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透进了晚春的阳光,将那雕花窗的影子照在了地上,上边雕的梅兰菊荷彷如一朵朵浮起在磨石地面上一边,只是尚未着色,一律黑沉沉的。花厅里坐着一群夫人,正在笑嘻嘻的说话。
“容大夫人,你们长宁侯府就要办喜事了罢?总归要提前给个信儿,咱们也好去讨一盏喜酒喝!”一个穿着暗金色衣裳的贵夫人笑着瞟了一眼容大奶奶:“这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朝廷重臣,真真是名当户对,想来都会热闹非凡。”
容大奶奶眉梢有止不住的笑:“哪里当得起夫人移驾!实在是太看得起了。”
这时旁边有位夫人出声赞叹了句:“长宁侯府的公子小姐个个都是好的,长公子以前见过两次,果然是翩翩少年,方才见了两位容小姐,心里实在喜爱得紧,也不知道有没有许配人家?我家中可还有要娶媳妇的儿子!”
容二奶奶听那夫人夸赞自己女儿,心中得意,只是不好喜形于色,朝那夫人微微一笑,却也不说话。容大奶奶抬眼打量了下那夫人,原来正是陆景行的母亲,那位右督察御史的夫人,莫非她也看上了容府的小姐?
“陆夫人莫非是在开玩笑?若不是在开玩笑,咱们两府还真有可能结亲呢。”容大奶奶指了指身边的容二奶奶:“两位侄女都尚未议亲,这位是我二弟妹,二弟现正在京兆府中任职。”
陆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说那位容二小姐为何生得如此美貌,原是秉承了母亲的丰姿!”她自去年开始就在打算给陆景行相看各府小姐,问了他好几个,他都只是摇头,根本不让自己把人家小姐邀请过府相看。今日里头倒是让她惊喜了一回,听着丫鬟贴着耳朵来禀报说儿子在那边与容家的两位小姐相谈甚欢,陆夫人心中大喜,只要儿子有这心思,自己这个做娘的自然要去替她张罗。
用午饭的时候陆夫人特地将陆景行找了过来:“行儿,听说今日你与那容府小姐一道儿说了不少闲话?”
陆景行被母亲蓦然问到这个,脸上红了一大块,似乎被人窥中了心事一般,有些窘迫的将头低了下去,陆夫人见了他那模样,自以为了解儿子的想法,笑着对他说道:“那母亲替你去探探容家的口风,如何?”
陆景行听了这话心中欢喜,抬起头来看着陆夫人,说话都有些结巴:“果真?”
陆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呢,你可喜欢?”
“喜欢,儿子很是喜欢。”陆景行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向陆夫人行了一礼:“儿子谢过母亲关心!”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只是舒坦,恨不能跳了起来去捶墙,好让自己心里的快活发泄出来。
陆夫人得了儿子的准信,心里打定了主意,两位容府小姐里边,不管儿子喜欢的人是谁,她却总只会问到容二小姐。容二小姐的父亲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外任放了三年便能调回京城在京兆府做府丞,这也不仅仅是出身长宁侯府的原因。京兆府乃是要职部门,没有能力的人即便是再由关系,皇上也不会选了去那里,总怕再过几年,这位容二爷便要青云直上,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到一品大员呢。
至于那位容四小姐,身份与容二小姐一比,那可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父亲才被流放去西北,听说要在那边熬五年,即算回来,想要东山再起也是很难了,更何况听说那位容三爷能力有限,那更是难上加难。
容二奶奶听说那位便是陆景行的母亲,说话间仿佛有要与容家议亲的意思,实在觉得欢喜,于是两人坐在了一处,开始说起各家的儿子女儿来。旁边有位夫人撇了撇嘴道:“这长宁侯府可真是喜气盈门,马上要办长孙的喜事了,这下眼见着又有要订亲的了。”
容大奶奶瞧了一眼那位夫人,好似是光禄寺卿家的,见她话中似乎带了些酸味儿,心里知道该是想与陆家结亲而不成的,只是微微笑着回答:“那自然是比不得贵府,那喜事儿办得我们眼睛都看直了去呢!”
花厅里的夫人都笑了起来:“容大夫人可真会说笑话儿!”
从秦王府回来,容大奶奶与容二奶奶都十分开心。容二奶奶想着今日陆夫人的话便笑眯了眼睛:“夏华,平章政事陆大人夫人相约过府去玩耍,你去还是不去?”
夏华听了母亲的话,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指尖,耳朵根子都有些发红,低头望向了地面:“母亲做主便是。”
秋华在旁边看着这场景,心里头也在为夏华觉得高兴,这到底也算是心想事成了。她想到了春华出嫁那日,人群里夏华瞥见陆景行,便有几分好感——当时门口那么多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中了那一个?莫非真是姻缘天注定不成?秋华笑嘻嘻的拉住了夏华的胳膊:“二姐姐,恭喜恭喜,这红鸾星已经动了!”
夏华跺了跺脚,扭着身子便走到了母亲身边:“四妹妹,就是你也来取笑我!”
容大奶奶望了一眼秋华,见她神色坦然的站在那里,心里不免有几分怜悯,这次去秦王府里她也听到了不少难听的话,那些长舌的夫人们在背后嚼容家三房的舌根子,顺便也将秋华贬得一无是处:“那容家大房二房都是不错的,可为何偏偏这三房出来的都就那副德性?”
“可不是吗?那容家三爷现在被流放了,听说容四小姐的母亲早就和离出府,容家那位三爷后来又娶了两位夫人,这般关系混乱,能教出好女儿不成?我见那容四小姐年纪不大,可那眼角眉梢却有妩媚之气,娶回家来恐怕也是个不好管的。”
“可不是?娶妻当娶贤,娶个天仙回来,结果教唆着儿子忘了老娘,这可大大不妙!”有夫人点头称是:“宁可聘个平头正面的就足够了。”
“大伯娘,二伯娘,这样的宴会实在无趣,秋华以后便不去参加了。”秋华见容大奶奶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有丝丝怜悯,心里头一片雪亮:“我还不如在随云苑里画几套衣裳样子更来得实惠。”
容大奶奶听着秋华这话,长长的叹了一声:“秋华,你别老想着赚钱的事儿,这银子可是赚不尽的,你今年都要满十四了,最该想的还不是自己的亲事?多到外边走走,自然也能多一分机会。”
王二小姐带着那群贵女站在她面前进行羞辱的场面似乎又浮现在眼前,秋华的手捏得紧紧,手心里头汗津津的一片:“大伯娘,你难道还没有看得清楚,自从我父亲被流放去西北以后,我便已经没有了去那些宴会的资格?今日秋华懵懵懂懂的去了,只是自取其辱,还幸得是二姐姐尽力帮着我。再说这样的宴会,去与不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秋华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望向了容大奶奶,看得她心中一惊,秋华早慧,这些事情她自然早已看穿,自己怎么安慰她也只是显得苍白无力。她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这事儿该总有转机,秋华你不要着急,总能觅到一门合意的亲事。”
合意的亲事?秋华心中微微一哂,想起了今年除夕夜里头高祥说过的话,以前那位高良大人一心想要与长宁侯府结亲,可现在恐怕他也不愿意让高祥娶了自己罢?秋华的一颗心慢慢懂的冷了下去,闭了闭眼睛,或许她与高祥,这辈子是再也不会见面了。他会按照家中吩咐娶妻生子,以后自然会慢慢将她忘记,两人的种种都只是过往,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秋华……”容二奶奶轻声喊了一句,又停住了嘴,为女儿觅到金玉良缘的喜悦此时已经荡然无存,望着一脸萧索的秋华,她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大伯娘,二伯娘,请不要为秋华担心。”转头望了望天边的夕阳,秋华慢慢吐了一口气:“秋华觉得不出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倒能心里舒畅些。只求两位伯娘到时候不要嫌秋华占在容家不挪窝,一个不欢喜便将秋华赶了出去。”
“你这是在说什么!”容大奶奶愕然:“竟说起终身不嫁的混话来了!我们长宁侯府的姑娘难道还愁嫁不成?快莫要七想八想了,赶紧去好好歇息着,过一天心情便会好了。”
夏华跑了过来挽住秋华的手便往园子里边走:“四妹妹,别想这么多,咱们先去看看园子那边的蔷薇花,开得挺热闹。”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看着两姐妹的身影消失在花团锦簇的园子里边,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一片沉寂以后,容大奶奶伸手揪住了身边树枝上的一片叶子,狠狠的拽了下来:“三弟害了自己也算了,可却让秋华跟着吃苦,叫人见了心里甚是难受!”
容二奶奶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可不是呢,他这一辈子,总归要祸害别人,也不知道做过一件让人得利的事儿没有。”
容大奶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咱们别想这么多,你赶紧预备着给夏华去珍珑坊订几件衣裳,那陆府的请帖怕只有几日便会送过来了。”
“可不是呢。”听容大奶奶提起这事儿,容二奶奶脸上的愁容很快便消失不见:“我也正在想着这事儿,是该给夏华添几件新衣裳才是,总得将她打扮停当,好让那陆老夫人和陆家旁的人看看我们家夏华可是个出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