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薄言和秦蓁蓁走后,晚夏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很久。
她去的时候是中午,离开的时候是傍晚。
太阳落山后,周围光线的明暗度就降低了很多,这里是偏远的郊区,不像繁花似锦的市区,没有绚烂夺目的霓虹灯,入目的一切都被暗灰色笼罩。
袁毅看到晚夏从咖啡厅走出并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便立刻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毕恭毕敬的问,“纪小姐,去哪里?”
晚夏在距离车身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五官隐在暗色里,旁人看不真切,“车钥匙给我,你自己想办法回家吧。”
声音很平和,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袁毅有些为难,毕竟顾总吩咐过,无论纪小姐去什么地方,他都得跟着。
“额……是这样的纪小姐,我车技还不错,开车很稳,您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尽快送您过去的。”
晚夏眉眼清淡,脸庞没有太多的情绪,“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就算不说话不呼吸,我也会觉得烦。”
这里是偏远的郊区,精神病院就在对面,她不会蠢到随随便便拦一辆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什么都还没做,怎么能死呢?
袁毅当然做不了主,试探着问道,“那、那纪小姐,您给顾总打个电话?”
从咖啡厅里出来后,晚夏总觉得自己能听到精神病院里的那些声音,哭哭笑笑、喃喃低语、发疯自残的呐喊声、拒绝吃药打针的嘶吼声……通通都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秀眉蹙起,有些不耐烦,“车是你在开,钥匙也在你兜里,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嘴,给上司打个电话也需要我自己来?”
无论是家族环境,还是所处的圈子,纪晚夏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要求她有名媛淑女的礼仪姿态。
很少会用这用语气跟人讲话。
袁毅看出对方已经是很烦躁的状态了,他不敢再多说,快速的给顾总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大概也只有一分多钟的时间,结束通话。
袁毅拿出车钥匙,双手递到晚夏面前,“纪小姐,顾总让您慢点开,注意安全。”
晚夏没心思听这些无用的话,拿过钥匙就直接绕开挡在面前的袁毅,上了车。
黑色的宾利是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的,站在原地的袁毅转身后只来得及看见车轮激起的尘土,车辆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开那么快,不会出事吧……
他记得,纪小姐的车技很不好,以前即使是去趟超市,也都是司机开车送的,因为顾总不放心。
四年前就差点出过意外,如果不是顾总反应快,当时两辆车就直接相撞了。
有电话打进来,震动声换回袁毅的神经。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连忙接起,“喂,顾总。”
电梯门打开,顾邵之大步走出,身后跟着的刘秘书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黑眸里的暗色浓郁的几乎能化出水来,嗓音淡漠,“跟着晚晚,但不要惊动她,我要知道她去的是什么地方?”
从袁毅给他打电话,说晚夏要自己开车,他就从正在进行的会议中抽离而出,那把黑色的老板椅是倒在地板上的。
听到上司的吩咐,袁毅立刻反应,大步往路口跑,“好的,我现在就去打车。”
掐断电话后,顾邵之急促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还好刘秘书反应快,即使刹住车,不然一定会冲撞上司。
她掌心拍了拍胸口,平复着呼吸。
“寄托所有甚至是活下去的希望突然破灭,是什么感觉?”
低沉淡漠的嗓音响在耳侧。
只要是顾总在,周围的员工都会自觉的避远把路让开,刘秘书当然不会以为上司是在自言自语。
刘秘书思考了片刻后,这么回答,“我虽然不知道顾总您所说的‘寄托所有的希望’指的是什么,但、但我妈妈出车祸后,抢救无效的那一刻,我是想过去死的。”
人在失去希望的时候,是真的会想要去死的。
和外面渐渐暗沉的夜色不同,顾氏大楼里的灯光很明亮。
顾邵之微微低着头,淡漠的目光落在大理石地板,冷峻坚毅的五官淡漠如水。
他没有在看什么,只是在给视线找一个落脚点。
“死么?”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
而后,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能打破这个可能性的人或着物,薄唇掀起薄薄的弧度,绵延着无尽的苍白,“不会的,她不会的。”
……
出租车司机的车技一般都还不错,虽然硬件跟不上,但至少不会被甩的太远。
前面那辆黑色宾利急刹车后,袁毅连忙让司机也把车停在角落。
一边仔细注意着晚夏的动向,一边拿出手机打给顾邵之,“顾总,纪小姐来了城南的墓园,但、但她没有下车。”
墓园里,除了有纪老爷子的墓碑,还有夏浅的。
袁毅以为晚夏是来祭拜亲人和朋友的,但他观察了好几分钟,车门都依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虽然车窗开着,但距离太远,天色又太暗,他看不清楚。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顾邵之的车被堵在高架上,前前后后的车辆都是水泄不通的状态,一寸都挪不动。
黑眸深如一汪幽潭,轮廓分明的五官没有任何可以深究的情绪,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隐隐泛着白色,泄露出了他的焦躁。
薄唇轻启,淡淡的道,“不用做什么,你继续跟着。”
袁毅恭敬的应着,“好的。”
晚夏在墓园外大概待了二十分钟的样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下车,她是趴在方向盘的,长发凌乱的散开,将她所有的情绪都遮挡。
唇边惨淡的荒凉的薄笑。
本以为,她可以让杀人凶手应得的法律责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是其它医生,她不会相信,但、但那人是盛薄言,医学界的神话盛薄言,她即使不愿意相信,也再没有可能去翻转。
夏浅,秋白,对不起……
是我没用。
精神病人可以躲避法律的制裁,我没有办法,但沈唯一还光鲜亮丽的活着。
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
马路上出现了一辆黑色宾利,车速徘徊在超速的临界点边缘,周围的车都被挤到乖乖的让路,不是因为对方的车技有多么的牛逼,而是车牌号。
那么霸气的888,放眼整个安城,也没几个人能拿到这么霸气的号。
如果周围的车里有上流社会的人,随便扫一眼,想一想就能猜到车主是谁。
对方的车窗是放下来的,靳司南朋友开的车和对方并行,就看到了车里的女人。
呦呵,这不是纪晚夏么……
余光瞥了副驾驶的靳司南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兴味,故意提高了嗓音,“卧槽,这是哪匹不羁的野马?真是厉害了嘿!”
靳司南慵懒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紧不慢的道,“你他么声音能不能小点,吵到大爷睡觉了知道么?”
男人抽空又看了一眼车里的晚夏,勾唇啧啧出声。
漫不经心的说,“这可是你天天挂嘴边念叨的美人儿,再不睁眼看看,人家的车就要超过我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起初,靳司南根本没把好友的话当回事,依然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但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猛地睁开眼,往右侧看去。
果然,真真是纪美人本人。
晚夏被旁边的车跟的有些烦了,目光毫无感情的看着前方的道路,然后重重的踩下了油门,将对方甩到后面。
她开的是顾邵之的车,即使超速行驶,也没有交警敢拦她。
靳司南眼睁睁的看着美人从眼前消失,差点推门跳车。
烦躁的催促好友,“你给我开快点,被一个女人超车,丢不丢人?”
“你没看见她跟不要命似的在奔驰么?”男人维持着原始的车速,不高不低的嗤笑了一声,“人家闲烦才开那么快的,我再不识趣的追上去,万一出意外了怎么搞?”
比如后面的那辆出租车,就很懂事。
靳司南又不蠢,当然也能看出来,刚才的焦急,不过是因为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人了。
他打的电话,十个对方能接一个就不错了。
如果换做别的女人,他会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在欲擒故纵吊着他,但对方是纪晚夏,他很难会那么想。
前面那辆车下了高速。
靳司南眯着眼,喃喃自语,“天都黑了,这是要往山上开的意思?”
这已经是接近安城最偏远的地方了,说是荒郊野岭都不为过。
男人瞥了他一眼,问道,“跟不跟?”
“你这不是废话么?”靳司南吸了口香烟,青白色的烟雾从口鼻缓缓溢出,“顾总不懂得珍惜,我可舍不得美人一个人伤心难过,这砸我脑袋上的机会,岂有不捡的道理?”
男人打着方向盘,痞里痞气的的附和,“得,您是大爷,小弟听您使唤。”
————
这座山,从前是晚夏很熟悉的地方。
每年下雪的时候,纪桓都会带她来爬山,皑皑白雪落满肩头。
嗯,那个时候,慕瑾桓还是姓纪的。
晚夏走在前面,纪桓会跟在后面,每一步都是踩着她留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走的,她是女孩,步子很小,而纪桓长她十岁,照着她的脚印走会有些滑稽,但只有她看得到。
现在还是秋天,没有清凉银白的落雪,而且是夜晚,即使有路灯,也看不清什么。
晚夏把车停在盘山公路的尽头,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坐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
比起城市里的嘈杂,她所在的山顶是能听到鸟叫声的空寂,只是风有些凉。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晚夏没有回头,淡淡的开口,“顾邵之应该没跟你说,我不能在这里坐着吧?不走就站远一点,别让我听到一丁点的噪音。”
她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跳下去。”
靳司南停下脚步,他想了想,纪美人可能是把他当成了顾邵之的助理。
朋友的车里有啤酒,他手里拿着四五罐,迈步走到晚夏身边,也在那块石头上坐下。
他先拿了一罐,打开,递到晚夏面前,“没什么度数,喝一点?”
晚夏没想到来的人是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抬手接过易拉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知道有车在后面跟着她,但她以为是袁毅。
靳司南又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毫不隐瞒,“我跟着你过来的。”
他侧首,不远处是这条公路的最后一盏路灯,光线昏暗,女人精致的侧脸如梦幻一般。
不再是平日里的闲散,而是少见的认真,“不开心的时候,一个人待着会更烦,我不说话,只是陪着你。”
男人的嗓音低润温和,距离也保持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晚夏低笑了一声。
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入喉,身体的麻木感似乎减轻了许多,“我没有不开心,只是……”
她顿了顿,转了话题,“谢谢你的酒,如果能再烈一点就好了。”
如果对方不想说话,或者厌恶他的出现,直接扔了啤酒罐,不搭理他就行了。
但……她开口说话了。
靳司南觉得现在的温度,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点冷,他想把自己的外套给晚夏披着。
但手指碰到肩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只穿了一件衬衣。
如果对方不介意他裸着上半身陪伴,他倒是很乐意展示自己完美的腹肌,但这显然不可行。
“喝醉没有用,醒来这个世界依然跟喝醉前是一模一样的,你所失望的,没有任何改变。”
理智,真实。
晚夏笑了笑,似真似假的揶揄,“靳公子,你这样是追不到漂亮姑娘的。”
靳司南跟她碰杯,不甚在意的耸肩,“你也不吃那一套,不是么?”
如果是四年前的纪晚夏,对于男人的情话和手段都是难以抗拒的,正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就陷进顾邵之制造的幻境里。
而现在的她,就算有人跟她说全世界最美好的情话,她也就只是听听而已。
一颗苍老荒芜的心,即使洒满花种,也是发不了芽的。
易拉罐里的啤酒下去了一大半。
晚夏抬起头,目光淡淡的看着幕布一般的夜空,点缀着几颗寥寥无几的星星。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夜空下,人很渺小,我以为的,全都是我以为。”
似是喃喃自语,也似是失望过后的挫败。
靳司南凝着身边的女人,忘记了手里拿着的易拉罐里还有啤酒,因为倾泻的动作,液体一滴一滴的落进泥土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像是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空城里,自己不会开门走出来,也不许别人进去。
目光诚挚,薄唇轻启,“晚晚,你现在过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你生命里最年轻的,如果被仇恨蒙蔽,就会看不到任何美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朋友,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靳司南说完之后,晚夏很久都没有说话,周围除了风声和虫鸟的叫声,寂静一片。
晚夏将啤酒罐里仅剩的啤酒喝完,长发被风吹乱,发尾扫在皮肤上,有些痒。
她弯唇笑了笑,“杀人凶手,是没资格心安理得的活着的。”
沈唯一是,她纪晚夏也是。
……
晚夏站起身,往停车的位置走去。
她抬头的时候,立在路灯下的男人,便猝不及防的闯进进她的视线。
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融在暗色里,只有他是带着光的。
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立体,衬衣领口的翻折在肩头投下暗影,每一颗纽扣都反射着隐隐的光亮,就连每一根睫毛都被勾勒清晰。
欣长挺拔的身姿投在地面的影子,被路灯的灯光拉得斜长。
明明他整个人都在光线范围之内,却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
隔着十米远的距离,晚夏怔怔的看着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样。
她动不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顾邵之迈步走到晚夏面前,把臂弯里挂着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动作娴熟自然。
眉宇之间是温和的姿态,嗓音低沉好听,“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你还喝了酒,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凌冽的气场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数不尽的温柔。
就像,他不知道盛薄言的检查结果,也没有看到陪着晚夏待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靳司南。
晚夏被男人带进怀抱,属于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衣传递到她的身体,渐渐驱散冷意。
她只是温顺的靠在他胸膛,没有迎合,也没有推拒。
低声开口,“我想吃安大旁边那家百年老店的桂花粥,可是好像已经很晚了。”
她没有看过时间,在山顶待了多久她也没有概念,但……应该不会是只有八九点。
这是她第一次说想吃某一样食物,即使早就关门了,顾邵之也会想办法。
“没关系,现在还不算太晚,”顾邵之拢好快要滑落的西装外套后,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开车带你去,是想在店里吃,还是想带回家再吃?”
晚夏昂起脑袋,轻轻的笑,“家?我的家早就被大火烧毁了,你忘记了么?”
路灯在顾邵之背后,也就是位于晚夏的前方。
她抬起头的时候,光线将她的小脸笼罩,弯弯杏眸里反射着莹亮的光芒。
那是笑,却也不是笑。
顾邵之温和的俊脸也是带着笑意的,只不过他背对着路灯,五官都隐在阴影里。
虽然看不真切,但声音很温柔,“纪家老宅确实被火烧了,但现在的每一块砖瓦,都还是之前的。”
手臂环着女人的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似诱似哄,“清水湾别墅的每一样东西,都跟以前一模一样,那也是你的家。”
晚夏眨了眨眼,微笑着说,“去店里吧,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顾邵之低头轻吻她的眼眸,“好,听你的。”
……
顾邵之揽着晚夏的腰,将她半圈在怀里。
淡淡的扫了一眼地面随意横躺着的易拉罐,眉宇间的不悦很淡。
掀眸看着还维持着刚站起身时模样的靳司南,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缓缓的道,“多谢靳总陪晚晚聊天,但她胃不好,喝凉的会不舒服。”
无论是他揽在女人腰间那温柔的强势,还是所说的话,都是在宣告主权。
靳司南把视线从晚夏那张浅浅微笑着的小脸上移开,毫不逊色的同顾邵之对视。
两手插兜,恢复了惯有的闲散和慵懒,“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啤酒是常温的,纪小姐看着也不像是风吹一吹就能倒的林妹妹,偶尔一次应该也没什么。”
顾邵之眉梢带了些冷意,“晚晚无论是在纪家,还是在我的配偶栏里,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疼的,她有多娇贵,不需要我多提醒。”
这话听在靳司南耳里,挺有意思的。
纪老和纪桓就不用说,在纪桓入狱之前,纪晚夏都是住在城堡里公主,天上的星星都能摘给她。
四年前,顾邵之有多宠爱她,安城很多人也都知道。
靳司南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有所耳闻。
但,也仅仅是四年前。
挑眉轻笑,“纪小姐不是说想喝粥么,顾总如果再继续耽误时间,就更不好办了。”
靳司南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闲谈这两人之间的纠葛,而且他跟着上山来,就只是想陪陪她。
也不算亏。
目送顾邵之开着车下山后,今晚充当司机的好友走到靳司南面前,拍了拍靳他的肩,像是鼓励一般。
“兄弟你这炮灰当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无数千金争着攀附的靳公子得了单相思,也是稀奇。
靳公子很不屑的斜睨了好友一眼,大步往车的方向走,优哉游哉的道,“你懂个屁,劳资乐意当备胎。”
男人朗声大笑。
小跑几步赶上,勾着靳司南的脖子,似笑非笑的打趣,“看你挺可怜的,哥们儿捎你去个好地方喝几杯?”
靳司南叹了口气,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我胃不好,不能喝凉的。”
好友,“……”
————
正文 271.【露水之夏】可是晚晚,我怎么舍得让你活在地狱里呢。
原本被晚夏开上山的车,现在驾驶位坐着的人是顾邵之,而被顾邵之开上来的那辆,是袁毅再开,就跟在后面。
车窗是打开的,因为晚夏不喜欢封闭的状态,风灌进来有些凉,但好在她身上盖着男人的西装外套,也不是很冷。
晚夏听着身边的男人打电话,吩咐秘书去给桂花粥的店老板打招呼,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会到。
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开机的时候,有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跳出来,晚夏大致扫了一眼,都来自同一个人。
她没有多看,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直接退出了提示界面。
之前下载的豌豆喜欢的益智小游戏还在,晚夏就靠着车窗,闲适的玩儿着手机游戏。
结束通话后,顾邵之在开车的时候,腾出空挡看了看副驾驶的晚夏。
眉头轻皱,“别靠着车窗,吹了风会头疼。”
游戏的音效开着,所以车里并不是安静的状态。
晚夏很少喝酒,因为她的酒量实在是太差,林初和许秋白中的任何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撂倒她。
即使是啤酒,她以前也喝不了几口,今晚却喝了三罐。
手机就在面前,屏幕发出的光亮照着她的五官很清晰,脸颊漾着微熏的红晕,目光慵懒恍惚。
清软的声音带了几分撩人的醉意,“我喝酒了啊,吹着风很舒服。”
顾邵之摇了摇头,似是无奈的低叹,又似无法表达的疼惜。
停下车,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她手边。
虽然眉头是皱着的,但俊脸始终都是温和的模样,“下次不许再喝了。”
为小朋友开发的游戏不需要什么很牛逼的技能,成年人看着都会觉得既幼稚又无趣,晚夏却玩儿的静静有味。
对于男人温柔的警告,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看情况再说吧,”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浅浅笑着,“我是自由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是寻个开心而已,又死不了。”
她不想喝水,所以没有接矿泉水瓶。
顾邵之也不勉强,拧好瓶盖并放在储物箱里,启动车子。
间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盏路灯,明明暗暗的光线浮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增添了几分讳莫难测的深邃感。
他没有再说话,黑眸沉静如往常。
直到把车开到山脚下,即将汇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开口,这么问晚夏。
“晚晚,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提前告诉你,最后的结果会和你期待的背道而驰,你还会继续么?”
男人沉沉的话音落进耳蜗,昏昏欲睡的晚夏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本就不是醉的太严重,吹了风之后,已经清醒了很多,只是今天白天没有休息好,她有些困倦。
晚夏侧首,男人开着车,她看到的是男人弧线分明的侧脸。
至于顾邵之潭底深处复杂难辨的情绪,她没有捕捉到一丝一毫。
晚夏怔怔的看着他,混沌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她所期待的是什么?
除了她自己,这个男人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即使做不到,也得试试啊,”她收回视线,把滑落的外套往上拉了拉。
唇边弯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车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声音慵懒轻缓,“有罪的人想心安理得的活着,很奢侈的。”
“晚晚,你没有做错什么。”
“所以顾邵之,你想表达的其实是,”晚夏被逗笑,手肘撑在车窗,兴致满满的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你明明什么也都没有做,却被我钉在无法原谅的柱子上,觉得很不公平很委屈?”
这是她第一次,亲口对顾邵之说出‘无法原谅’这四个字。
很多被困在沼泽里的人其实都不懂,恨的源头,是爱。
顾邵之怎么会不明白,正是因为四年前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的婚姻才会终结,有了无法挽回的裂痕。
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世界上没有公不公平这个说法,压在身上的,都是应得的。”
最不现实的两个字就是‘如果’,任何一句话只要带上‘如果’,就成了空话。
就像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一切早已成定局,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时光只能向前,谁也不能回到四年前。
晚夏还是那一副慵懒的模样,她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像是蒙了一层迷雾,虚散遥远。
“既然是应得的,所以你就别再跟我提‘我有没有错’这种话了,虚无又缥缈,没意思的很。”
顾邵之潭底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完全隐去,俊朗的面庞呈现出一种近似于温和的笑意,心底的疼痛没人能窥探。
腾出一只手探到副驾驶,揉了揉晚夏的发丝,嗓音温润宠溺,“好,以后都提了。”
手上一旦沾上了鲜血,这一生都不能安宁。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洗不掉。
可是晚晚,我怎么舍得让你活在地狱里呢……
————
周末。
顾邵之没有去公司,晚夏睡到了中午才起床,一起吃了晚餐后,顾邵之把她抱到书房,让她晒晒太阳。
他坐在电脑前翻看文件,她窝在沙发里用平板看电影。
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晚夏只看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了睡意,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最近这段时间,除了晚上睡在顾邵之身边的时候,晚夏好像在哪里都能睡着,以前只要有一点嘈杂的声音她都难以入眠,但现在即使电视机开着,她也能陷进梦魇。
她右耳还带着耳机,平板里正在的播放的电影主角的对话声,她听的很清楚。
不仅没有觉得吵,睡意还越来越浓。
昏昏沉沉的之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震动声夹杂着并不低的提醒音,通过玻璃传到空气介质,产生的声响很刺耳。
晚夏是被惊醒的。
正在签字的顾邵之抬起头,实现越过电脑屏幕往手机的方向看了一眼。
冷峻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眉目间依然工作时是惯有的沉静,目光不动声色的多凝视了晚夏干净的小脸几秒钟,最后才重新回到桌面上的文件。
晚夏从沙发里坐起来后,揉了揉乱糟糟的长发,伸手拿过手机查看。
有人发邮件给她,没有备注。
邮件的内容是沈唯一的汇款单据,汇款对象是丘正,日期是在四年前。
虽然也就只有五六次,但每一笔都是大金额。
晚夏怔怔的看了很久,水墨勾勒般的眉眼清淡至极。
丘正是被沈唯一用金钱利益买到的枪手,是晚夏早就认定的事情,如今看到直接了然的证据,她没有什么好吃惊的。
甚至是毫无情绪波动。
顾邵之看完需要他签字过目的最后一份文件,起身走到沙发旁,自然的把晚夏抱起。
嗓音低润,“太阳落山了,去卧室里睡。”
因为不用去公司,他也没有出门,身上穿的就不是给人距离和压迫感的西装革履,而是最简单的家居服。
整个人的气场都是温和的。
晚夏班被男人抱出卧室,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暗,也很安静。
手机还握在她手里,依然停留在那封匿名邮件的界面,她轻闭着眼睛,低声问,“是你么?顾邵之,是你么?”
哥哥答应过她,就不会不打招呼就插手。
银行信息是隐私,除了沈唯一本人,其他人如果想要调出四年前的转账来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秋白还是昏迷状态,小初被陆淮安困在金牢笼里,在安城她好像没有有这么大能耐的朋友。
通过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
顾邵之走到卧室门口,用脚尖踢开房门,但没有走动,而是低头去看她。
像是没听懂的模样,问道,“什么是我?”
晚夏抬手环住男人的脖子,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轻轻浅浅的笑。
“就是这封邮件啊,要是被沈大明星知道落在我手里了,应该还挺焦虑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好像得当面感谢才行。”
一个装糊涂,另一个装不知道对方是在装糊涂。
这样的状态,是两人早就默认的相处方式。
顾邵之抱着晚夏走进卧室,弯腰把她放到床上,并且拉过薄被给她盖好。
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拨开散在女人脸颊的发丝,动作很温柔,末了,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枚轻如羽毛的吻。
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我。”
只要他不说‘是’,这就不是交易,她就不用勉强自己给予他同等价值的回报。
事实就是用他的手挖出来的,也是他亲手送到她眼前的,说与不说,也都没有什么差别。
晚夏淡淡的应了一声‘哦’,没有什么情绪。
顾邵之看着女人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并且拉起被褥盖住小脸。
有闷闷的声音传出,“那你出去吧,好困啊,吃晚饭的时候再叫我。”
傲娇又……可爱。
顾邵之凝着那颗后脑勺,眼底的温柔几乎能溢出来。
薄唇轻启,柔和的音节绕在齿间,“嗯,你睡,我会叫醒你。”
————
秋天的温度,什么时候都是舒适的。
因为顾邵之去顾家老宅后,就没有再回清水湾别墅,所以晚夏昨晚是一个人睡的。
就算她在昨晚之前都是白天睡觉,作息已经乱了,晚上会习惯性失眠,但可能是由于昨晚神经暂时没有了潜在的排斥和压迫,她后半夜也是睡了一会儿的。
没有再睡到傍晚,而是还不到中午就起床了。
佣人按照晚夏的喜好做了几道菜,晚夏坐在餐厅里,优雅安静的吃着午餐。
有人敲门,佣人放下手里的茶杯,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顾先生的助理,前几天来过,她认识。
袁毅垂着头,没有往屋里看,那是身为高级助理该有的礼貌。
开口询问,“请问纪小姐起了么?”
“起了,正在吃饭呢,”佣人应着,而后连忙走到餐厅,对晚夏说,“纪小姐,有人找您。”
袁毅的声音,晚夏不陌生。
喝了口汤,淡淡的道,“让他进来吧。”
袁毅换好鞋走进后,晚夏就放下了筷子,她怀里抱着猫,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慵懒又淡然。
“纪小姐您先吃饭,我的事情不着急,等您吃好再说。”
晚夏抬眸瞧了他一眼,风轻云淡说着,“既然不着急,那你就回去吧。”
袁毅,“……”
一句话就把他堵死了。
有些尴尬,拳头虚握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后,毕恭毕敬的开口,“是这样的纪小姐,我是来接您去一个地方的。”
袁毅是谁的人,听谁的吩咐,都摆在台面上,根本不需要猜。
晚夏抱着猫往客厅走,“去哪儿啊?”
顾邵之在玩儿什么神秘?
“额……等您去了就知道了,”袁毅没有透露,他忽然想到,很多摄影师都习惯用自己的装备,“哦对了,纪小姐,您带上相机吧,当然不带也行,我有提前准备,就是怕您用的不顺手。”
相机?
坐在沙发上的晚夏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是要让我给哪位大明星拍照吗?那你还是走吧。”
佣人泡好了茶,但很烫,晚夏碰了杯子一下,就放弃了,“因为我没心情也没精力。”
如果是顾邵之,一定会给她兑好温度。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晚夏突然怔住了,就连猫从她怀里跳开,她都没有意识到。
她为什么、为什么会……
袁毅一听就知道纪小姐这是误会了,他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
顾总交代过,不能说太多,他只能这样解释,“额……是拍照,但不是给艺人拍,所有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您过去,总之,那是您想要的东西。”
他要带纪小姐去的地方,足足有五十个保镖,都是顾总亲自挑出来的。
一方面是保护纪小姐,一方面是控制住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疯的男人。
晚夏狐疑的瞧着欲言又止的袁毅。
显然,她没有明白袁毅的意思,不,应该说,她是不明白的人是顾邵之。
那个男人最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是看不懂的。
晚夏站起身,往楼上走,声音平和没有起伏,“等十分钟,我换件衣服。”
“好的,”袁毅毕恭毕敬的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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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毅带晚夏去的地方,属于安城很偏远的位置。
车停下来的时候,周围的场景晚夏并不陌生。
这里就是四年前,宋明阳偶然拍下沈唯一和丘正见面的那张照片的地方,街角那家简陋的咖啡厅,还开着。
路边停了十几辆车,排成一条线,很壮观,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几眼。
车门被袁毅拉开,但晚夏依然优雅自如的坐在后座,没有任何要下车的意思。
眼尾漾出讥讽意味的淡笑,漫不经心的问,“你们顾总是让你带我来这里缅怀过去的么?真是无聊透顶了。”
袁毅也不多解释,这么回答,“那纪小姐您先在车里休息,我布置好了再过来叫您。”
他说完后,便转身,走向那十几辆车所在的位置。
晚夏真的没有下车,只是坐在后座,静静的看着袁毅有条不紊的开始实施他所谓的‘布置’。
这些车辆里,大部分都是穿着西装的保镖,还有四五个在精神病院工作的医生,穿的是普通日常的衣服,他们不说自己的职业的话,看不出什么。
保镖整齐的围在街角,形成一个直径大概十米远的隔离圈。
把不相干看热闹的的路人清除之后,袁毅给医生使眼色,医生点头示意懂了。
医生从车里带出来的人,是丘正。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宋明阳拍下的那张照片里所穿的,一摸一样。
发型,鞋子也都一样,袁毅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让他含着,是因为那张照片里,丘正嘴里就叼着根烟。
袁毅回到晚夏所在的车旁,恭敬的说道,“纪小姐,您可以拿着相机过去了,有专业的保镖和工作人员在,我们不会让他伤到您。”
宋明阳是沈唯一的粉丝,他所拍的那张照片里,对焦是在沈唯一的脸上。
再加上当时的距离很远,除了沈唯一那张很有辨识度的脸可以看清,她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包括就站在她对面、侧对着镜头的丘正。
晚夏好像懂了那个男人的意思。
她曾经不是没有这么想过的,只是、只是盛薄言给她的检查结果,让她低靡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有什么精神。
顾邵之在她提要求之前,就把她要的送到她手里。
晚夏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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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提前给丘正吃了含有镇定成分的药物,他现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医生让他站着,他就怎么安静的站着。
晚夏拿着相机,拍下丘正的独照,角度一点点变大,最后,是他的正面照。
将宋明阳拍的那张模糊的背影还原。
因为丘正没有发疯,全程都是如同机器人一般的任由医生摆布,从晚夏第一次按下快门,到最后全部拍完,也就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晚夏低头查看相机里已经排好的照片,确定不需要更多的了。
对配合她的那几位医生礼貌的道谢,“辛苦了。”
她迈步往车那边走的时候,袁毅就立刻跟了上去,后续有人安排,他的任务是把纪小姐安全带出来,再安全的带回去。
开车的间隙,袁毅试探着开口,“纪小姐,顾总今天去公司的时候,好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还在郊区,路边种着一排排梧桐树,秋天的季节,树叶都在慢慢变黄。
晚夏看着窗外匀速后退的街景,目光里没有一星半点可以深究的情绪。
淡淡的问,“怎么个不舒服法?”
顾邵之昨天不在清水湾别墅,她当真不了解。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早上顾总刚到办公室,就吩咐我去买药膏,”袁毅悄悄的看向后视镜,“应该、应该是受伤了。”
受伤……
晚夏平静的眼眸起了波澜,很轻,稍纵即逝。
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制造出的水纹还未往外蔓延就已经消失。
只是拿着相机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他去的是顾家,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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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邵之是晚上八点多回家的。
他看到晚夏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掌心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邵之迈开长腿,走到餐桌旁,桌面上的饭菜都不像是动过的模样。
抬手轻抚着晚夏的长发,他的嗓音很柔和,“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黑眸里溢出丝丝欣喜的情绪,“是在等我么?”
男人身上还是那一贯的清冽薄荷味,隐约夹杂草药的味道。
很淡很淡,但晚夏还是捕捉到了。
对于他的问题,她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而是这么说,“下午睡了好久,做了梦,刚刚才醒。”
眉眼间的笑意,很轻柔。
厨房的门是开着的,正在第三次热汤的佣人,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晚夏的话。
她欣慰的笑了笑。
把汤盛好以后,端上餐桌,什么都没有说,回到厨房并且关上了门。
顾邵之像是得到确切的回答,目光就更加的温和。
他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只是在晚夏对面坐下,拿了筷子给她夹菜,“我不在家,你怎么总是在睡觉?”
虽然是沉声训斥的意思,但那也是宠溺的。
对方没有吃饭的意思,晚夏也没有多说,浅浅的笑着,“因为我没事干啊。”
现在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晚夏确实是饿了,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顾邵之喝着茶,目光温柔的凝着女人干净的脸蛋,“这么好的天气都用来睡觉了,纪小姐,你是不是有些暴遣天物?”
晚夏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赞同男人的话。
“这么说不太准确,我是有晒太阳的,比‘可乐’勤快多了,不信你去看看,它还在睡呢。”
听到晚夏的话,顾邵之不禁失笑。
跟一只猫比……
他也是服气的。
今晚是这段时间里,两人单独相处时,表面看起来气氛最好的一次。
说的话要比平时多,但都对白天的事情,只字不提。
就像他没有吩咐过袁毅办事,她也没有去过那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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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72.【露水之夏】陆淮安是有个妹妹的,但...她死了。
吃过晚饭之后,和每一个夜晚一样,顾邵之去书房,晚夏在主卧。
晚夏洗了澡,吹干头发,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好像还在书房的沙发里,她从郊区回来之后,没有睡觉。
一直到顾邵之回家,期间所有的时间都是在书房里度过。
因为,这栋别墅里,书房的光线是最好的。
晚夏披了件薄薄的外衫走出卧室,准备去书房把手机拿出来,佣人正端着托盘上楼,跟她碰了个对面。
佣人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扶着茶杯,毕恭毕敬的问,“纪小姐,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其实,她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今天的晚餐纪小姐是在等顾先生,为什么她不说?顾先生也只是坐在她对面,并没有陪她吃……
虽然两人在餐桌上的气氛温馨又美好,为什么……上楼之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再没有其它交流?
“我不要什么,”晚夏摇了摇头,迈步走到楼梯口,对佣人说,“把茶给我吧。”
闻言,佣人连忙把托盘递到晚夏手边,关心的说道,“纪小姐您小心,茶是刚泡好的,还有点烫。”
“嗯,”晚夏低声应了一声。
茶杯里的茶叶,足足占了整个茶杯一半的容量。
晚上还喝这么浓的茶,是准备通宵么?
晚夏端着热茶,走到书房门口,腾出一只手轻扣着门板,“叩叩。”
顾邵之是五分钟之前吩咐佣人泡茶的,正在处理公事的他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进来。”
男人的声音平淡疏离,透过门板响在晚夏耳畔。
她顿了顿,推门,轻声走进书房,把茶杯放在办公桌上。
佣人进来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就像现在这样。
顾邵之没想过晚夏会在他在书房的时候过来,所以只是简单的以为是佣人送茶进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从杯口氤氲而出的热气萦绕在空气里,男人深邃俊朗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衬衣,右手捏着名贵的钢笔,专注的看着桌面上的文件,整个人的气场是清凌凌的凛冽,就像是还在公司的会议室里。
晚夏看见了电脑旁边放着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盒子的是打开的状态,里面的软管药膏一半横在桌面,一半留在盒子里。
就像是……被人烦躁的扔在一旁似的。
晚夏的目光在药膏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袁毅说他受伤了,是真的……
所以,她才会在他身上闻到药草的味道。
晚夏在书桌前站了一分多钟,顾邵之才抬眸,他以为是佣人,所以眉宇间还带着几分薄薄的不悦。
但看到是晚夏,他眸里的不悦就被温和所替代。
两人的视线相交,顾邵之目光柔和清润,薄唇轻启,嗓音低润,“有事跟我说?”
晚夏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的手机落这里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的意志,她不由自由的看向那支像是被丢开的药膏。
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你怎么了?被你爷爷揍了?”
小女人歪着脑袋这么问的时候,顾邵之似乎在她眼里看到了精灵一般的狡黠。
不是关心,也不是心疼,是揶揄。
顾邵之丢了手里的钢笔,身体往后靠着椅背,他褪去了工作时的凌冽,多了几分慵懒的随性。
优雅自若的喝着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似笑非笑的凝着女人浴后红润漂亮的脸颊,慢条斯理的说,“嗯,爷爷骂我瞎了眼没出息,连老婆都能弄丢,活该被折磨。”
氤氲而上的热气萦绕在男人面庞前,他这个人,包括他所说的话,都有一种似真似假虚幻。
晚夏平静的同水雾之后的那双黑眸对视,像是并不曾注意到他灼灼目光里的复杂,只是淡淡的问,“擦过药了吗?”
顾邵之其实是想说:‘擦过了,你回卧室睡觉吧’,但,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没有,鞭痕在背上,我够不着。”
想来应该是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被她关心过了,所以,当她站在面前主动问起他的伤,眼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真实情绪的时候,他的大脑就不由理智控制了。
说出口的话,都是本能。
鞭痕……
顾爷爷和陆淮安的爷爷是多年的故交,都是从部队出身,平时看着虽威严但也是有几分慈祥的,可是,动气的时候都是能拿枪的那种脾气。
晚夏平静的眼眸里,起了一层不明来处的波动,但消失的很快,像是不曾有过一般。
她没有说话,拿着药膏,绕着书桌走到顾邵之坐着的那把黑色软椅旁。
晚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准备给他擦药,但男人并不是很配合,依然是那副慵懒靠着椅背的模样,连解一颗扣子或者动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只是紧紧的看着她。
晚夏没有回应男人深邃的目光,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后,低声说,“这里不方便,去沙发。”
顾邵之似乎是没听懂,含笑问道,“去沙发干什么?”
“给你擦药啊,”晚夏回答的坦然,她也弯唇笑了笑,“不然你想让佣人帮你也行,我拿完手机就出去叫她上来,当然,要袁毅也可以,你打个电话他也就过来了。”
她只是闲着没事而已。
嗯,就是这样。
在女人扔在药膏,转身准备了离开的时候,顾邵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别走。”
他站起身,拿起了被扔在桌角的药膏,拥着晚夏往灯光更明亮的沙发走去。
唇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就连低沉的嗓音也染上了笑意,“我当然是想要你帮我,我试了试发现不行的时候,就想回卧室找你,但我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
药膏是袁毅早上就买好的,在公司的休息室里,是医生帮他上的药。
回到家,书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晚夏被男人按着肩坐在沙发上,抬眼瞧着他,姣好的五官漾着轻轻浅浅的笑。
“在顾总眼里,我有那么不懂事么?我每天在你家白吃白住,享受着这么好的物质生活,难道连一点感恩的心的都没有?”
她这是故意的,顾邵之当然听得出来。
把药膏放进女人手里,温和的笑了笑,“那倒不是,是我想多了。”
晚夏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嗯,是的。”
如果按照顾邵之的意思,女人能帮他拆领带,再能帮他解解衬衣的扣子,是最好不过了。
但,那显然有些蹬鼻子上脸。
所以,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
当男人脱下衬衣,露出背部的伤痕之后,晚夏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人狠狠的扼住,骤然的疼痛让她握在手里的药膏都掉落。
他背上的伤痕即使已经被简单的处理过,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肉眼依然能清晰的皮肤被辫子抽打后血肉模糊的痕迹。
一道道交叉着,触目惊心。
顾爷爷,这次下手挺重的。
晚夏垂下眼眸,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藏的滴水不露后,她才抬起头,脸颊依然是温婉美好的淡笑。
她刚洗的澡,手很干净,挤了药膏在手指上,轻轻的涂抹在男人背部的伤痕,“老爷子这么生气,是因为你金屋藏娇?”
语调轻盈,像是在开玩笑一般,或者说,她就是在开玩笑。
顾夫人知道她在这栋别墅里,顾爷爷当然也会知道。
疗效快的药,大多都不是温和的类型,即使晚夏的动作很轻,伤口接触药膏后,也依然很疼。
顾邵之像是一丝疼意都感觉不到似的,俊朗的五官始终都带着薄薄的笑意,慢条斯理的嗓音透着愉悦,“嗯,爷爷让我带你回去一趟,我不同意。”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药草味道,不是闻着舒服的那种。
“只是因为这个么?”晚夏似是不信,轻笑出声,“啧啧啧,老年人真是暴躁。”
顾邵之笑了笑。
当然不是只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四年前晚夏跟他离婚的理由。
“爷爷退休在家,可能是闲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了,还有我妈,一点都没有五十多岁的自觉性,昨天还说要跟朋友去看雪山。”
顾邵之是顾老爷子和顾夫人带大的,他很孝顺,只要是这两人提的要求,他都会倾尽所能的去完成。
四年前晚夏就知道。
他说起顾家的日常,晚夏就开始沉默,书房恢复了安静。
无论是多简单普通的话题,只要有一个人不感兴趣也不接话,是聊不下去的。
意识到晚夏的沉默不语后,顾邵之也就没有在说什么。
顾爷爷下手实在是太重,男人后背几乎布满了伤痕,所以晚夏花了很长时间才照顾到每一处,“好了,你把衣服穿上。”
把药膏放进盒子里,拿了张纸巾擦手,试探着问,“顾邵之,你晚上不洗澡吧?”
顾邵之欣长挺拔的身体立在沙发旁,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衬衣的纽扣,因为水晶灯就在他头顶,所以他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棱角分明的五官愈发的深邃。
他知道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直接这么回答,“我还有工作,今晚可能睡不了几个小时。”
晚夏抿了抿唇,“……哦。”
她先说:钱是赚不完的,你现在都有了只手遮天的权势,用不着这么拼命,身上还有伤,就应该早点休息。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那是人潜在的善意在作祟,无关其它。
晚夏拿着手机走出书房,在门完全关上的前一秒,男人又低又沉的嗓音从屋里传出。
“晚晚,我很高兴。”
顾邵之只说了这几个字,至于他为什么高兴,有多高兴,都没有说明。
因为,他知道她会懂。
男人的话,晚夏是听到了的,她握着门把手关门的动作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变得恍惚难辨。
像是置身于迷雾森林,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
顾邵之在书房里,晚夏在门外,两个人被那扇还未完全关上的门隔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声让晚夏回神。
是南湾打来的视频电话,想来是因为小豌豆……
晚夏看着手机屏幕,眼睛恢复清明,眉眼不自觉的呈现出很温柔的笑意。
把门关好,转身回到了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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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劲爆的新闻,把强大的微博整瘫痪了。
但晚夏下午才睡醒,那个时候已经微博已经被修复好。
她吃完饭,没事做,就窝在书房的沙发里晒太阳,手机蹦出提示的消息,她就点了进去。
【沈大明星和神秘男子在酒店共度八小时,疑似新恋情曝光】
大标题极其吸引眼球,还配有狗仔偷拍到的九宫格酒店房间门口的照片,除了沈唯一几千万的粉丝躁动,围观的吃瓜群众也不少,这个话题稳占微博热搜榜首,并且高居不下。
毕竟沈大明星从踏进娱乐圈开始,就没有跟哪个男明星传过绯闻,热度当然不一样。
能把微博都整他瘫痪,可见大家有多关心大明星的情感问题。
这个消息是早上八点被爆出来的,炒了将近十个小时,下午六点当事人沈唯一才发微博解释。
她说,被狗仔拍到的男人,是她即将开唱的演唱会上要合作的歌手,不是什么暧昧对象,她还是单身。
具体是谁先不透露,因为要保持神秘感,到时候会给她的歌迷们一个惊喜。
嗯,这种说辞很官方了。
虽然有很多人不买账,说她是在炒作,为演唱会博取话题,但她的粉丝们可不管这些,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男粉丝,毕竟,女神如果真的谈了恋爱,就意味着广大男同胞们集体失恋。
晚夏可能是因为太闲了,所以才会看这种无聊透顶的娱乐新闻,而且还看了将近十分钟。
在晚夏准备下楼去后院透透气的时候,她接到了林初的电话。
“纪晚夏,我在顾氏集团正对面的那家咖啡厅,给你一个小时,给我麻溜的滚过来。”
对方语气不善到极点,晚夏有点懵,“你干嘛,吃枪子了?”
林初闭了闭眼,显然已经是极其烦躁的程度,“别叽叽歪歪的废话,换衣服去,现在立刻马上!晚一分钟我就掐死你!”
“诶你这是……嘟嘟嘟……”晚夏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对方就已经掐断了电话。
晚夏还坐在沙发里,她看着退出通话状态的手机屏幕,不明所以。
无语的喃喃,“这是发的什么疯?”
林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经历过的人生,早已将年少的那些张扬的棱角磨平,除非是真的着急,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跟晚夏说话。
晚夏没有磨蹭,换了衣服就出门。
顾邵之在家里留了司机,晚夏不用再花时间用两条腿走出别墅区再去打车,而且现在不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不堵,从清水湾别墅到林初所在的咖啡厅,一个小时足够了。
晚夏到的时候,林初已经喝完两杯咖啡,服务员在给她正在蓄第三杯。
林初面看着对面的晚夏,面无表情,“这么慢,你是爬过来的么?”
点好咖啡,等服务生走远之后,晚夏身体往后靠着椅背。
比起林初的冷漠,她倒是温柔悠闲多了。
似笑非笑的问,“不会是……沈唯一的绯闻对象就是陆淮安吧,所以才把你刺激成这样?”
林初没有理会晚夏的话,她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和认真,“我问你,你有没有瞒过我什么?”
林家和纪家是世交,大人走动频繁,小孩子自然而然就熟悉了,稍微夸张一点说,林初和纪晚夏,从出生就认识彼此了。
许秋白的母亲是两人幼儿园的老师,她们俩跟许秋白就是那个年纪开始成为朋友的,三个人年龄相仿,一起长大。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就连什么时候掉的第一颗牙都知道清清楚楚。
看着林初这副模样,晚夏心里好像有了点什么,“你指的是哪方面?不说清楚我意会不了。”
晚夏不自然的偏过头,借着整理长发的动作躲避林初的目光,对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非得我直说是吧?”林初耐住心头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急切,语气平和的问,“我十岁那年因为掉冰窟窿里生了场大病,脑子出了毛病,连我把零花钱藏在哪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这事你总记得吧?”
果然……
晚夏的知觉没有错。
她点了点头,淡定自若的回答,“失忆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当然记得。”
“所以纪晚夏,你们都知道但只有我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晚夏顿了顿,抬眸看向林初,“陆淮安是怎么跟你说的?”
除了陆淮安,没人有胆子敢在林初面前提起十多年前的那件事。
或者,准确来说,应该是没人敢议论陆家。
毕竟以陆淮安现在的权势地位,弄死一个人都是小事。
林初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保镖跟着,她也没带祁铭,许秋白还昏迷着,她能问的人,就只有晚夏。
“我在问你,没提陆淮安。”
“你掉进的湖里的那天我不在场,只有陆淮安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服务生送咖啡过来,晚夏便停下口中的话。
陆淮安对林初的厌恶,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除非你自己想起来,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
是没有任何信息的话,许是晚夏的目光包含的内容太过复杂,林初烦躁的心竟然静了下来。
“你就算不了解,总归也是知道一点的。”
“陆淮安是有个妹妹的,我不是在说被陆家当成女儿养的沈唯一,她和你一样大,你们当时也是很好的朋友。”
林初想,她的脑子可能是真的坏掉了。
她爱了陆淮安这么多年,自认为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却连他有个妹妹这件事都不知道。
不对,她不是不知道,她是忘记了。
林初放在大腿面上的手,无意识的收紧,“继续。”
晚夏喝了一口咖啡,抬眸看向小脸渐失血色的林初,淡淡的道,“她死了,就在十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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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夏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越临近冬天,夜晚就来得越早。
司机打开车后门,在晚夏上车之前,毕恭毕敬的问,“纪小姐,顾总还在公司,您看都到门口了,要不要……?”
顾邵之的人,都是很有眼力见的。
晚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当真没有上车,“他今天不用加班吗?”
“额……这个我不知道,听同事们说,顾总最近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今天中午就只喝了一杯咖啡,但如果纪小姐您去了,顾总肯定会先陪您吃晚饭的。”
司机礼貌的站在一旁,从他的表现丝毫看不出刻意恭维的意思。
晚夏不怀疑司机前半段话的真实性,因为即使顾邵之回家了,也都在书房里,很晚很晚才会回卧室。
只要男人的手臂将她揽进怀里,她就会醒过来,而他则入睡的很快。
等男人的呼吸频率平稳后,晚夏会拿出枕边的手机看看时间,又好几天都已经是凌晨一两点。
“那好吧,你找个地方停车,就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
听晚夏这么说,司机面露喜色,“好的。”
……
总裁都还没下班,下属当然得坚守在岗位上。
晚夏是乘坐员工电梯上楼的,电梯里的人都很礼貌的跟她打招呼,虽然余光忍不住会往她身上瞟,但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议论些什么。
毕竟,他们吃的是顾总的饭。
晚夏一一给予回应,礼貌但又有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就像是一只骄傲美丽的孔雀。
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屁股还没坐热的刘秘书,看到晚夏的时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纪小姐,您怎么来了?”
晚夏浅浅微笑,“见你们顾总,是要提前预约的吗?”
还处于诧异中的刘秘书从椅子站起来,她的嘴比大脑反应快,“别人需要,您当然是不用的。”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总裁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在热搜榜上待了一天的沈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