”
喻颜眼神愈发的复杂起来,她浅浅的目光落在白瑞川的面上。
他身体还未恢复,面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没有平日里好,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眼下挂着淡淡的青紫。
这与她熟悉的温润如玉却又有些腹黑的白瑞川不太相像,褪去了那层似乎没什么可以打倒的伪装,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喻颜忽然便有些难过起来,她一双眸子墨黑,一字一句的道:“那可是杀人罪,你会坐牢的!”
白瑞川单手撑着额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喻颜的倒影。
他回应的不假思索:“我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