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边没了声响,屋子外边听壁角的人甚是心焦,守门的翠花嫂子站在门口,一边不停的作揖打躬请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莫要再在外边听了,一边也支起自己的耳朵,唯恐漏掉一星半点。
“这样罢。”贾老爷看了看容夫人,缓缓道,“上次你们容家将那一万五千两银子又退还给了我,那本是我们预备下来想要买通你们容家,让安柔做平妻。这回我不说多话,将一万五千两银子又给你罢,你同意便罢,若是不同意,那我可是一文钱都没得添,舍了女儿在你们家做一辈子姨娘又如何?反正都快做满十年了!”
贾夫人也在一旁冷笑着应和道:“妹妹,容家要是再娶个新妇,那可是要贴钱的!还不知道新娶的和你这个婆婆对不对盘呢!我们家安柔,别的不说,可尊敬长辈却是一点都挑不出毛病来的!”
容夫人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个不停,心里边掂量来掂量去,最后下定了决心,手心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既然姐姐姐夫如此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能攥一万五千两银子到手里边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姐姐说的也没错,若是再娶新妇,容家还得倒贴,一想到这事,容夫人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
容三爷见母亲一口答应了,心里惆怅,追着问贾老爷和贾夫人道:“那给安柔的压箱钱呢?不会从五万两银子里边扣除罢?”
贾老爷瞥了他一眼,恨恨道:“我贾家的银子也是一文一文赚来的,既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上捡的!给了你母亲一万五,自然要从安柔的压箱钱里边除去,你莫非以为这一万五千两银子这么好赚不成?”
容三爷听到这话,蔫了半截,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容夫人赶紧笑着安慰他道:“毓儿,这钱放在了母亲这里,也不是过过手儿的事,不还是要花到你们身上?赶紧陪你姨父姨母去碧芳院,也好让安柔高兴高兴!”
得了母亲这保证,容三爷这才舒畅起来,自己手里把不住银子,没了钱的时候再来哄着母亲要银子花也方当,想到此处他笑容满脸的朝贾老爷和贾夫人行了一礼:“岳父岳母大人,请让小婿作陪,一起去碧芳院。”
贾老爷和贾夫人见着这容钟毓变脸甚是快,转眼间如春风拂面,那眼神也格外的柔和,整个人看上去真是一位翩翩公子,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这侄子外表看着灵秀,实则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一心指望着老婆的陪嫁,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出息?安柔这辈子恐怕会要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走出主院,见院墙那边一大堆丫鬟婆子,依稀还有两位少奶奶模样的人,贾老爷没话找话道:“容家果然热闹,这午休的光景还有这么多人在外边闲逛。”
容三爷抬头看了看,却是大嫂和二嫂带着丫鬟婆子站在不远处,心里自然知道是刚刚听了壁角出来——他起先也和她们站在一处听着呢,否则也不会如此及时的冲进大堂去挣压箱钱了。听得贾老爷发问,他淡淡笑道:“那是大嫂和二嫂,她们素来闲不住,喜欢带着丫鬟婆子们逛园子。”
贾夫人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听闻你大嫂出自广陵杨家二嫂是华阳钱家?都是名门千金,也不知道好不好相与?”
容三爷满不在乎道:“名门千金又如何?安柔是我母亲的侄女,未必还能让她们压过她去不成?岳母大人请放心,母亲自然会照拂表妹的。”
听着容三爷一口一个岳母大人喊得亲热,贾夫人心中的不快这才散去了几分,跟着他一路走到了碧芳院。到了院子门口,见树木扶疏,院子里收拾得整洁可喜,看上去也分外敞亮,不由得点了点头,容家究竟还是没有亏待女儿。
贾安柔见父亲母亲都赶过来看自己,十分开心,赶紧叫丫鬟婆子将最好的茶叶、精致的点心都拿了出来,林妈妈见着贾老爷和贾夫人也是激动得直淌眼泪,不住的拿着衣袖擦眼睛:“老爷、夫人,奴婢总算是没有辜负重托,姑娘现儿苦尽甘来,要做三少奶奶了。”
贾夫人看了林妈妈一眼,只是点了点头,抓住贾安柔的手便往里边走:“安柔,这院子看着景致不错,你带我进内院逛逛。”
贾安柔一愣,见着母亲的神色,知道她又私房话给自己说,于是应声站了起来,带着贾夫人走到了里边院子。母女两人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站定了身子,贾夫人一五一十的将方才在主院的事情说了一遍:“安柔,你可要当心着,他们母子俩恐怕都瞄上了你手里的压箱钱呢。”
贾安柔冷冷一笑道:“母亲,姨母和表哥是什么性子,这么多年下来,我了如指掌,只是我又是什么性子,怕他们还不知道呢。小打小闹,零零碎碎的银子我倒也不计较了,可若是把我当季书娘看待,一味的想要从我手中抠出钱去,那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贾夫人听着沉默了一会,小声劝道:“好歹是你婆婆和夫君,你能忍则忍,千万不要起冲突。娘方才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娘在杭州城里私自置办了几家铺面,你爹都不知道的,娘将一家过到你名下,帮你顺道打理着,每年派人给你送一次银子来,虽然那铺子赚得不多,可一年里头总归有千多两银子的进账,总比手头空空要好。”
贾安柔听了贾夫人的话,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母亲虽然得了三个儿子,可却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昔日在家时母亲就格外疼爱些,现在母亲都要操劳孙子孙女的亲事了,还能挤出一间铺子给她,实在是对她太好。哽咽着趴在贾夫人肩膀上边,她抽抽搭搭道:“母亲,你放心,那三万五千两银子安柔会攥得紧紧的,不会让人觊觎了去。”
母女俩说了一阵贴心的话,听着外边有婆子喊容老爷回来了,请贾老爷一家和碧芳院里的大小主子们去华瑞堂用晚膳。贾夫人擦了擦眼睛,这才同女儿一道走了出去,外边的院子里的茶水都已经凉了,贾老爷很不悦的望了一眼贾夫人道:“什么风景好看?竟然看了这么久!”
夫人自小便疼爱这个幺女,在家做闺女时便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方才肯定是背着他去塞私房银子了,贾老爷心里十分不高兴,这么多孙子孙女要娶要嫁她都不上心,一个嫁出门这么多年了的女儿她倒是贴着赶上去!可夫人究竟有哪些私产,他也不是很清楚,即算清楚了也没得他的份,只能由着她去分配。贾老爷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这是自己为了安柔的事情最后一次来江陵了。
到了华瑞堂,见着容老爷端坐在那里,贾老爷见了连襟比去年又圆胖了一圈,看起来这御赐的长宁侯倒还是捞了些实惠。他紧走几步过去向容老爷见礼,容老爷页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住了他:“贾兄,何必如此见外?”
贾老爷站直了身子,眼睛里有些畏惧的神色:“现儿老弟是长宁侯了,民见官,自然要行大礼的。”
容老爷赶紧按着他坐了下来:“自家亲戚,何必如此分得清楚?”一边说着一边朝跟在贾老爷贾夫人身后的贾安柔笑了笑:“侄女也坐下罢!”虽说心里不屑她**的事儿,可毕竟那还是儿子造的孽,她在容家快十年,倒也本本分分,不见她兴风作浪起什么幺蛾子。本来自己是绝不会将这侄女扶正的,可太后娘娘开了口,那也只能听从了。
不多时,容大爷容二爷也带着家眷来了华瑞堂,随云苑里的秋华和嘉徵也过来了,贾安柔看着一屋子人,心里也激动得砰砰直跳,看这阵势,大概就是要容家各房来认亲,也就是说肯定了她的身份。她悄悄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两条腿有些发抖,若不是有长裙遮掩,恐怕已经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秋华走进华瑞堂,见了这拥挤的场面,顿时醒悟这是要确定贾安柔扶正的事情了,她不声不响的坐在了角落里边,静静的听着屋子里的说说笑笑。奶妈抱了嘉徵站在秋华身后,嘉徵望了一屋子人,快活得很,拍着手儿笑个不歇,只是说不出话来。
容老爷见着儿孙满堂也是欢喜,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慢开口说:“今日喊大家来是认亲来着,既然太后娘娘有旨意,要将贾氏安柔扶正,那我们容家自然要顺应太后娘娘的懿旨。这坐在左首的便是贾老爷和贾夫人,以后咱们便是亲戚了。”
容夫人白了容老爷一眼道:“以前不就是亲戚?只能说以后便是姻亲了。”
容老爷一愣,颇有些尴尬,摸了摸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大家都在一处相认一下,明日我便请族长开祠堂,将贾氏的名字添到族谱里边去。”
贾安柔身边的淑华听了这话,心里头一阵狂喜,望了望那边坐着的春华秋华姐妹们,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们不总是在挤兑自己不是嫡女吗?现儿祖父亲口说了,母亲被扶正,成了三少奶奶,那自己自然也就是嫡女了。她傲慢的抬起头来朝秋华飞了个白眼,然后大声说道:“祖父,那容秋华以后便要喊我娘做母亲了?”
秋华一愣,没想到淑华马上便把这火烧到了她身上,容老爷望了望秋华,神色也颇为尴尬,将这贾安柔扶正只是一句话,可后边的事情真还不少呢。
秋华站了起来,走到容老爷跟前行了一礼道:“祖父明鉴,我母亲健在,为何有喊旁人为母亲的道理?那不是诅咒自己的母亲早死吗?这种大不孝的事情秋华可做不出来。”望了望那得意洋洋的淑华,秋华缓缓道:“三姐姐,你莫要弄错了,喊填房才用母亲的称呼,三少奶奶不过是姨娘扶正,可当不得我喊母亲!”
淑华望着秋华那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脸蛋涨得通红,气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手指着秋华凶狠的说道:“以前你们总逼着我喊你娘叫母亲,现儿也该倒过来了!”
秋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凡事都得讲个理儿,以前你娘是姨娘,你自然要喊我娘为母亲,而现在你娘是以姨娘的身份扶正,我母亲又健在,哪有喊她母亲的道理?三少奶奶,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