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还没有说,那日你突然从玴王府失踪是怎么回事。”
嘉兰神色一怔,呆呆地看了重鸾半晌,垂下头去,良久不语,脸色却由方才的明快渐渐变得凝重,眼底划过一抹悲伤。
见状,重鸾了然地点点头,道:“你若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
说罢,她抬脚向里屋走去,折腾了这么久,她已经有些倦了。
身后,嘉兰突然出声道:“是慕容庄主。”
重鸾脚步蓦地顿住,回身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嘉兰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送到嘴边却怎么也喝不下,脑海中尽是慕容扬那无奈却又不能言明的为难表情。
“姑娘所料不假,那天晚上,确实是慕容庄主和倾月楼主一起劫走了邰平,抢走了账本和高大人留给姑娘的信物。慕容庄主虽未言明他为何要这么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是有苦衷,否则他大可以杀了我和邰平。”
重鸾蹙了蹙眉,“你是说,邰平没死?”
嘉兰点点头道:“不仅如此,账本也没有被毁掉,只是他们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我便不得而知,慕容庄主也缄口不愿相告。他让我代他向姑娘道歉,他这么做全然是身不由己,受人威胁,来日等一切真相大白,有了机会,他一定会当面向姑娘致歉。”
说到这里,嘉兰不由得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夜里,她原本已经睡下了,却被屋外的动静惊醒,她心知她在玴王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止息楼,是以重鸾一行人断不会深更半夜夜探她的房间。
想到起,她心中一惊,正要起身,却只见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抬手从她面上拂过,她顿然就失去了知觉。
待嘉兰醒来,她已经躺在一辆马车上,车上只有她一个人,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天色有些昏暗,约摸五更天,车外传来轻轻的马鸣。
刚想动一动,突然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说话声,只听一个柔媚女子的声音道:“你真的想好了,要送她回止息楼?”
男子应声道:“那本来就是她待的地方,我只不过是送她回她该去的地方。”
“呵!你当真舍得?”女子的笑声有些冷,“玴王府守卫森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出来的。”
男子道:“如此,便多谢倾月楼主了。不过,既然楼主已经将人交给了我,自然一切该由我来做主。”
到这时,嘉兰已然听出,女子是聚宝楼的楼主倾月,而男子则是慕容扬。
听得慕容扬此言,倾月不由得轻轻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人我交给了你,要怎么处置全凭你意。我只是想不明白,好不容易到手的佳人,你又何故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你若是带着她离开,随便编个借口瞒过她,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我就不信这小丫头还能不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呵!”闻言,慕容扬顿然冷冷一笑,声音沉敛道:“我慕容扬如今做下背信弃义之事,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仁义礼智信几个字却还是懂的。我虽然喜欢她,但这并不代表,为了得到她,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用尽卑鄙手段伤害她。我慕容扬顶点立地,做过的错事,我自己会承担,但是对于我在乎的人,却容不得别人动她分毫。”
顿了顿,他又道:“包括你。”
这三个字说得很重,显然是对倾月说的。
车外沉默的片刻,许是倾月被慕容扬的话震住,许久她才笑了笑,道:“我真羡慕这位嘉兰姑娘,有你这样的好男人默默为她付出。罢了,你的事便自己解决吧,反正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也无需再与你多纠葛,人就在你身后的马车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嘉兰坐在马车里,只觉有些不可置信,她难以相信这件事是慕容扬与倾月联手设计了众人。
难道,从慕容扬追上他们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欺骗他们?
心里乱作一团,慕容扬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对于这个男人,他明明背叛了他们,可是她却
提不起丝毫的恨意。
她听得出慕容扬话语之中的无奈,也隐约能感觉到他心中的苦楚。
吃力地下了马车,倾月已然离去,嘉兰看到不远处一道俊朗的身影正临湖而立,晨风吹动他的衣角翻飞,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才豁然回身,顿然一惊,“你醒了。”
嘉兰皱眉,之前打昏了邰平、偷了账本、又将她打昏的人,当真就是眼前这个玉树临风、温润柔和的男子?
迎上嘉兰疑惑的目光,慕容扬俊眉豁然皱起,他紧紧盯着嘉兰看了许久,一声不吭。
嘉兰心下疑惑,忍不住出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庄主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又为何……”她说着看了看四周,一时间没有弄明白这是哪里,又是怎么回事。
而慕容扬显然不打算与她解释,沉下脸色,道:“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
慕容扬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淡淡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嘉兰却一动不动,见状,慕容扬折回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径直走向马车。
“为什么?”
慕容扬不言,将她放好之后,狠狠一抽鞭子,驾车的马儿吃痛,飞快地向着莫凉城的方向而去……
听到这里,重鸾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眼角浮上一抹笑意。
“你不恨慕容庄主。”
嘉兰拧了拧眉,道:“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我不知该如何去恨。他背叛了我们,与澜玥阁的人联手夺走了姑娘与九公子辛辛苦苦、用生命得来的东西,可是我也知道他有苦衷,直到最后,他始终没有伤害我一分一毫,反倒是对我呵护备至。姑娘,对于他,我真的……”
重鸾伸手扶住她颤抖的肩,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她懂,她全都懂。
这个世上,有谁是绝绝对对的好人坏人,又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对错?
纵然这个男人有一天会伤害全天下的人,也负尽天下人,可是重鸾知道,他唯一不会伤害的人,就是嘉兰。
对这样的人,若是还心存恨意,那只能说明嘉兰无心无情,是个冷血的人。
嘉兰不再说话,伏在重鸾肩上,轻声哭泣。
慕容扬越是这般为她,她就会越难过,因为她心中明了,对于这份感情,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雷雨不停,风声不止。
突然,一道亮光从天边划过,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
“谁?”飞凤豁然坐起身,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就抵在来人的胸前。
“唉!”黑暗中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飞凤听得清楚,连忙收回匕首,继而在来人来不及起身之前,一把抱住他,“你可算舍得来看我了。”
“别闹。”夜立推开她,起身的瞬间抬手放下了厚重的帘帐,他走到烛台边点燃了火烛,屋子里顿然亮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夜里怎么不栓门也不垂帐?”
帘帐内传出飞凤的嬉笑声,很快她便衣着完好地撩起帘帐出来,嘿嘿一笑道:“这不是在岚音楼,养成了习惯了嘛。”
“你……”夜立越发无奈,只得垂首连连摇头叹息。
见状,飞凤不由笑得更欢,走上前来在他身边坐下,凑近他道:“说,你大半夜地偷偷进我房间,究竟想干什么?”
夜立淡笑道:“我见突然起风下雨了,怕你乱踢被子,受了风寒,所以就来看看你。”
飞凤一听,顿然喜上眉梢,道:“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这门我可是专门给你留着的,你若是想……”
她说着朝着夜立柔媚一笑,又向他靠近了些,眼看整个身体都要贴上去,却见夜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稳,自己也起身一转,与她隔开一丈远的距离。
“哈哈……”飞凤见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不由得开心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是这样啊?见不到我就偷偷来看我,可每次见了我又躲开,我又不是吃人的妖
怪。”
夜立神色始终清淡,笑道:“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没规没距。也许,以后我不该再这样随便进出你的房间,纵然你我情同父女,可是毕竟男女有别。”
闻言,飞凤的脸色顿然沉了下去,撅嘴道:“情同父女?谁与你情同父女?”
夜立忽略掉她脸上的不悦,道:“当年,你爹是为了救我才会中毒身亡,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变成孤儿。你爹临终前我答应过他,要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我有责任照顾好你。”
飞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冷艳斜视着夜立,笑道:“女儿?你不过三十之龄,竟然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你觉得说出去了,谁会相信?”
“纵然不是父女,却情同父女,又有何不可?”
“不可!”飞凤断然否认,冷笑道:“夜立,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感情……”
夜立陡然,语气冷硬道:“飞凤,我待你只有亲情,你我之间也只可能有亲情,你明白吗?”
飞凤一瞪眼,挑眉道:“不明白!”
“你……”
飞凤道:“我只知道,从小到大你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我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从不苛责,从不责骂,甚至,你对我从来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你去问问,问问澜玥阁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谁不知你夜立楼主冷漠,除了阁主,你只待我一人亲切,只有我一人敢对你颐指气使,为所欲为,而你却从不生气?”
夜立垂首,眼中歉意深浓。
飞凤所言无一不是事实,这些年来他待她确实太好,好得连步清倬都感觉到诧异,然别人却不知他待飞凤除了疼惜,便只有愧疚之情。
是他害得她失去至亲,所以他有责任照顾她,哪怕是一辈子。
然而,却没想到,他所给与的照顾与飞凤所接受的照顾,竟是天差地别。
许久,他沉沉一叹,道:“飞凤,你该明白,这些都并非如你所想。我年长你十多岁,一直将你视为晚辈……”
“年长怎么了?”飞凤一瞪眼,撅嘴道:“我早就找大师给算过了,我这辈子的夫君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年长我十岁左右的男人,算来算去,不是你,还能是谁?”
夜立只觉哭笑不得,这个丫头有如今这般嚣张跋扈的脾气,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他的娇惯与宠溺,事到如今反过头来,都报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里,夜立只能摇头叹息,却无言以对。
见他不说话,飞凤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语气坚决道:“我飞凤认定的东西,逃也别想逃,夜立,你为什么就不能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
若是平时,被她抱着手臂撒娇,夜立权当作她是个孩子,玩闹之姿,而今他却不能再这么任由她胡闹下去。
是以,他一甩手,挣脱她的手臂,飞凤猝不及防,踉跄两步,撞在桌边,突如其来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诧异和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决绝地推开她!
“飞凤,不要再胡闹了。”夜立神色是难得的冷肃,蹙眉看着飞凤,却没发现自己腰间突然掉落的东西。
飞凤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缓缓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看了两眼,脸色骤变。
“呵!”她笑得清冷,将那东西举到夜立面前,夜立吃了一惊,正要夺回,却被飞凤一把收回。
“夜立,这就是你说的年长太多,只能视为晚辈的理由?”飞凤瞪大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突然怒喝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飞凤……”
“住口!”飞凤突然伸手一指,指着夜立,冷冷笑道:“亏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是个君子,却没想到你只是个伪君子。年长?你与我是年长,与她就不是吗?”
她说着抖了抖刚刚捡起来的东西,原本叠在一起的帕子被她这一抖,顿然舒展开来,帕子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而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工工整整的“沈”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