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哄哄

罗稳的书房分为前后两间, 前边一间供他批阅奏章、接见大臣,里边一间供日间小憩,中间有一道屏风相隔。

冷越隔着屏风虽不能看清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外头人说话的声音他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罗稳缓缓走出去, 吴蔷已经跪在那里等候了。罗稳坐定后也没有让吴蔷立马起来, 就让他跪着说话。

吴蔷道:“皇上, 臣罪该万死, 不料擂台上发生这样的事,造成了大将军的脚伤,比武也只能中断, 臣办事不力,请皇上治罪。”

罗稳心想, 吴蔷这是表面来请罪, 实则是来谈条件的。

“刀剑不长眼的东西, 如何怪得了你。”罗稳淡然道。

吴蔷这才抬起头来,眉头耸动, 刚刚惶恐的脸色突然间转变了,变成一副志在必得的坚定模样,道:“臣刚刚去大将军府看了,大将军也说这是误伤,世子虽性子急了些, 在擂台上有不妥的言论, 但是他没有恶意, 不是存心要伤大将军, 还请皇上念在西唐皇室来朝拜的盛情上, 宽恕世子。”

罗稳头别向一边,冷冷地道:“这长庆跋扈无礼, 一再侮辱我宋国武士,蓄意伤害冷将军,朕也在场,这都是朕亲眼见到的,难道还能有假。朕会下旨,让长庆终身待在他西唐国,不准在踏入我中原半步!”

吴蔷头高高抬起,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样子,道:“让世子断了与中原的来往,这让他今后如何在西唐立足呀?世子虽不是嫡子,但也是长子,好歹有成为王储的可能,皇上的旨意一下,世子可就断了世子成为王储的可能了!”

“他自己作恶,能怪谁?”罗稳坚定地说道。

“请皇上收回成命!”吴蔷似是不想与罗稳多加分辩,只想达到最后的结果。

罗稳看向吴蔷,怒道:“大胆,难不成你今天是来逼朕的?”

“臣不敢。”吴蔷仍然高抬着头,丝毫没有表现出退让。

“朕不知道你这是真为西唐考虑,还是处于私心来为长庆求情,反正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罗稳故意透露出知道吴蔷与长庆私下有来往,想趁机逼一逼吴蔷。

吴蔷惊得一抖,脸色变得煞白。

罗稳看到吴蔷如此反应,暗暗有些得意,便接着说道:“长庆性情暴戾,将来也不是什么好国君,你何苦支持他?”

吴蔷一听,脸色又添了些慌乱,他惊讶于罗稳竟然说中了他与长庆之间的交易,那便是长庆助吴蔷除掉异己,吴蔷助长庆夺储。

吴蔷低下头去,却难掩眼神中的狠厉,朝罗稳拱着的手不知不觉紧握得渗出汗来。

“你出去吧,这个事情不必再议。”罗稳态度坚决。

吴蔷突然间站了起来,也不再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眼神,逼近罗稳道:“皇上,您亲政时间还不长,不懂西唐与宋之间往来的厉害关系,这旨意只怕下得不妥。”

罗稳在吴蔷起身逼近的情况下仍旧神色淡定,厉色道:“你的意思是朕不通政事,这皇帝得你来当?”

吴蔷看了看左右,突然间态度又稍微缓和了些,向后退了几步,道:“臣自然不敢,不过……”

“吴蔷,你是越来越不守自己的本分了。”罗稳淡然念道。

“越来越不守本分的又何止臣一人,只是咱们都不似少年时了,年纪大了些自然就各有各的主张了。”吴蔷看向罗稳,假意地笑了一下。

“是啊,那就看谁的主张更厉害吧。”罗稳也向吴蔷回了一笑,“你出去吧,长庆的事情就这么办,谁也不必再多说。”

吴蔷走后,冷越才从里屋出来。

“你都听到了?”罗稳冷笑了一声,在榻上坐下。

“听到了。”冷越朝罗稳跪下,神情变得严肃,“我师父的那招是狠招,但也是险招,请皇上留意每日饮食,和自己身体的变化,微臣生怕……”

“怕他给朕下毒?”罗稳小声问道,“这个朕也提防过,他从前安排在朕身边的人这几年都被朕想法设法支开了,现在挥云宫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人。”

冷越道:“吴蔷这下知道您早晚要除了他,他如果做出狗急跳墙的事就是……另立新主。”

“朕绝不会再让晏如做这个傀儡,你说的朕记着了,放心吧。”

冷越出了宫回到家,左右放心不下吴笳,眼见就要天黑都还是骑了马往大将军府赶去。

冷越刚进大将军府,六子便过来相迎,六子朝他使了个眼色,在他袖子上拉了拉,道:“爷,你来得真是时候,快去劝劝大将军,回来后就一直睡着不吃东西,我让厨子变着法子做他平时爱吃的,他看都不看一眼,平时一顿要吃一斤肉的人,这么饿着要出毛病呀!”

六子机灵,早看出冷越和吴笳关系不一般,但又不明说,到了这种需要人劝吴笳的时候他马上就能想到冷越。

“行,你让人把饭菜只管端了来。”冷越想起吴笳平时吃东西那个劲头,不信他真的有天会吃不下东西。

冷越敲门,马上听到吴笳的应答声。可推了门进去,却看到吴笳侧身向里躺着,并没打算转过来看冷越。

“看你睡的这个样,弯成条虾一样,天天躺床上这么弯着容易血脉不通。”冷越走近,在吴笳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

吴笳仍旧一动不动,冷越加重了些力气又往他屁股上一拍,道:“放直了!”

“我天生弯的。”吴笳不耐烦,想尽量少说几个字,他其实是想说“我天生就是这么弯着睡的。”

冷越将手搭在吴笳腰上,笑道:“听说你东西都不吃了,犯得着吗?”

吴笳不说话,但鼻间又噗噗地喘着气,不像是要睡了的样子。

“起来吃饭!你不吃伤口长不好,到时候可真跛了。”冷越学着儿时母亲吓唬他的语气说着。

吴笳将头往冷越这边稍微转了转,微微眯着眼睛道:“没胃口,不想吃,吃了也不会好,懒得吃。”

“懒得吃,那我喂你?”

“懒得张嘴。”

“那我把你嘴掰开?”

冷越手放在吴笳胳膊上将他摇了摇,然后身子靠过去,胸口贴在吴笳右边肩头,下巴戳在吴笳脸上。

吴笳抬起左手手掌一把推在冷越脸上:“走开走开,下巴戳得我不舒服。”

冷越一听到吴笳说“不舒服”就想笑,抬起下巴像捣胡椒一样在吴笳的头上、耳朵上、脖子里都戳了一遍,吴笳怕痒,没忍住竟笑了两声,随后又停住笑,伸出手掌将冷越脑袋推开,往里头挪了挪身子想要离冷越远些。

吴笳将床腾出一大片了后,冷越便曲着腿躺了上去,掀开被子将吴笳拦腰抱住:“外头好冷,让我暖和暖和。”吴笳不再动了,任冷越抱着。

冷越又抬起下巴戳着吴笳的后背,很想再听听他刚刚发出的那种笑声,口里念道:“你家厨子做的烧牛肉好吃,等会要是端了来我也要吃,那牛肉选得好,有肥有瘦,烧得又烂,又糯又香,吃得人停不住嘴。”冷越说到这里,故意响响地咽了一口口水,砸吧了下嘴,好像马上就能吃到烧牛肉了一样。

吴笳仍旧歪着不动,似是对冷越说的好吃的完全提不起兴趣。

冷越又接着说道:“我就不信你不饿,咱们北上的时候,中途断了粮,你饿得要吃我的无敌,后来到了固陵,你那个吃法简直让我吃惊,那么大口地吃肉,我看着都觉得噎得慌,想想那个时候也真是饿疯了,饿得羡慕那些马,能随地捡草吃。”

冷越故意和吴笳回忆挨饿的感觉,让吴笳能打开胃口吃得下东西。

吴笳突然把冷越的手捉在手里轻轻捏了下,埋怨道:“爪子冷得像铁,你就这么冷吗?”

“都十一月了,外头好大冷风呢。”冷越说着,按着吴笳说的背过身去。

吴笳将受伤的脚费力抬起,提了提被子也转过身来,胸口与冷越的背紧紧地贴着,然后手臂将冷越整个搂住:“这样要是还捂不热你就把你踢下去。”

吴笳说话的声音低沉,嘴唇只微微张了几下,但冷越却能感觉到吴笳喷在他脖子里的热气,让他感觉那股热气从后脑勺往下蹿,背上那一长线都麻掉了。

冷越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推了推被子,道:“有点闷。”

这时六子在外面敲门:“冷将军,饭菜热好了,我送进来吗?”

冷越揭开被子,赶紧下床。吴笳却把冷越叫住:“冷就多披件衣服下去,不然等会儿又喊冷。”

冷越笑着在吴笳脸上捏一把,转身过去给六子开门。

一阵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冷越跟在六子身后,和他一同将饭菜放到案上铺开来。

六子出去后,冷越拿起筷子就开始吃,边吃边砸着嘴品评:“嗯,不错,还是以前那个味道,好吃。”

冷越一个人尽情吃了好久,装作已经忘了吴笳的样子。

吴笳仰起身子,道:“冷越你是过来劝我吃饭的,结果自己把我的饭吃了,你还要脸吗?”

“你不是不吃嘛?”冷越使劲嚼着,将嘴里的食物吞了,才将话说出口。

“不吃,那是好久以前说的了。”

“对对对,是好久了,都过去半个时辰那么久了,能作数吗?”冷越一本正经地应和着吴笳的话,放下筷子朝吴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