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习惯入夜留一盏灯,却不知这个习惯留下了引狼入室的祸患,身体突然被禁锢,落入一个铜墙铁壁似的冷硬怀抱,她正要张口呼救,大掌捂住她的嘴巴,堵住她的呼声。
“若你二哥现在进来,铁定跟爷动手,爷的右手跟废了一样,现在打不过他,你便安静些。”
他上身微微前倾吹熄床头烛火。
“今个爷才从常言那里知道,十四叔的腿彻底废了,爷的十四叔被人害得半身不遂,卿卿说爷该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你明明心里有数的……何必问我。”“这一路上多有不顺,仍得卿卿知我心,也算上天对我弥补。”“我不知道的……我也是乱猜的。”
“就算废了他们的腿,十四叔也不能再站起来。呵……一起来的,却不能一起回去。明明是爷做的错事,却要报复在爷身边人的身上。”
“如此一来,王爷就能一心向善了么?”
“这世道弱肉强食,爷不想为人俎下鱼肉,便只能做刀俎。”“是啊,只有王爷欺凌于人,哪有人敢欺凌王爷的?”
“三日之后会有千袋粮食被投掷进乌兰江里,届时对岸百姓定将哄抢粮食,管辖大乱,爷会趁乱攻入对岸,取孟束人头来见你。”
“人头……太血腥了些。依叔父的性子,是不会轻易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的。”
“爷不会给他自我了断的机会。”
“还请王爷万事当心,平安归来。”
“虽然听起来确实像是敷衍……卿卿,我很心悦。”
卿卿微怔,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将要说的,她想要捂住耳朵,霍遇的唇却率先覆在她的耳侧低语。
“你注定是爷的。”
他一句话判了她的终身,卑鄙而磊落。
卿卿的心若一尘埃终于落地,再也不会有其它祈盼了。
霍遇玄铁骑中有一只特别的队伍,称为神机营,为冯康统领,其中都是潜伏能力一等一的斥候,冯康率兵夜潜乌兰江隔岸,探听孟束剩余实力虚实,一夜一昼后顺利归来,并带来了孟束的防守部署。
霍遇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道:“孟公子,本王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瓮中捉鳖。”
孟峦无视他的轻狂,反而问道:“若王爷是孟束,如今会如何应对我们的包围之势?”
霍遇没有片刻地思考便回答:“自然是早早投降了。”
孟柏年听他此言大笑道:“王爷既然要认输,好歹多想一阵子,哪能这么不假思索地投降呢?”
“认输都得认半天,恐怕其中有诈。不过是本王会认输,孟束老贼刻板自负,输不起的。”
孟峦和霍遇隔着深仇,彼此都没个好脸色,但二人进行沙盘推演却格外投入,孟柏年做冲裁,二人已经对峙一个上午,不见胜负,他有些腹饿,恰好卿卿端来了汤饭,便先停战。
霍遇尝了口汤,只觉得索然无味,不比小南瓜他娘亲做得好到哪儿去。
他看了看孟柏年和孟峦,发觉他们都吃得津津有味的,还以为是这坏丫头有偏见,给他少加了料。
孟柏年欣慰道:“没想到叔叔能吃到卿卿亲手做的饭菜,真是荣幸!”孟峦也首肯道:“火候恰到好处,肉质鲜嫩,不大像是初次做,辛苦了。”
霍遇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了问题,要么是她差别待遇,特地给自己的饭菜里没有放料。他咬牙喝了口汤,便把碗放在了一旁。
卿卿做到孟峦身旁,攀着他的胳膊道:“二哥,明天是中秋,晚上我们去祭嫦娥。等你娶妻了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军中一切简陋,只得委屈嫦娥娘娘了。”
孟柏年想起卿卿幼年祭嫦娥的事,也是哭笑不得,她小时候贪吃,每次准备好的食材都会被她吃掉,气得两个兄长都不肯跟她一起祭嫦娥,卿卿便去告状,每逢卿卿告状,家中人都知道是两位少爷的灾难。
转眼间,卿卿出落成了窈窕淑女,卿卿走后,沙盘对战还在继续。
霍遇移动了一个兵团,孟峦想了想,“我投降。”
“局势未定,现在认输未免过早。”
“这局势不和当年断魂坡一役一模一样吗?当年我自不量力,和王爷死拼,下场不必多言。这次,我要同家妹团聚过节,便不奉陪了。”
孟柏年前来搂住孟峦肩膀,“吃肉去,中午那顿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孟峦朝霍遇作了个揖便离去。
霍遇路过伙房,见孟九开心地噘着骨头,摇头道:“可怜我的孟九,要吃这糟糠玩意儿。”抬头,卿卿正好提着水桶经过。
她本想逗弄孟九,见霍遇在此处,便绕道而行。
“怕见着爷?”
她放下水桶,直直盯着霍遇:“你也不是豺狼虎豹,有什么可怕的?”“是啊,爷不是豺狼虎豹。”他自嘲一笑,走上前帮卿卿拎起水桶。孟九见他们二人走了,也连忙跟上。
“中秋一过爷就要过江了。”他说。
“太子他们不是还没同意么?”
“他会打仗还是爷会打仗?这是实战,不是纸上谈兵,不主动出击永远占不了上风。”
他话音刚落,手掌突然落在卿卿肩头。
他的手掌包覆了她整个肩头,手心炙热的温度透过衣衫落在卿卿肌肤上,她耳根子发烫,扭转肩膀,但霍遇的手掌牢牢扣着,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瞪眼看他,霍遇这才轻轻移开手掌。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异常,卿卿无力垂下睫毛,一只蓝色的蝶朝她面前飞过。
“原本想捉给卿卿玩耍,不慎给放走了。”
“我又不是七八岁女童,才不稀奇这玩意儿。”
“爷以为你会喜欢……如今不知怎的……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赠与你。”他等了许久不见回音,回过头,见卿卿正蹲在地上扣着孟九的嘴,一边还焦急地道:“快吐出来。”
他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卿卿回头张望他:“快来帮把手,孟九不知吞了什么东西进去。”
霍遇上前,掰开孟九的嘴巴,一块石子儿从他嘴里吐出,卿卿松了口气。
霍遇道:“吃不坏肚子的。”
卿卿揉了揉孟九的毛,责备道:“也不是小狗崽子了。”
“谁说不是小狗崽子?是爷养大的狗,在爷眼里永远是小崽子。”
卿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孟九不就像是霍遇的孩子吗?出了孟九,他还肯对谁这么好?
夜里卿卿听完孟峦教诲回屋,见孟九在屋里蹲着等她,她一回来,孟九就四肢直立站起来摇摇尾巴,然后跑去外面。
她追上去,约莫快出军营了,孟九仍跑着,这时她两眼一黑,被一块布从头蒙住,还没能挣脱,被人拦腰扛起扔到马背上。
风在耳边疾驰,她咬着牙恨到:“霍遇你放开我!”
太熟悉了,她的身体甚至记得他臂膀的力度。
“别挣脱了,爷喝了二两酒,你再挣爷可把你扔下去了。”
荒山野岭,适时一声狼嚎,孟九听到,高声吠喊,压住狼叫的声音。霍遇疾驰到山顶,山高云低,夜幕似巨大的屋顶遮蔽他们。
十五前的月亮尚未圆满,虽有遗憾,但霍遇很快就释怀了。
月可以不圆,只要面前是她,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卿卿仰着头,“月亮缺了一角呢。”
众星拱月,良辰美景,可遇而不可求。
卿卿探出手,晃了一晃,原来月亮离得还远,并不在面前。
对岸悬崖一匹孤狼独立,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孟九站在此端,怒目圆瞪。
狼嚎一声,它叫一声,犬狼嚎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霍遇心想,今夜该有丝竹悦耳,而不是听两只畜生争相出风头。“卿卿喜欢吗?”
她沉迷月色里,又被孟九一声怒叫蔽耳。
霍遇自言自语,“爷很喜欢。”
缺了一角的月亮,还有月下的她,都令他心悦。
“卿卿,爷想和你一同过中秋,想每次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卿卿就在身旁。”
她揉了揉耳垂,回头望着霍遇,大声道:“什么?听不清楚的。”
霍遇一个箭步移动到她面前,是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卿卿闪躲着,被他安耐住后腰,身体铁向他。
霍遇凑上前,在她唇上柔和一吻,这个吻太干涩,远远不足他心中所想。他用舌尖轻巧划开卿卿闭合的唇瓣,扫过她的舌尖,虽然速度若闪电迅速,却仍然留下酥麻的痕迹。
卿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他的眼睛,他在这时迅速吸吮住她的唇瓣,卿卿被突如其来的猛烈动作惊得闭紧双眼。
霍遇含住她的舌头,汲取甘露,手上的动作也动了情,在她的背上不断抚摸,想把她嵌进身体里。卿卿被他吻得浑身燥热,这具身体早已被他教导成熟,北邙山的日与夜里,无需言语,他会亲吻她,抚摸她,让她情动,却再离开她,叫她沉溺在陌生的情潮当中,那时他便是唯一能够解救她的神灵。
她的心经历的太多,身体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记忆。
顶着自己的那块烙铁让卿卿陷入恐慌之中,比起霍遇来,她更惧怕那东西。
那样丑陋的东西却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比最硬的鞭子还要让她害怕。她双手攀在霍遇肩头推拒着他,然而当他下定决心时,自己便无路可退。
那东西在激烈的亲吻中疲软了下去,霍遇一愣,便也放松地靠在卿卿肩上。
卿卿承不住他的重量,只好把双手扶在他腰上。
“卿卿,明年同爷一起看月亮。”
“还有足足一年,哪能说得准呢……”
“听你这意思是还有其它后路?”
“我没有。”自然是还有后路的,即便是走投无路时候,她也从没想过要投靠霍遇。
她说起谎来漏洞百出,霍遇一听便知道她还有其它打算,气上心头——命都能给她了,她还要什么?
他拦腰扛起卿卿阔步迈向悬崖边上。
卿卿紧闭着眼不敢向下看,霍遇只要一松手,她将粉身碎骨。
“卿卿呐,爷没什么耐性的,若你心里想着其它,爷便趁早松了手。”风将她的头发全部吹起,她的嘴唇发着颤,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过是叫你离开薛时安,有这么难么……当日因你答应了爷只要救他便心甘情愿当爷的女人爷才会甘愿为你跳下乌兰江,若你悔誓,爷便将这本属于你的乌兰江深寒还给你。”
卿卿双手揪着衣领,耳边可闻乌兰江水拍打崖壁的声音。
“时安舍命救我,我……我不能……”
“是么?”霍遇发出一声冷笑,夹紧臂弯里的人,转头走向马儿。又是一路疾驰到乌兰江畔。
孟九四肢快要跑断,刚刚跟上来,竟见霍遇将卿卿扔下江水。孟九焦急地大叫起来,冲着霍遇吼叫,见他不理,又冲着江水叫。
卿卿拼命躲避浪潮,向岸边划水。强烈的求生欲提醒她得时刻保持着清醒,才能不被江水冲走。
孟九突然向远处跑去,不一会儿便叼来一根树枝,眼巴巴望着霍遇。霍遇接过树枝,伸向水中。
卿卿努力逆流而上,紧握那根救命的枯枝。
她上了岸,半句都不愿与霍遇多说。
“今夜水势平平,你在水下感觉如何?”
她浑身湿冷,靠着孟九汲取温暖。
“爷想见你,当日便逆着水游到天黑,你怕冷,我也会。卿卿,他人能为了你轻易舍弃性命,我历尽万难也要活下来……虽不全是为了你,却也想着回来以后就能见到你。”
“王爷的心意太重,卿卿命薄,受之不起。”
“本王知道你的秉性,今天道出这番话只是不想让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本王想要的东西从未有得不到一说,既然想要你,便会不择手段。你安生等着本王回来,捉了孟束便带你回瑞安成婚。”
“既然不顾我的意愿,王爷又何跟我说这些话?”
“你这不识好歹的丫头,合该让你被江水冲走。”
“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不顾王爷的生死。”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王爷……我恨死你了。”
霍遇不置可否地一笑:“你早就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