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炎只是微微一笑,平淡的表情较之以往并没有多大差别:“阿紫,既然带你来了,我也没打算瞒你。听他们这么叫我,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对吗?”
苏紫染怔了一下。
“那么,我猜得对不对?”
“这件事,待解了你身上的毒再与你细说,好不好?”他微凝的眉眼间带了几分狐狸的狡黠。
“唔……”苏紫染撇了撇嘴,心说不就是点头或者摇头的区别吗,非得吊着她的胃口,“那好吧,你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雪炎无奈:“阿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紫染瞪他一眼,想到自己大婚后他突然不告而别的事儿,本要拿出来跟他翻翻旧账,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雪炎的神色微微一僵,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件事,当初他明明答应了要陪她一起找玲珑珠,最后却撇下她一人……
幸而苏紫染突然又说疼得难受,他才急忙将人抱进屋子,然后到外头去采药
。
门口的草药皆是弥足珍贵之物,他微曲着身子,俯身采药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一直不想在苏紫染面前表现出来,可心里的不安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扩大,其实那毒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解这种毒需要一味名为“腐离”的草药,千金难求,因为“腐离”离开泥土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所以便是京城之中也常常供不应求。虽然对他来说不是不能解,可他还是很想知道对她下这种毒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但最让他忧心的还不止于此,他最怕的是,下毒之人心怀叵测,一定要置阿紫于死地。若在此毒之中加上另一种无色无味无毒的浮草,那就真的药石无灵了。
虽然浮草并不是毒,可一旦遇上了“腐离”,就会转化成另一种剧毒,这也是他为什么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房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雪炎瞳孔一缩,神思骤然回敛,一把抓起采下的药就冲了回去,视线触及倒在地上的那一抹身影,心口猛地一紧,手中的“腐离”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颤抖着将她抱回床上。
“阿紫,这又是怎么了,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你为什么偏偏不听?”
沙哑的声音过后,室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他当然知道床上躺着的人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生气,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
“阿紫……不要再让我担惊受怕了,以后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醒着的时候他不敢问,也无需问,因为知道她绝对不会同意。
他怕连他们之间和谐的“友情”也消失殆尽,所以他宁可像个朋友一样陪在她身边,只要能够守着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从前只道能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因为从小到大,自从他知道自己可能有这么一个未婚妻以来,时不时会去看看她,可那距离永远都不会太近,只要能够远远地看着她安然浅笑就好。让蓝烟待在她的身边,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份,虽然基本已经无误,可还是把一切都确认清楚为好,毕竟事关铭幽族圣女,马虎不得
。
其实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他的未婚妻,她苏紫染——铭幽族圣女,只是他这个祭司大人的未婚妻而已。他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的关系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的,所以自幼学习铭幽族一切事物的他,觉得那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份远远守护的感情就变了质,变成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的占有欲。
或许第一天真正认识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她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所吸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在大街上,她对频频示好的他无动于衷,这是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挫败,却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兴趣。或许更早——早在他多年的远远观望间,感情就已生根发芽,只是他自己一直不知道罢了。
所以哪怕她的身份依旧未定,哪怕她早已嫁人,他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心从她身上收回来,更没有办法如族中长老所说——卜出一个新的圣女,然后与其成婚。
现在的他,只想为她化解命中那一场劫数。
“阿紫,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保你完好如初、一世安稳?”他低声轻喃。
腐离就在眼前,他却迟疑着不敢用药,生怕真的激发了她体内不一定存在的毒素。
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雪炎脸上哀哀凄凄的神色蓦地敛去,只余一片冷峻疏离。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女子清如鹂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房门大开,她直接就走了进来,“我听他们说,大人带了一个外人回来,这……”
话未说完,女子的身影已至床边,看到床上那抹沉睡的人影,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
雪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谁准你进来的?”
“大人……”
“绮丽,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来你还不是很明白。”
女子身形一晃,脸色顿时惨白,双眼却直直瞪着床上的女子:“大人为何要将一个外人带入铭幽族,难道大人忘了,铭幽族是严禁外人进入的吗?”
雪炎睨了她一眼,微微轻嗤:“她是圣女,何来外人之说?”
“可……可她的身份明明还没有确定啊……而且,她都已经嫁人了
!”
“出去。”男人不再看她一眼,冷声开口。
“大人!”
“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终于把聒噪的人请走,雪炎叹了口气,起身捡过腐离,走到隔壁那间药庐去煎药。
整整两个时辰,他几乎翻遍了药庐中所有的医书,也没有找出能够解第二种毒的药来。
活了二十几年,他从未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刻——枉他一身医术,却连自己最爱的人也没有办法医治。
端着黑色的药汁重新走进自己房里,雪炎非但没有半分放松,一颗心反而悬得更高,眼神空落落地看着手中的药,脚步停在门口,没有再上前。
不喝是死,喝了……或许能活,或许还是会死。
床上有轻微的动静传出,他眸色一闪,一边叫着“阿紫”,一边往里走了进去。
苏紫染果然已经醒来,愣愣地看了他两秒,双眼疲惫地阖了阖。
“我怎么又晕倒了?”
雪炎几乎要被她气死:“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没事跑下床做什么,竟然还跌在地上!”
“我……”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眸色突然一亮,紧紧盯着他手中那药,“解药?给我的?”
雪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紫染皱眉,委屈道:“你该不会因为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就不给我解毒了吧?”
“又胡说
!”雪炎无奈地坐到床沿边去,搅了搅手中的药汁,眉宇始终紧锁,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缓缓把药送到她嘴边。
“雪炎,你这幅模样我哪儿还敢喝你的药啊?”
苏紫染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心惊,面前这个男人一心一意想要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可正因为如此,他此刻没有半分欣喜的表情才会让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的毒就要解了,他难道不是应该开心吗?
撇撇嘴,又调侃着补充了一句:“活像是在给我喂毒一样。”
拿着勺子的手蓦地一抖,碗里的药汁泼出几滴,雪炎的脸色顿时白里透青,难看得很。
“喂,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严肃啊……”苏紫染被他吓了一跳,忙从他手中夺过药碗,用力太大,碗里的药汁猛地晃了几下,又有几滴洒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那股闻起来就发苦的味道,“咕咚咕咚”就把药灌了下去。
喝完,她咧嘴一笑,眉眼弯弯,璀璨的黑眸晶晶发亮。
嘴角还残留着几许药汁,黑乎乎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像偷吃的猫,雪炎爱怜地伸手替她拭去,眸中绞着一抹痛色。
“阿紫,若是我说,你的毒还没有全解,你会怪我吗?”
“恩?”
苏紫染微微一怔。
须臾,她松了口气似的笑道:“感情你是因为这个才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不就是毒吗,我从小到大被寒症折磨惯了,只要你能把我救回来,受多大的苦我也不怕。当然,救不回来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尽力了。”
“阿紫,你怎么就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命?”他哽着声音,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谁说我不珍惜?”苏紫染瞪了瞪眼,见他脸色煞白,终是有些不忍,拉了拉他的袖袍以示安慰,“我只是随遇而安罢了。你说我中了毒,那么我尽力配合救治,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再痛苦我都不会放弃。可若是连你都没有办法,我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