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道很是冷清,马车辘辘碾过的声音便格外响亮了,把车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
“妹妹,既然这事儿只成了一半,那五千两银子我们可不添了。”贾夫人靠在车厢壁上神色疲倦,女儿没有变成平妻,只是外孙得了好处,她凭什么还要多给五千两?贾家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路上捡来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容夫人瞪大了眼睛,把座位拍得砰砰响:“姐姐,那可是你们姐夫亲口应允了的,怎么又突然反口了!”容夫人素来心疼银子,见着答应下来的银子突然又长着翅膀飞走了,简直比挖了她的肉还难受。
“妹妹,我们多添的五千两是让安柔能变成平妻的,可现在族长都没答应,那这五千两我们自然不能给。”贾夫人看着容夫人脸色大变,心里暗自得意,总要有拿捏的法子才好,事儿不能一蹴而就,那也该一步步慢慢来。
“可是我已经送了五千两出去!”容夫人抓住自己的衣襟,只觉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你不是亲眼看着的吗?”
“那可是你自己的事。”贾夫人撇嘴笑了笑:“反正安柔还是没成平妻不是?”
容夫人低头想了想,那五千两银子在她眼前忽远忽近似的,亮晃晃的诱惑着她往前边奔了过去,她想了很久方才挣扎着说出了一句话来:“那从明日起,容家就给安柔平妻之礼便是了,我回去便让下人们都喊她三少奶奶!”只不过是喊句三少奶奶罢了,二叔又不会时时刻刻来自己家里看着!
“这便是了!”贾夫人笑着抓起容夫人的手道:“安柔是你的侄女,她笃定是跟你一条心的,这可不比你那三媳妇强了千倍万倍?不过是一个称呼,何必这么多纠结?妹妹你想通便好,回府我便再给你五千两银票。”
容夫人低头想着这些年来侄女对自己的讨好孝敬可比哪个媳妇都要多,被贾夫人这么一点醒,蓦然也觉得自己真是糊涂,早早将侄女升了平妻的分位,那便早多了一个帮手,自己也不要那般辛苦,过得几年自己把账簿子交给她,自己退到后边掌控大局,让老大媳妇到旁边生闷气去。一想着老大媳妇吃瘪的那模样,容夫人心里便得意,点了点头道:“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日秋华去族学的时候,芸华一见到她便将她拉到院子角上小声对她说:“你祖母昨晚去了我们家!”
秋华心里一惊,没想到昨晚祖母就行动起来了,快到她还没想好对策,她便已经有所举措了。望着芸华那笑吟吟的脸,秋华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该不是坏消息,要不是芸华才不会有这样的神情,于是她放松了心情整,望了芸华一眼:“她去找你曾祖父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芸华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装糊涂罢!她是和你父亲那个姨娘的娘一起去的,为的是让那个姨娘变平妻的事!”
秋华吓了一跳,昨晚大家还以为是将那嘉文记名到母亲这边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划算,若是贾姨娘变成了平妻,还不知母亲会有如何反应呢。想到此处,秋华心头一紧,抓住芸华的手急急忙忙问道:“那你曾祖父怎么说?”
芸华见秋华终于着急了,这才眨了眨眼睛道:“你便放心罢,我曾祖父可不是不明理的人!咱们容家何曾有过平妻?就连姨娘都没得,只是被你父亲坏了规矩而且,她做了姨娘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想着爬上去做平妻不成?只不过淑华……”她望院子那边看了一眼,见淑华穿了一件橙红的衣裳站在一棵梨花树下,小小的身子格外打眼,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我曾祖父说了,淑华她们,等到议亲的时候也是要做嫡子嫡女的身份去结亲的,恐怕那时候你母亲就是不想将她记到名下也没办法,族里会出面去干预呢!”
淑华自从进了族学便被排挤,她又自持生得貌美,对于别的姐妹都不屑一顾,所以在这族学里人缘很坏,大家都不愿意她得了好处,所以芸华对于淑华竟然也能成嫡女感到愤愤不平,觉得曾祖父实在太糊涂了。
原来无论母亲和自己怎么努力,贾姨娘的子女还是会变成嫡子嫡女,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秋华站在那里怅然若失,眼睛愣愣的看着一地洁白的花瓣,心里有些苦涩。芸华见着她脸色凝重,知道是为了这事儿烦恼,伸出手拉住秋华道:“你也别着急,不是还早吗?等她议亲的时候,人家自然要细致打听的,即算她那时候变成了嫡女,可她娘是个低贱的姨娘却是明面上的事儿,这亲事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秋华朝芸华感激的笑了下,她倒不是想让淑华嫁得不好,她只是在担心母亲会不会受得了这个打击,她苦苦守在容家,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像父亲那样的人哪里还有半分还值得她留恋的地方?母亲与其在这容家苦苦挣扎,还不如像李姨娘一样,自请出府,自己过自己的痛快日子去,秋华忽然呆住了,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上边去了?莫非也是被李姨娘弄晕了头不成?
在族学里上了半日课,秋华同着姐妹一起回到容府,才进门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路上边走着的丫鬟婆子个个兴高采烈,交头接耳的在说着什么,见着秋华姐妹走过来却马上闭了嘴巴,不少人斜着眼睛看着秋华,眼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或是同情,或是嘲弄,或是看好戏。
“秋华,你难道不觉得那些丫鬟婆子们今日有些古怪?”春华拉了下秋华,眼里充满了疑惑,自打进门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秋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绝对和祖母昨日去拜访了叔曾祖父有关系!她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可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秋华和春华夏华道别了一声,带着飞红匆匆的走回了随云苑。
院子里边一片静悄悄的,一切依旧,院墙边的木槿花依旧抽出了新叶,淡淡的绿色在墙边留下了一个印记,仿佛那是盛放的预兆般。秋华带着飞红进了后院,里边也是静悄悄的一片,就好像里边没有人一样,只是盆子罐子的碰撞声让她知道还有人在。
秋云推开了内室的门走了出来,见秋华和飞红站在门外,眼睛红了一圈:“姑娘!”说到此处,眼泪珠子滴了下来。
飞红唬了一跳,走过去拉住秋云的手道:“你怎么了?”
秋云往绣房那边望了望,拉着飞红便朝外走,秋华也紧紧跟了过去,就听秋云低声道:“今日夫人将我们都喊去了华瑞堂那边,每人发了三两银子。”
“什么?夫人几时会这么大方了?”飞红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揉了揉额角往天上看了看:“今日那日头好似还是从东边出来的?”
“这银子是改口费。”秋云低下头,窸窸窣窣的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银锭子来:“这是你的。”
飞红将银锭子拿到手里摸了摸:“什么改口费?值三两银子?”
“从今日起,我们都得喊碧芳院的贾姨娘叫三少奶奶,这就是改口费!”秋云擦了下眼睛愤愤道:“这也是老爷不在家,夫人便自作主张了。”
原来就是那一万五千两银子的用处,秋华站在后边,总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容夫人擅自将贾姨娘升了分位。芸华不是说叔曾祖父没有同意吗?可祖母怎么能这样违背族里的意思呢?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会怎么想呢?
“母亲。”秋华撒腿冲进了绣房,就见母亲正低头伏在绣绷前边,手里拈着一根针在往绣布上扎。秋华见她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来,这才稍微安稳了些,走上前去挽住季书娘的手道:“母亲,你不歇息会?”
季书娘回过头来,朝秋华温柔的一笑:“不着急,才绣了一个时辰不到。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只绣了这一个角儿,我不加快些速度,如何能按时交货?”
秋华低头看了看,那绣布上已经出了一角,云气氤氲,中间露出了一块黑色的巉岩,上边的青松仿佛能看得清清楚楚,锋锐而且很有气势般直指天宇。“母亲绣得真好。”秋华轻轻抚摸过绣布,崇拜的看了一眼季书娘:“母亲,这青松是百折不弯的。”
“是。”季书娘停下手,轻轻摩挲着那巉岩上的黑色松茸:“你别为娘担心,娘很好,没有难过。”
秋华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她都还没来得及想安慰母亲的话,没想到她却已经开口来安慰起自己来了。她轻轻的伸手拉着季书娘的胳膊,声音很小的问道:“母亲,你知道了?”
“哪能不知道?”季书娘惨然一笑:“你放心,我早就对你父亲死心了,所以不会难过。你祖母和你父亲喜欢贾姨娘,想要升她做平妻是他们的事情,只要还承认你是嫡女便好,若是这点都做不到,休怪我和他们去拼命。”
“母亲。”秋华抱住季书娘的身子,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咱们和李姨娘一起出府罢,不到这容家住着了,便不会受他们的气了。”
季书娘伸手温柔的摸着秋华的头发,声音轻柔:“秋华,不能走,我们离开了容家以后你便不是江陵容家的小姐了,你会吃很多苦,即便是珍珑坊,也不一定会是你的了,所以无论如何你必须好好的在容家呆着,即便母亲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活在容家。”
“母亲,你别说这样的话儿。”听着这话仿佛是生离死别般,秋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秋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秋华听了会伤心的!”
“好好好,我以后便不说了。”季书娘笑着捂住了嘴:“快去整理下衣裳,瞧你衣裳上边都是灰了呢!”
秋华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季书娘这才将嘴边的手拿了下来,上边有一丝殷红的血迹,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抬起头来,脸颊上艳红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