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逐匈奴有功,为西北地区安定做出重大贡献,皇帝嘉其功业,又念其在北邙山专心思过,诚信悔改,召其回朝。
此次北征郑永为前锋部队,于首战大挫匈奴锐气,孤军直入取敌首级,占首功,授中军将军头衔。
晋王霍遇,骁勇善战,领兵有方,虽有过失,但念其思过期间在北邙山开荒屯田、兴建城池等举措大大改善边境名声,擢升为军中大都督,为军中第一人。
霍遇得了赏,人却还在路上悠闲晃荡,似要把路上的山水都玩遍了才肯回朝。
董良先是快马回朝,又带着圣旨连夜疾驰至北邙山。
“你如今好大的架子!竟要圣上请你回去!”
康都太守得了一只五彩毛的鹦鹉,给霍遇献上,霍遇忙着教他说话,见董良又是急迫心态,指责道:“别教坏本王的鹦鹉。”
“你何时回去?”
“回去做什么?听朝臣指责?呵,反正我身上骂名不止一条,不急。”
“你如今可是重任在身。”
“无非是些名号罢了,就算做了这朝廷文武第一人又如何?还不是低太子一等。陛下和朝臣都想保太子,我索性晚几天回去,正好不与他争。”
“王爷,容下官直言,于在下真心,王爷从不低太子一等。”
“董良啊,你说你,一个小小的掾史,既无权势,又非淑女,我要你的真心何用?”
董良见他好坏都听不进去,甩袖道:“我持陛下黄钺,今还怕了你不成!”
他袖口折起一处,霍遇瞧见,上前帮他理好衣冠:“我不是个好主子,从今往后在朝中,你当尽心侍奉太子,若他日由我掌大权,看在嫂子的面子上我会留你一条性命的。”
“太子虽有才德,却不是下官想侍奉之主。”
“你想留我身边容易,但你的老父亲呢?别非闹到父子决裂,本王命薄,受不起。”
自此一战,董良已决心效劳晋王,不料被他推辞,遥想当年少年意气时的畅快,愈发觉得前路坎坷。
朝堂斗争不必打仗简单,而满朝文武,皆非晋王后盾,他心有大志,前路尽是荆棘。
霍遇弟兄相残却擢升,为了平息朝中议论,皇帝将被贬的六王爷、七王爷都召回朝,虽然没有授要职,但总算回到京师了。
董良都清楚,六王爷回朝定不会轻饶霍遇,霍遇岂会不知?
他悲壮离开北邙山的晋王府,深知自己没走一步,就背离他一步。
“董大人留步!”
哈尔日一路疾奔,才在董良出关前留住他,董良望向他,仿佛希望的光再照耀自己。
哈尔日扶着腰,气喘吁吁道:“王爷说,在武郡赌钱时你输他的银子还没还呢……”
董良:“……”
董良走后,府中清冷。因要回永安府,府中正在清扫准备搬迁之事。
有潘姐操持,上上下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霍遇正在书房观画,潘姐求见。
“可是遇了麻烦?”
“王爷真是英明。”
“若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你也不敢来找我。”
潘姐敛了笑容,正色道:“王爷,早晨时收拾卿……孟姑娘的屋子,发现了几章还未看完的竹简,该如何处置?”
他当初见她喜欢读书,就寻了些从前流传下来有意思的传奇记载给她,她看倒是看了,却未读完。
其实有几本原本就是残章,没有结尾。
“虽是无用之书,但流传甚久,扔了可惜,带回去。”
“还有一事,后院里头的女婢,只有桃花和福宝是新来的,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带他们回永安府的王府?”
“带回去吧,哪里缺人就给安插进去。”
“那……孟姑娘的旧衣……”
“你便当她是一个寻常侍妾,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这些小事你应有自己的方寸。”
潘姐不敢再说,行礼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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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徹安定完匈奴皇庭事后,将政务交予曲子牧代理,便安心领着卿卿和乌云南下了。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件汉女衣物,卿卿看到时,倍感亲切,换上后又觉这衣服太过华贵,穿起来总觉得别扭,呼延徹道:“虽然如今不打仗了,但我们若大喇喇出现在中原仍会引起怀疑,我会和乌云带上面具,扮作你的奴仆。”
“这怎么行?”
乌云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不行了?又不是真的给你当奴仆,权宜之计,我和叔父都不觉得吃亏呢,你怕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或许是近乡情怯,怕回去吧。
呼延徹怕卿卿多想,没告诉卿卿暗中会有死士保护,定制好路线,即日便能出发。
他们混在通市后第一批入关的胡商中,商队构成复杂,各种发色的人都有,只要有正式的入关公文就可以入关。
卿卿虽不知晓呼延徹是哪里弄来的入关公文,但她现在十分确定,呼延徹与朝廷中人相识,而那人,与她似乎也有些关系。
路径北邙山,卿卿在隔壁半山上看到北邙山战俘营已是空荡一片,兴建的行宫换了一批工匠,除了几个要地,再没有士兵看守。
呼延徹道:“董木合偷袭边防,误以为战俘为邺人,血洗了战俘营。”
她只能掩面而哭,乌云看着她颤抖不止的肩膀,用匈奴话对呼延徹道:“叔父,你惹哭了她,去哄哄她呀。”
呼延徹愁道:“你们两个,一个眼泪流不净,一个天生不会哭,都不是好事。”
呼延徹不愿去安慰卿卿,乌云正要自己出马,却见卿卿平安无事地走来:“我们快点赶路吧,天黑前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雁门之上,关内景象一览无遗,乌云连连赞叹:“真乃大国,不知我族何时才能生活在这样好的地方。”
呼延徹高大的身影覆住二女视线,“中原风光,何止雁门?”
雁门高塔乃是前朝武帝为彰军中将士所建的功德塔,建于鸣山之上,登塔之后,北望关外南望中原,触目之处,峰峦起伏,雄奇壮观。前朝此处有禁卫守候,非得皇命不可登塔,但随着边域外扩,雁门塔不再做军事之用,今朝废立,渐渐成为一处供赏游的名胜。
雁门塔外内外石壁上由此来文人所写诗文辞赋已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卿卿第一眼便看见“去也雁门,来也雁门”。
这八个字内容无奇,但笔法出奇,又道出无数人心思。
当年北上,她们若流民涌入雁门,如今归还,得以在雁门塔顶一览左右风光,时过境迁,心中悲凉如那关外平川,空旷无垠。
雁门往南不出十里地,是方山郡,方山郡外孤坟千里,鲜有有碑的,呼延徹驾马来到其中一座碑前。
卿卿道:“当年我们北出雁门,此人正是雁门郡守。”
“我有所听闻,此人生无大志,终日吟风弄月,自以为高雅,才引来邺军,却在邺军攻城之日,守着鸣山负隅顽抗。”
“无人感念他坚守到最后的恩德,若不是他,我兄长也不会早早就上了断魂坡。”
“你兄长二人,皆属英豪,只可惜时势弄人。”
“对我而言,又哪有什么英豪不英豪的?我只记得……二哥嫉妒大哥受器重,时常找他麻烦,他们关系似乎不好,但大哥惧内,每次被嫂子逐出家门,又非要和二哥挤一屋。”
“你家里还有这等轶事。”
“我二哥那时真是顽皮呢,他在军营里每次受大哥欺负,就先跑回家去嫂嫂那里告状,嫂嫂若责罚了大哥,大哥又拿他撒气。不过他们都是疼我的,我还记得逢年过节的,我理应随母亲去寺庙沐佛,大哥二哥会想法子,合力把我偷出来带我上街。”
“过了方山,就是断魂坡……可要绕道?”
“不用了,我两个兄长皆命丧断魂坡,只有过了断魂坡,才是回家。”
真到了断魂坡,又是另一番景象。
断魂坡的天万里无云,牛羊漫坡,牧童在树下打盹儿,四月芳菲天,尽在断魂坡。
小儿绕膝下的场景似乎是昨天,卿卿此时哭也不敢,只怕一哭就得哭死过去。
除了他们,也有其他人游至此,有诗吟道:“断魂坡下英雄冢,一门三将千字碑;白发将军送子出,少年意气何处归。”
吟诗之人是个布衣青年,一旁的小个郎君是他书童,卿卿闻诗泣泪,那青年见了卿卿,还以为是同为孟家忠良所感之人,上前询问道:“姑娘也是来纪念孟家二位公子的?”
卿卿颔首应是,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呼延徹知她心中所悲,将卿卿护在身后:“我家小姐途经此地,得知孟氏一族实际,为之感动故而悲戚。”
青年见呼延徹是胡人模样,又称卿卿为“小姐”,因胡人骁勇,边境处的富贵人家常常请胡人做侍卫,便以为她边境谁家的千金。
呼延徹打量这个男子,他白袍青衫,儒生装扮,袖口处有几处补丁,不是富贵人家人,但有书童,应当是上京谋仕途的书生。
书生见呼延徹身高八尺,气势威武,将自己来历老老实实告知。
“在下肖仲乂,豫阳郡泽县人氏,幸蒙当今尚书令谢大人举荐,在京师谋了官职,途经此地,忆及当年孟府二位世子英名,故做此诗。”
呼延徹见他虽贫门出身,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即便赶路上京,眉宇间依旧气定神闲。
卿卿正心说告辞,呼延徹却道:“我家小姐亦要南下,既然顺路,不若结伴而行。”
那小书童附在肖仲乂耳边不知说些什么,但肖仲乂眉头疏朗,听完小厮之话反倒责道:“你我一穷二白,身无长处,能和兄台及二位姑娘同行是福分。”
呼延徹三人名号都不便透露出去,呼延徹化名木徹,称卿卿为岷州粮商之女,前往洛川拜访亲戚。
因她的名实难改,呼延徹索性称她是孟家旁支远亲。
夜里在客栈落脚,卿卿寻来和呼延徹独处的机会,才问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邺人朝廷的文官大多由前祁、邺士族担任,若要推行新政,皇帝必得培养自己的亲信。能得谢国公赏识的人岂是池中之物?此人身着褴褛,却步伐稳健,虽得了上京的令,却不急于赶路,既然能为心中敬仰而停驻于此浪费上京时间,必是对自己成竹在胸,且有大志。”
“一个书生前途如何,与我何干?”
“你若留在中原,多一相识便是多一条后路。”
卿卿没料到呼延徹会这样说,她上前一步,仰着脸问他:“你,管我的事做什么?我自有出路。”
呼延徹后退,和她隔开距离,“你年幼愚钝,进了中原,人人都可欺你。”
这话让从外边打水回来的乌云听见了,破门帮着卿卿指责呼延徹道:“叔父,你也是太不会说话了,我都听出了你是在关心人家,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
呼延徹冷脸道:“听人壁角的坏习惯何时能改?”
乌云走到卿卿和呼延徹之间,将二人隔开,背对呼延徹而面朝卿卿做了个鬼脸,卿卿不忍笑出来,模样灵动。呼延徹道:“我回房了,你二人早些休息。”
呼延徹一走,乌云跺脚气到:“你们中原这么多好男儿,你怎就瞧上了我叔父这个死脑筋?”
卿卿否认:“我不已告诉过你,只是敬重。”
乌云不信,卿卿长叹一口,牵着她的手坐下,细细道来:“你叔父现在身居高位,非我能高攀起。你或许是知道的……我是从晋王手中逃出来的,他是那样可怕,若被他知道我为你叔父所救,你们牺牲了那么多人,勉强换来的太平又没了,你叔父……他像黑夜里的月光吸引着我,他诚然可贵,我又怎能为私心毁了这点月光?”
“那你就是喜欢我叔父的。卿卿,你做我小婶婶吧。”
卿卿已经无可否认了,她垂眸道:“你叔父不喜欢我,我也不能做你的小婶婶。也许你也听过我父兄名声……我们家……尚有许多事未解决,我要解决了这些事,才能清清白白去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谁说我叔父不喜欢你,你这么好看,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也不知……”豆蔻年纪的少女初尝情爱,未尝甜味先尝到苦涩,她想起以前在战俘营时杜家娘子跟她说过的一句话,转赠给乌云:“有个嫂嫂跟我说过,天底下的美色大都相当,以美色侍人,是为奴,若两情相悦,皮相和出身都不真正重要的。”
“什么意思呢?”
“也许……你叔父永远瞧不上我的。”
乌云见自己又无意揭了她伤口,忙转了轻松的话题。二人悉悉索索闲话道夜深才熄了灯,呼延徹在走廊看到灯火终于灭了,才安心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