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办公室内,空气相对沉默,段尚燃倚在办公椅旁,面上一片沉凝。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担忧与激动,他几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口的声音也失去往常的冷静。
“你是说,情况变糟糕了?”
北善之在他的对面,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当初段尚燃在跟他说明喻颜的情况之时,他便已经猜到了今天的结果。
喻颜的症状与妄想症中的超价观念极为相似,只不过超价观念针对的是事物利益,而她,则坚信着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她相信暖暖还活着这一个点,偏执到极度。
他曾经和段尚燃说过,如果喻颜的情况恶化下去的话,会导致精神崩溃,这从她无意中伤害到段尚燃的行为来看,已经是前兆了。
换一句话说,如果继续放任着她的病情不管的话,那么后果绝对要比现在要严重得多。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北善之严肃的说着,而段尚燃闻言面色愈发深沉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喻颜去治疗,但是正如北善之所说,她的状况与超价观念极为相似,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相信的是正确的,因此如果他妄然否定她的话,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
“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要是事情涉及到喻颜。段尚燃的思维便被彻底的打乱,再加上这方面他并不如北善之来的精通,可以说,此时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北善之身上也不为过。
北善之陷入了沉思,说实话,对于精神疾病他并不擅长,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想,让喻颜造成如今状况的人是艾格斯,如果他肯出面出手的话……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监狱一趟。”
北善之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段尚燃顿时便猜到他的潜台词。
距离艾格斯被查证逮捕之后,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去监狱里看过他一眼,再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追究也没有意义了,但是如今,他却改变了主意。
他进了监狱,却将喻颜的精神状态变得如此糟糕,难道就准备这么撒手不管吗?既然他是在赎罪,那喻颜的事情,他也应该承担起责任吧。
段尚燃的心思千回白转,他在略微沉吟片刻之后,低低的应了一声:“现在就出发。”
北善之点了点头,还未出声,段尚燃便已经起身擦过他的身旁,走出办公室。
事情迫在眉睫,基本上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北善之自是明白,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天气晴朗了几日之后,总会有阴天做中和,此时的墨本并没有太阳,厚重的乌云压在天空上,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噬。
段尚燃二话不说的发动车辆,北善之险险跟不上他的速度。
北善之保证,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坐过最危险的一辆车,车速快的令人乍舌,好几次堪堪擦过人群,引来一阵尖叫。
段尚燃这一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他将车速开到最大,仿若飙车一般的,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与死亡擦肩的感觉,并不那么令人好受,北善之一张脸煞白,紧紧的抓住身前的安全带,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生怕段尚燃一个不小心便将两人的命送上黄泉路。
在狂飙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抵达目的地,北善之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他在车停下之后,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路边大吐特吐起来,而段尚燃跟个没事人一般,大步流星的踏进监狱。
段尚燃的面孔几乎整个墨本没有人不熟悉,因此在狱警见到他的时候,霎时间笑脸相迎。
“段总。”
段尚燃对他点了点头:“我能进去吗?”
前一阵子段尚燃将艾格斯告上法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狱警自然也关注了这件事,段尚燃今日来到监狱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当然可以。”
懂眼色的人自然不会多做阻拦,狱警应了一声之后,便转身置办流程。
段尚燃被人领到接见室,不多时,北善之也跟了进来。
“我说,飙车是会传染的吧?”
北善之幽幽的吐槽一句,说的是他与喻颜如同一个师父手底下出来的开车技术。
而段尚燃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并不搭理他,没有得到回答的人也便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接见室里入眼一片单调,监狱这个地方没来由的总是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
暗沉的色调将这份感觉又添了浓厚的一笔,北善之轻咳一声,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段尚燃到没什么表现,他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北善之是个坐不住的人,在等待艾格斯的间隙当中,在这间不大的接见室里来回徘徊着,段尚燃完全将他视若空气,浑身的气息全部沉淀下来。
大约是等待了十来分钟,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段尚燃从进入接见室的那刻起,那双眼睛便一直紧紧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此时艾格斯的出现,他第一时间里便已经注意到。
与前两天在法庭上所见到的艾格斯不太一样,褪去昂贵的装束换上无法言述的囚服,几乎使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转变。
已经四十来岁的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岁月的痕迹留的并不多,但始终是经过时间打磨的,在被监狱里繁重的劳务折磨几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在状态。
即便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颓然,但是段尚燃依旧能够从他在见到自己那瞬间的眼眸中,察觉出一丝了然。
艾格斯是猜到了在某一天,他一定会来监狱中找他。
“你终于来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段尚燃的猜想,艾格斯出口的第一句话便将他的冷静打乱。
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段尚燃三十岁之前一直是最信赖与最钦佩的人,而三十岁之后,他在他的记忆中,便彻底颠覆了形象。
他成为他的仇人,仅仅在一夕之间,段尚燃甚至无法想象当时自己在得知真相时究竟是怎样过渡过来的。
他以为过去的事情,自己已经可以既往不究,但实际上,一个人的心智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改变。
不管是过去了多少年,再次见到这个男人,他的心情还是无法冷静。
“我知道你这次找我的目的,你想让我帮你的妻子,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艾格斯完全不管段尚燃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他笑意盈盈,依旧是儒雅的形象。
那张有了些许细纹的脸上轮廓分明,充满异域特色的脸,似乎也随着岁月的沉淀,而变得愈发有味道。
他语气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条件,段尚燃在听完他这句话后,差点笑出声。
他将自己眼底所有的浮躁收起,整个人如同一汪深潭一般,深不可测。
“我原本以为你很聪明,但今天看来不过尔尔尔,这个时候,你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段尚燃语气冷漠,看向艾格斯的眼神里夹杂着很明显的怒火。
他现在甚至要认为,艾格斯轻易的让他给弄到监狱里,并不是所谓的赎罪,而是他故意设的一场局,就等着自己来跳。
即便是现在他的处境很狼狈,但他依旧能够处变不惊的说出谈判的话,这不是段尚燃想看到的结果。
艾格斯对他的话没有丝毫惊讶,他耸了耸肩,仿佛早已经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但是如今你也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他缓缓勾起唇角,对段尚燃偏头笑着,那笑意未达眼底,唇角扯动的弧度看起来别有深意。
段尚燃一脸阴鸷,没错,他别无选择。
为了喻颜,甚至他要求自己将他带出监狱,他都要照做,因为他的手上握着他的命门。
艾格斯一直都很聪明,他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一出手便冲着目的,百发百中。
“相信我,把我逼急了,同归于尽的事情我不是做不出来的。”
段尚燃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紧的握起,骨节处泛着青白,如果细看之下,他的脖子上已经暴起青筋,俨然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怒火。
他的情绪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对于人的心理状况极为精通的艾格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而他等待着的,仿佛就是这一刻。
段尚燃的怒火半点没有波及到他,艾格斯依旧笑的如同春风一般,看起来极为温和,他缓缓开口。
“放心,我的条件,你绝对可以接受。”
他笃定段尚燃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段尚燃的身体紧紧的绷着,宛如一根蓄势待发的箭弦,良久之后,紧握着的手掌猛然松开。
“说。”
极为复杂的一个字,他妥协了。
艾格斯的这一刀子捅的很准,他留给他的退路只有一条,那便是与他交换条件。
即便他现在被困,即便他现在一无所有,那又如何,他依旧能够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威胁到自己,段尚燃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生平头一次,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艾格斯看着他,唇角的笑容缓缓收了回去,这预示着他接下来说的话,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段尚燃将他的神情变化看了去,虽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
半晌之后,艾格斯的声音在这间不大的接见室内响起。
“我想见我妻子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