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苑里梨花已尽,枝头累累垂着小拳头大的小果子,被风一吹,在绿叶间东摇西晃撞在了一处,撞得重了些的便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惊得嘉文与嘉徵张大了嘴巴往树上边瞧:“姐姐,果子掉下来了!”
秋华在桌子旁边瞧了瞧蹲在地上捡小果子的兄弟俩,微微一笑:“这些果子现儿还不能吃,等着再长半个月大,外皮黄了,姐姐便让飞花爬上去给你们摘一篮子下来尝鲜。”
嘉徵仰着头往那丛丛绿叶里边瞧着,将手指头含在嘴里想了好半日,这才说道:“这树上好多果子,咱们院子里的人恐怕吃不完呢,能不能拿了去卖钱?”
飞烟在旁边走过来抱住嘉徵笑道:“六少爷好头脑,这算盘可打得精刮响!”
院子里的人正笑得开心,外边有人将门板儿拍得砰砰响:“四小姐,四小姐,可了不得啦,出了大事儿了!”
出了大事?长宁侯府最近喜事连连,可没有一样与她有干系,夏华如愿以偿与陆景行定亲了,大哥也娶了薛小姐,从外院搬进了内院的琼枝楼,可欢喜都是别人的,随云苑里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嘉文嘉徵与玉华发出的笑声,院子里再没有旁的声响。
飞花走过去将门板儿打开,就见外边站着主院的丫头小喜,看起来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边不住的有汗水滴下来,刘海被粘在一处,衣裳也紧紧的粘在了身上,整个人似乎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小喜,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秋华叫绿柳递了帕子给小喜,又让飞花赶紧拿扇子给她扇扇风。小喜歇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话:“四小姐,一位叫高祥的少爷带着一对活雁上门来提亲了!”
听了这话,秋华愣住了,随云苑里的人也都呆住了,自己上门提亲?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儿,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这位高祥少爷便如此与众不同,竟然敢自己上长宁侯府来提亲?
“果然是出事了。”秋华呐呐的说了一句,跌坐到了椅子里边,上回收到高祥的来信时便见他提到了这件事情,他说父亲不同意,他会再与父亲去说,怎么便成了这个结果了?
“小姐,那位高少爷带着长随,手里提了一对活雁,现儿正在大堂里站着呢。”小喜声音十分焦急:“大少奶奶已经去了大堂,也派人去请老爷回府了。”
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京城里的人会怎么样议论四小姐呢,小喜望着坐在椅子里边的秋华,有些愤愤不平,四小姐真是命苦,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因着三爷被带累得没人过府求亲,好不容易来了个,可偏偏是不按规矩来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喜,多谢你来报信。”秋华已经从惊讶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望着小喜点了点头:“你回去罢,我知道了。”
“可是……”小喜犹豫了下:“你不去大堂瞧瞧?”
“正是议论我的亲事,我去大堂自然不合规矩,再说我去大堂又能做什么?亲事可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秋华摇了摇头:“小喜,你去罢,夫人指不定又有什么事儿让你去做了,别让她逮着你不在便发脾气。”
容夫人的贴身丫鬟小霜已经嫁了府上一个长随,那人是个鳏夫,膝下有一个女儿。那日得了容大奶奶的通传去了华瑞堂,听着容大奶奶说要将夫人房里的小霜指给他,高兴得走路都似乎要飘了起来,回家收拾收拾,过了几日便将小霜娶走了。容夫人身边少了人,小喜便顺理成章的升了一级,接替了小霜的位置。
“四小姐。”小喜见着秋华这平静的模样,咬了咬牙齿,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四小姐或许是觉得有心无力了罢?最近府里头喜气盈门,只有她却因着三爷倒了大霉,像她这样好的小姐,自然该是不少人家抢着来聘了回去做媳妇的,可现在她却只能呆在随云苑里边带着弟弟妹妹,连门都不想出了。
“小喜,多谢你还记得给我来报信。我真没事,我去了大堂也做不了什么,你还是快些回去罢!”秋华朝她摆了摆手:“绿柳,你送小喜出去。”
绿柳应了一声,拉了拉小喜的衣袖:“走,我送你。”
小喜怔怔的看了秋华一眼,叹了口气,转身慢慢的走了出去,秋华见着她走得慢腾腾的,知道她心里在担心自己,不由得笑了笑:“小喜倒也是个直性子。”
阮妈妈微微皱了皱眉头:“姑娘,你难道便不担心自己?高祥少爷实在太鲁莽了!”
秋华此时反而平静下了心情,哈哈一笑:“我倒想知道高祥为何突然有这举动,实在与他的性格不相符合,素日里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不沉稳的事情来!”
高祥端端正正坐在容家大堂的椅子上边,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长随,手里拎着两只活雁,尽管翅膀已经被人抓住,可那两只雁在不断的扑腾着身子,将头高高的扬起来,不时发出“嘎”的一声长鸣。
容大奶奶望着高祥拘谨的坐在那里,心里也不住在翻腾,今日高祥如此鲁莽的上门求娶秋华,她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担忧。若这还是在江陵,若容家还只是隐退的那个容家,没有那么多顾忌,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如何?可现在容家已经是京城里的长宁侯府,一举一动都受着旁人的注视,要是开口答应了高祥的求亲,笑掉旁人的牙齿不打紧,说不定那些有心的还会拿着这事做文章,说容家养女不教,竟然私自与外男有了来往,勾得高祥神魂颠倒,竟然自己上门来求亲。
“高祥,你这么来,你家里人可知道?”分明心里清楚这应该是纯属高祥个人所为,可容大奶奶依然抱这一丝幻想开口询问。
“不知。”高祥诚实的摇了摇头:“大婶娘,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生气。”
听着高祥依旧用了小时候的称呼,容大奶奶心里忽然一软,望着高祥点了点头,眼里有了些泪意:“你说说看,婶娘看能不能替你想个法子。”
高祥今年回金陵书院时心上心下,心里一直想着的便是秋华,因着过于伤春,竟生了一场大病。高良得了文夫子捎的信儿,心里有些着急,派了自己的心腹去了应天府,若高祥实在病得厉害便将他接回京城来。
见父亲派来的人是府里的老管事,高祥心里有一线希望,挣扎着将想要父亲去长宁侯府提亲的事儿说了出来。那管事听了笑着答道:“竟然是这事儿!二少爷你便放心罢!老爷一直在想着去攀长宁侯府这条路子呢,既然你有了这个心思,我去回禀老爷,自然不会有问题,你便等着听喜信儿!”
得了老管事这句话,高祥心中大喜,直懊悔自己怎么不早些说出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才第二日便能自己下床,休养了几日便与常人无异。老管事见高祥身子好了,这才乘了船回了京城向高良禀报:“原来二少爷是有自己的心思了呢。”
老管事笑嘻嘻的将高祥的话说了一遍:“老爷,这话我替二少爷传到了,至于去不去容府求亲便是老爷和夫人商量以后再定了。”
高夫人在旁边听了脸上泛起了笑容:“哟,这可真是一门好亲事!”
高良让老管事退下,转头看了高夫人一眼,脸色黑沉沉的一片,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拂袖而去。高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若是管事前日回来,我恐怕不会赞同这门亲事,今日可全然不同了。”
高夫人生的嫡长子高安去年成了亲,娶的便是那位江陵刘知府的三小姐,刘三小姐那次被高安从秋千架子上惊得坠地,休养了大半年腿骨才长好,过了一年便被送到京里来成亲,见了高安便心里惊慌,实在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成亲那晚吹灯行事做得十分勉强,刘三小姐就如一根木头般,由着高安在上头折腾了一回,只觉得夫妻之事,除了妻子受苦外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高安是个经过事的,妓寨里的姐儿最最擅长的便是这事,现儿一比较,只觉刘三小姐味如爵蜡,实在可厌。第二晚要上床时,刘三小姐想着昨晚的疼痛便有些不欢喜,只是坐在一旁不挪身子。高安见刘三小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倒也不说多话,大步走了出去,将刘三小姐带来的四个陪嫁丫鬟都轮流睡了个遍。
刘三小姐听了贴身妈妈来报,心中忿忿,虽说她不喜欢高安,可也不能被他如此羞辱,成婚第二日竟然便去睡自己的陪嫁丫鬟。第三日早上起来将那些陪嫁丫鬟们喊去后院,命带来的几个粗使婆子赏每人二十板子,打得几个丫鬟哭爹喊娘。
高夫人听了婆子来报儿子院子里出了事,走过去见媳妇在打陪嫁丫鬟,仔细一问却是为了这桩缘故,一时心里不舒服,这院子是给儿子住的,丫鬟也是服侍儿子的,安儿想睡谁便是谁,偏偏这媳妇这般不贤惠!于是板着脸儿训了刘三小姐几句。
陪嫁丫鬟里边有个机灵些的,本来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只想踩着旁人往上边爬,没想昨晚新姑爷竟然给了她这个机会,怎么能不顺杆子上去?见高夫人不喜刘三小姐,心中更是有了想法,于是一边尽力奉承着高安,一边去向高夫人密保,刘三小姐本是姨娘所出,只是记在夫人名下当嫡女养的。
高夫人听了,气了个倒仰,她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想给自己两个儿子找两个好媳妇,家世好,相貌好,人品好,前年被刘家要挟着订了亲,看着这刘知府也是正四品,家世马马虎虎配得上,刘三小姐长相也不差,心里想想也便算了,没想到竟是姨娘生的庶女!
高良一直在想着替高祥聘个好人家的媳妇来,怎么能让那贱妇生的高祥压自己儿子一头?高夫人越想越心烦,有时晚上很久都落不了觉,早上起来眼睛里全是血丝儿。她知道高良还是没有死了攀长宁侯府那份心思——毕竟是同乡,以前又有交集,总好说话些不是?
正在担心着这事,高夫人的贴身妈妈走了过来,眉开眼笑贴这她的耳朵道:“夫人,老奴方才出府买东西,听街上的人都在说长宁侯府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