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统算天下牧场,也结束了,结果非常可怕,大隋所有的皇家牧场加起来,符合标准的战马不足五万匹。
杨广怒了。
怒了就要杀人,于是受牵连者多达三千多人,尽数被诛。
牧场流失的良马,要追缴,但是杨广心里清楚,五万匹的缺口想要靠追缴追回来,可能性不大。
于是杨广下旨,诏令崤山以东养马以供军役,天下富人,量其资产。
崤山以东,也就是广义上的山东地区,除了关中之外的半个北方,天下所有富人,都得花钱买马,供给朝廷军需。
钱多的多出,钱少的少出,反正每家都得给我把马交上来。
这一诏令的颁布,并没有惹得天怒人怨,因为其技巧在于,富人花钱。
大隋的富人才有多少?最多占总人口的百分之零点一,就了不得了,而且杨广也有分寸,多则二三十匹,少则三五匹都是可以的。
要的太多,那可真要出事了。
这一诏令的颁布,随即闹出来一个大问题,马匹的价格随之暴涨,从十五贯一匹,短短半个月暴涨至三十多贯。
大隋的马市空前繁荣,富人叫苦不迭。
杨广又授意太仆寺,悄悄的将五万匹马全部以高价卖了出去,然后颁布一条法令,售马十五贯以上者,以囤积居奇问斩。
然后马匹的价格因为朝廷的干预,被快速压制下来。
太仆寺又以十五贯的价格在民间强行收购,这一进一出,赚了一倍的差价。
要么说老百姓斗不过朝廷呢,我这镰刀一挥,一岔新韭菜就没了。
从富人那里掠夺,外加高位抛售,低位接盘,虽然太仆寺多少落了点骂名,但十五万匹战马,已经摆在了杨广面前。
马匹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兵器的问题,杨广又下令:复点兵具器杖,皆令精新,一应军械戎甲,务保供应。
太府寺头都大了.
远在北边的太府寺卿阎毗,给杨铭写了一封私人信件,意思是太府寺和太仆寺差不多,下面的各级机构,贪腐情况严重,严加查办,眼下不合适,毕竟征集兵械这种事,还得靠这些人来做,杀了他们也不管用,反而弊大于利。
而且他希望杨铭能加快河东炼窑冶炼进度,争取在年底之前,第一批兵械甲胄,就能出货,以解太府寺燃眉之急。
杨铭对此是比较认同的,眼下这个时候,本不是大兴牢狱的时机,太仆寺死的那三千多人,确实该死,但死的不是时候。
老爹虽然靠着玩阴谋,一下子整来了十五万匹战马,但这是一水的买卖,皇家牧场一下子被处死这么多人,直接导致了牧场接下来的经营出了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未来几年,不要再指望牧场能提供战马了,马也是靠人来培育驯养的,人都没了,哪来的马。
指望牧场新接班的那群人,他们能行?业务水平不熟练啊。
阎毗的信里说的很清楚,皇帝让他提供足够一百万大军使用的军械,这特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杀了我,我也没有那个本事。
阎毗自认肯定是做不到的,但眼下也只能是多多益善,交付的越多,他将来的罪名就越小,所以他才不得已求助杨铭。
人家自己私募的炼窑,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于是杨铭打算离京一趟,亲自视察河东的炼窑情况。
这个时候,杨浩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因为杨铭一旦离京,关中肯定是要交给观王杨雄,但不能只交给一个人,所以杨浩就是那个制衡杨雄的人。
杨铭又让李靖接替了韦云起走后空下的骠骑大将军,总领京师防务,杨玄挺暂时接管东宫左右卫率,负责东宫防卫。
而杨铭则是带上两千禁卫,前往河东去了。
路上的时候,杨铭将随行的太府寺少卿云定兴召至马车内,询问道:
“眼下太府寺的军械甲胄,可供多少大军?”
云定兴叹息一声,颓丧道:
“掏空府库,最多可装配三十万大军,太子您也知道,这几年不好过啊,太府寺下设的炼窑,近年来一半都在铸造工程用具,以供洛阳、运河、驰道之需,军械甲胄出量极少,外加河北损耗了一些,当下库存堪忧啊。”
杨铭完全能理解,老爹特么的太狠了,征个高句丽,动员一百万大军,这就不是去打仗的,这特么是去装逼的。
历史上号称百万大军的不少,但实实在在有百万大军的,只有杨广同志,你是真实在啊。
资治通鉴记载: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杨铭道:“你们的难处,孤这里也能理解,最后能交付多少算多少吧,陛下将来问罪的时候,我会帮你们顶一顶。”
云定兴听了这话之后,感动大发了,你不该是太子,你该是皇帝啊,这才是明君之姿啊。
于是他感恩一番后,继续道:“太子有没有想过,劝谏陛下不要亲征呢?”
眼下整个大隋的官场,都在讨论杨广亲征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是持反对意见。
皇帝亲征事关重大,许胜不许败,虽然大家觉得如此劳师动众,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以防万一,不希望皇帝亲征,因此洛阳那边,几乎每天都有人在朝会上明里暗里的劝说杨广。
杨广要是听劝就好了,这个人是不听劝的,我特么费这么大劲装逼,你们不让我去?门都没有。
各人的反对立场,都有各人的原因,云定兴不希望皇帝亲征,是觉得只要皇帝不去,那么大军就不用一百多万,三十万绝对够了,那么太府寺这边也就没什么压力了。
至于那些远征将领,则是害怕杨广胡乱发号施令,我本来可以好好打,结果你瞎指挥一通,导致我的战略方针更换频繁,容易出大事。
这是最可怕的,因为朝堂那帮人,已经摸清楚皇帝的脾气了,人家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知兵的,无所不能。
这样的人,不插手行军作战,是不可能的。
于是叫苦的信笺纷沓而至,把杨铭东宫的几案都摆满了。
其中最狠的是苏威,苏威的意思是,你要是劝不住皇帝,我就辞职不干了,我特么这次绝对不跟着去。
因为杨铭早年兼任的右武卫大将军,后来给了代王杨侑,而现在,杨广让苏威给兼了。
等于是苏威眼下兼着右武卫和右御卫两座军府,这特么明摆着让他随军远征。
我特么一把年纪了还要跋山涉水,我才不去。
可他是尚书左仆射啊,皇帝亲征你不跟着去,可能吗?但是只要不是亲征,那他肯定不用去了。
除此之外,发牢骚还有周法尚,周法尚眼下是杨铭的人,但是皇帝让他跟着来护儿,担任水军副总管,他不愿意。
他和来护儿是有矛盾的,隋灭陈之战的时候,周法尚在杨俊麾下,来护儿在贺若弼麾下,最后因为抢功闹出点摩擦,两人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这两人偏偏又是眼下的大隋最懂水战的,所以杨广才有此安排。
他倒是没说不希望皇帝亲征,但他希望他来做水军总管。
你特么跟我说不着啊,我能做了这个主?杨铭心知来护儿是宠臣,又是大将,自己奏请老爹换人,老爹肯定不会答应。
但是历史上,来护儿之败,确实是因为没有听周法尚劝告,轻敌冒进导致水军一败涂地,这个问题还是急需要解决的。
半晌都没听到太子回复,云定兴也知机的不再问了。
洛阳那边的情况他也都听说了,那么多人都劝不住,就算太子去劝,多半也是挨一顿训,根本不会改变结果。
这时候,杨铭拍了拍云定兴的肩膀,道:
“非我不愿劝谏,实是无能为力,其实很早时候,我便奏请陛下,希望由我来总督此战,陛下当时就拒绝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劝过。”
“若是太子亲征,国家损耗将会减轻大半,”云定兴道:“而且必是大获全胜,然百万大军出征,后勤保障负担极重,此战过后,真不知我大隋要经过多少年才能恢复。”
杨铭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云定兴下车之后,杨铭将千牛备身来宇召入车厢。
“你要出趟远门了。”
来宇道:“但凭太子驱驰。”
杨铭点了点头,道:
“荣国公总领水军,责任重大,不容丝毫有失,你帮我带个口信给他,凡事应多与周法尚商量,你们俩以前的过节,我不过问,但是将来战事若有分歧,以保守者为上选,水军的任务是进浿水击平壤,没有侧翼援军,绝不可孤军深入,切记切记。”
来宇点头道:“太子放心,卑职一定将话带到。”
杨铭又耐心道:
“你转告荣公,公之兵法韬略,孤远远不及,此番授意绝非命令,而是建议,只盼荣公将来遇此情形时,能想起孤的这句话,三思而后行。”
“太子句句良言,祖父一定会听的,”来宇道。
杨铭点了点头,道:“你再帮我给周法尚带句话:兴兵在外,务要同舟共济,别给我丢人。”
来宇赶忙道:“卑职明白。”
他不明白,但是来护儿肯定明白,杨铭最后那句“别给我丢人”,其实是说给来护儿听的,意思是,周法尚是我的人,给我个面子,你们俩好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