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因与刘景打了数仗,其间抓了几个刘景手下的将领,吴翌与刘景二人经过协商,计划明日叫唤战俘。吴翌这日便带着花无多去牢中探看。
刘景那边派人送来了交换名单,一共有三人,一名副军参加两名督军校尉,这三人军事在阵前被俘,究其身价背景都有些来历。其中之一花无多记得十分清楚,此人名叫元白,年纪尚轻,却有些口吃,一说话便我……个没完,所以给花无多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杜小喜将三人逮到了公子翌的面前,公子翌一个个看过去,花无多也一个个看过去。公子问了些话,杜小喜便将他们带了下去。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身旁的公子争忽然道:“单看背影,那个元白还真像无多。”
一句无心之话,却令花无多和公子翌均是一怔。
公子翌看向花无多,却见花无多亦正在看着他,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想到了一计。
花无多赶制元白的面具。公子翌从中将士中挑选与元白身材相似的人。
院中,与元白身材相似的人站成了一排,公子翌一个个审视过去,看到最后一人时,蹙起了眉。
原本挑出来留个,可此偏偏多出来一个,吴翌懒得再看,指向最后那个道:“你出列,回去。”
“啊?为什么?”多出来的那个问道。
吴翌道:“你最不像。”
“我哪里不像?”多出来的那个又问。
吴翌故意看了看她的胸,再看看她的下面,直看得花无多羞愤而去。
一旁公子争与杜小喜面面相觑,憋笑憋到脸红。
于几人中选定了一人,便让他先入了地牢,暗中观察元白的举动,时间紧迫,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幸好元白的结巴,两人声音虽不像,但只要能随机应变,也应该能接近刘景。成败与否只看天意,不过假扮元白之人却是九死一生断然无回了。
晚上,花无多去找公子翌,见公子争刚从公子翌屋中出来正要离去,便拖了公子争回去,当着公子争的面,与公子翌争辩道:“你明知道,只有我去才能不负此计,让我去。”
公子翌目光沉了下来,道:“你不行。”
花无多道:“我为什么不行?我自幼学习易容术,最是能模仿人,我与元白身材相像,我的好事呢勾引也可变化,即便元白不是结巴我都不惧。我还曾在宋子星与你帐下当过校尉与参将,元白的副参将,副参将的职责我都清楚。我为人聪明机警,又有武功,无论是刺探军情或是暗杀刘景,我都是最佳人选。”见公子翌不理她,花无多对公子争道,“争,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公子争道:“无多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公子翌道:“人选已定,你要当也只能当替补。夜深了,我要歇息了,你们下去吧。”
花无多正待还要说些什么,便听公子翌道:“无多,莫要让我担心。”
花无多一怔,望着公子翌进入内室的背影,讷讷不成言。
公子争在一旁摇头叹息,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待一抬头看见花无多斜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欲逃之夭夭,就被花无多拽住了衣袖。眼尖花无多一脸谄媚笑意,公子争一点儿都没飘飘然,只觉得头皮发麻。
次日,两军交换战俘。
这是梁军交战一年以来,第一次交换战俘。
元白等三名战俘手脚上的镣铐相连,一步步走向刘景大军。公子翌远远望着,忽觉心口一跳,他左右扫视了一遍,对身边的杜小喜低语道:“无多呢?”
杜小喜道:“回王上,今晨没看到参将。”
公子翌目光一凝,道:“叫孙争上来。”
杜小喜自下城去叫了。公子争负责这次交换战俘的相关事宜,此刻正在城下看着双方战俘交换。
过了半晌,公子争本上了城墙。见吴翌沉着脸暗呼不妙,他硬着头皮参拜之后,便听吴翌道:“无多人呢?”
公子争闻言已汗流浃背,道:“禀王上,无多已经走了。”
公子争之语,令城墙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什么叫已经走了?去哪儿了?众人正在疑惑,便见吴翌冷冷的望着一直跪在地上未曾起身的公子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一时间,城墙上所有将士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良久,吴翌将目光移向城下已经走到刘景军前的三名俘虏,道:“无多擅自离军,你知情不报,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
公子争被拖下去的时候未吭一声,昨晚他帮花无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坏的结果。不过他能想到的最坏的也把事军棍吧,没想到,竟然是一百,一百啊,还是重打。虽然他是以大局为重,他心里也认为花无多是完成此计的最佳人选才帮她这个忙的。
不过,现在他都觉得,花无多,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一定要讨回来。公子争一边咬牙挺着屁股开花的惨痛,一边想着。唔……真他奶奶个熊的疼,翌真他娘的够狠。
三名战俘回营后并未能立刻见到刘景,而是被安排在一处帐篷中暂行休息。三人在地牢中就很少说话,如今回来,也因战俘身份,各自躲在角落。
吃了些东西,换过一身衣服,花无多便也靠在一处角落,于暗处观察着帐外二人。这二人艺人叫范抵,艺人叫蒋明。范抵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花无多假扮的元白则是年龄最小的。三人当中,属蒋明身材最高达魁梧也最沉稳。
第二人,刘景才召了他们前去问话。
这并不是花无多第一次见到刘景,不过以前多是两军阵前远远看过,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
刘景身材高大,肤色古铜,鼻梁高挺,目光炯炯,虽与刘修是堂兄弟,却与他大为不同。花无多一瞬想起了温语《江山美男志》中对刘景的评价:武将翘楚,率神俊朗。却也并未言过其实。
三人同时拱手拜道:“参见将军。”花无多的声音被旁边二人淹没。
刘景起身扶起三人,言词温和道:“你三人受苦了。”
一句话,说得三人鼻子发酸。范抵、蒋明更是眼眶发红,花无多红了半天没红起来,只得半敛眸光,假装微颤看似十分感动。
“你们三人在吴翌军中半年,可有什么有益的消息?”刘景旁边一人问道。花无多识得那人,是刘景的谋士徐士昌。
见徐士昌正望着她,本能的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我们……我……我……”花无多学着元白的结巴样子,声音也一般无二,可她我了半天,下个字愣是没我出来。刘景等的不耐,一挥手,道:“不必说了。范抵,你说。”花无多赶忙闭嘴,她正不知道我什么呢,乐得不说。
徐士昌一笑,并未在意她的结巴。元白结巴众所周知,元白不仅结巴,据花无多与牢中狱吏喝酒磕牙得知,元白自尊心极强,平日不善言辞,但最受不了别人瞧不起自己。尤其笑话他结巴,更是忍都不能忍的。为此,她刚来刘景大营时,还打了一个笑话他结巴的小兵一巴掌。元白是副参将出身,打小兵一巴掌算得了什么,范抵、蒋明看到也似司空见惯。花无多记得狱吏还说,元白是个读过书的人,字写得好着呢。狱吏拿了元白写的字给她看,虽只有名字和一些简略字句,花无多一看便知的确是好字。能写出这般好字,说明这个人是读过书的,元白应是有些谋略之人。不仅如此,元白也有些武功底子,能混到副参将之职自然不会太差。
范抵说了一些吴翌日常训练兵士的事情,想来他们一直被关押着,所知也甚少,见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刘景便吩咐道:“既然回来了,你三人就官复原职。先下去休息吧。”
三人都未料到如此轻易就官复原职,自然感激涕零,其余二人更是当场举手发誓,今后要肝脑涂地誓死效命刘景等感人话语。花无多见状也举起了手当众发誓,可她的嘴张了又张还是闭上了,不过仍信誓旦旦,目光真挚的望着刘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让她发誓她不乐意。
帐中人多,刘景除了一开始搀扶他们靠近了一次外,再未靠近,花无多一时无从下手,只得作罢。想着如今官复原职,以后应该还有机会,不宜操之过急。
自官复原职后,花无多便自己一人独帐。还有士兵听任调遣,不过她也得随时听凭参将王珉的调遣。王珉为人豪放性急,有些不耐烦她的结巴,便较少指使她做事。
花无多这几日细心观察并仔细思虑,若想靠近刘景并不太难,但若想要一击命中杀了他并安全离开,却着实有些困难。刘景武功不错。自不可小觑,且必须一击命中,否则便不会再有下手的机会,又不能在人多密集的地方公然刺杀他。
即便自己武功好、轻功高,也敌不过这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和士兵,这便需要等待恰当的时机。
因是军中将士穿着,衣袖都收在手腕处,她的十指金环又惹人眼,日常便不敢戴了,刺杀刘景就只能用暗藏的匕首,没了十指金环这等武器的助益,想要一击命中并不容易。
至于逃跑……倒也不难,她摸了摸身上几日来所做的各种各样的面具,她爱扮成谁就扮成谁,凭她的武功并不难跑。
想到来时,公子争曾与她说,刘景近日大举调兵,似有大动作,他围困长平近一个月亦没有攻下,此番动作很可能有什么预谋。
她想,自己如今是细作身份混入刘景军中,已然官复原职,大小也是个官。倒不如借此机会刺探下军情。
军政大事,她因是副参将之职没有发言的机会却有旁听的机会。几次旁听下来,她暗暗心惊。得知,此次朝廷竟增派了两倍的兵力帮助刘景夺去长平,并想要一举消灭吴翌免除后患。如今刘景如虎添翼,几日来与众将商议谋划攻长平之事,并言在平定了西北吴翌后便挥兵东北,一举消灭吴琪残余,言下竟是再未将吴翌放在眼里。
三日后。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将军中众将士全部召集到了点将台下。如此突然召集,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当花无多昂首挺胸的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时,一抬头,怔在当场。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看到刘修。
她躲在一众士兵当众,想不去看他,却偏偏在看。幸好所有人都在看,便也不显得她突兀。
他变化极大。与记忆中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以为她不想再面对他,可如今他就在眼前,本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却发觉,此时此刻心境已然不同。
往事已矣,以前害怕再见他的胆怯已全然没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似乎连自己都在奇怪,曾经他带给她的屈辱和悔恨,怎么这般轻易地就不怨了……只剩了一丝怅然。
点将台上,刘景站在他身边也显得温雅了许多。难怪温语会说,刘修自东征归来,沙场磨砺,气势越发沉敛,令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扫视场中将士时,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点将台下上千将士因澈王的突然到来而鸦雀无声。上千人站在一处,便是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听得清楚。众将士均挺直了身板,似乎若能被澈王看一眼也是荣耀。
花无多仰望着点将台上的他,一夕之间,仿佛他离自己已越来越远,远到再也触及不了。
与刘修同来的还有公孙紫阳与温语。可花无多自看到刘修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刘修,其他人都未注意到,甚至点将台下的一个角落立着的另一位故人她也未曾发觉。此人便是唐夜。
这一年来,唐夜一直跟在刘修身边,唐家亦与刘家往来密切。
唐夜站在台下一角,身着一袭黑衣。
他目光淡然的向众将士扫去,忽然停在一处,似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一丝怀疑。他目光所停之处,正是仰头怔怔的看着刘修的花无多。
自点将台回来,花无多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可任由她怎么小心也没发现有人监视她。晚上她睡在毡垫上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多心了。她并未发觉,的确有一双眼睛跟着她,不过不是人,而是一条白色的小蛇。那条小蛇直至她睡着仍在帐外徘徊不去,仿佛寻到了好闻的气味,直至被人抓起收入竹管之中。
夜半,刘景军帐中,有一人对刘景道:“你军中混进了细作,此番,我们唯有将计就计……”
吴翌接到花无多传回来的消息,得知刘修已到刘景军中,刘景近几日频繁调动军队,原意并不在攻打长平,而是想要声东击西,与刘修合谋大举攻打上党郡后再图谋长平。
此事非同小可,上党在长平上风,若上党被攻破,长平难保。
这几日,一直站着不敢坐着怕屁股疼的公子争得知了花无多传回来的消息,无比感慨道:“可得是无多去啊。”
公子翌闻言,未发一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吴翌昼夜派人联系了驻守上党郡的吴琪,二人往来书信,郡认为刘修、刘景攻打上党极为可能。
消息传回的第二日,刘景便举兵在长平城外娇小,吴翌亲自率兵迎战,想看看刘景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刘景手下大将军王珉先清兵出战。
王珉来到两军阵前,赫赫威武,可一张口却是指名道姓要挑战吴多。
花无多站在王珉身后,听到王珉向对面道出自己的假名字,嘴角略有抽搐,暗忖,如果她此刻举起手大喊一声:我再这里,不知道王珉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现,可是这种想法也只能在心里嘀咕。
迎战王珉的自然不可能是吴多,却是吴翌帐下小将尉迟宁。
鱼翅宁虽称小将,但论年龄却比花无多要大个两三岁的。尉迟宁与花无多认识,但不太熟,此刻对战王珉三招后,便显得有些吃力。最终败于王珉枪下。
王珉杀了一人后,士气更旺,于两军间,再次道出吴多之名,似乎近日势必要在这片场上与上次救成王而一举扬名天下的吴多一分高下。
花无多顿觉当一个名人真是麻烦。
但这次出战的仍然不会是吴多,乃是老将军霍威。霍威追随西京侯多年,是一名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年前因吴翌率兵攻取长平,而守在北方以防匈奴进犯。最近听闻是他的儿子霍鹰替了他守在边关,原本打算让老将军回家颐养天年,可老将军在家待不住,便再次向西京侯请命,来帮成王吴翌对抗刘景。此时见王珉张狂,老将军一怒之下请兵迎战王珉。
最终,王珉死于霍威刀下。
王珉在军前阵亡,花无多兴奋之余,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刘景在战场上当即升了她为参将。从副的一举变成了正的。花无多一激动,“谢将军”这三个字也成了“谢……啊就谢……将……将……啊就将……”直听得四下众将面有内急之色,那个“军”字才吐出来。
众将呼出一口污浊之气,刘景皱着眉挥了挥一宿,她便识时务的占到了原该王珉所站的位置上。
刘景道:“我今日只想知道,我军中将士能否有一人胜过那在乱军中眨眼间便连斩数十人的吴多。”
一人闻言,颇为激动的上前道:“末将愿去。”
不一会儿,这个末将死在了阵前。
然后又一个末将自告奋勇的冲上了前,一开口便骂吴多是缩头乌龟,胆小如鼠,不敢出来迎战他这个老子。
这时的花无多正在双眼望鼻无聊的练着对眼,闻言暗道,你喊破嗓子我也不出来。他骂她一句,她就在心里骂对方一句。
吴翌却在这时鸣金收兵了。
阵前的那人又叫喊了一阵,刘景似也觉得无趣,便也鸣金收兵。
大军回营时,花无多骑在马上恍惚看到了刘修的身影,暗疑自己眼花,她明明没听说澈王跟来阵前啊。
回到营地,刘景散了众将士,去了刘修的大帐。花无多有意在帐外转了一圈,却因澈王帐外有兵士把守而不敢靠得太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作罢。
刘景把围攻长平的意图显示的十足十,单吴翌连番收到摊子暗报,近来夜里已有几波人马自长平暗移向了上党。上党在长平的上风,若上党被攻下,长平危矣。吴翌再不犹豫,命大将军胡为中、公子争固守长平,自己则点兵数万夜移上党增援吴琪。
两日后,号角齐鸣,刘修果然大举攻打上党,在大腿刘修的攻势后,吴琪忽闻长平急报。刘景的主力军亦同时在攻打长平,因吴翌带走了一半的守城兵力,此时长平已岌岌可危。
吴翌、吴琪大惊之下,方才发觉中计,吴翌忙率兵折返长平,欲绕行后方攻打刘景,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刘景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计谋,竟在半途的下枫谷中埋伏了数千兵士,吴翌大军遭遇突袭,当看清伏击他的是刘景时,吴翌方才明白,刘景、刘修此计主要意图是杀他。上党、长平若能借此机会打下来自然好,不过都没有杀他来得重要。
吴翌被团团围住,拼杀许久也杀不出一条血路。还有无数的士兵陆续围了上来,显然今日刘景不杀他誓不罢休。
但令刘景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以为已掌控大举,崖下谷中被围困的吴翌插翅难飞必死无疑时,近身突有一人发难刺杀自己。而此人却是刚回营不久,升为参将之职的元白。
元白目光中杀意令他惊骇,他想不明白,元白是他的同窗,他们曾一起就读南书书院,虽不情同手足却有同窗情谊,自他追随自己后,便绝无二心。他一直信任元白,很信任,平日里,因他是结巴很少说话,也颇为照顾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被俘短短半年,元白便会变心归顺了吴翌。
花无多本可以一击得中,却被刘景的贴身护卫以血肉之躯拼死阻挡了一下,但她仍重创刘景,众将见状纷纷拔刀围攻她。面对蜂拥而上的将士,花无多不见一丝慌乱。她纵身跃起,眨眼间,众人便看到了当初战场上吴多曾用过的那一招,一瞬间,她四周将士便东倒西歪一大片。慌乱间有人大叫出“吴多”的名字,将她认出,她趁乱用轻功跃入谷中,谷内正在混战,早已分不清彼此。她再混乱中寻到了吴翌的位置,飞了过去,猛的掷出一颗刺目弹。烟尘过后,她已连杀数人,抢过一个士兵手中长矛与战马,来到吴翌身边。
四下很多人都被烟尘呛得流泪,咳个不止。吴翌等人也已睁不开眼,花无多靠近吴翌低语几句,吴翌已知是她,现下虽有些狼狈,却露出真心的笑容。
花无多忙将身边带着的水壶翻出,淋了些水灾无疑眼皮上。吴翌睁开眼,看着她,却在此时,听到崖顶刘景哑声道:“杀,不要管我的伤,杀了吴翌,杀。”
一瞬间,刘景帐下将军随即整顿军队,继续围攻山谷下的吴翌。
花无多因穿着元白的服饰,谷中刘景的士兵哪里知晓方才崖顶之变,自然没有提防她。她混在器重,趁乱砍杀了无数刘景士兵。一步步护着吴翌杀开了一条血路,向谷口移去。
又是一群人海围了上来,花无多大喝一声,纵身飞起,长矛挥舞,十指金环射出,密密麻麻的银丝飞过。割断了无数血肉之躯。刘景军中大乱,竟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她回身大喊道:“翌,跟着我,快走。”
花无多护着吴翌冲出了山谷。
山上,刘景喃喃道:“易容术,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是你!难怪,难怪,修会……”刘景蓦地指着吴翌所在的方向大声喊,“杀了他,谁能杀了吴翌,赏万两黄金,封万户侯。”
众将闻言,更为疯狂的杀向吴翌。
杜小喜回身率众将护在谷口处,想要拼死争取些时间,让吴翌退离。
花无多与吴翌且战且退。谷中道路狭长,谷口在上峰,花无多眼见校尉范抵率一众士兵追来,杜小喜显然不敌,而今已生死不明。
她展开长矛,十指金环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她回身对吴翌一笑,肩上的伤在流血却也不以为意,仍对他坚定的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不是我,你先走,刘景已被我重伤,撑不了多久,范抵不是我的对手。他们虽然人多,但我寻到机会定会一举擒下范抵,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们的头头,他们还敢不听我的!”见他踟蹰,她又道,“形势对我们不利,翌,不要再犹豫了,这是唯一的机会。翌,相信我,我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的!”
他没有听她的,只跃下马来,不顾身边将士催促,一步步走近她。
他们浑身都是血,血腥味直冲鼻端,令人作呕,他和她都受了伤,身上的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们如此贴近,凝望中的目光丝丝纠缠,他的隐忍与不舍,她的片刻迷失与其后的坚定不移,均倒映在对方的目光中无处躲藏。
他掌心的热度,令她轻轻颤抖。他的掌心摩擦着她的面容,反反复复,帮她擦净了所有血迹,这是第四次,她挡在自己面前。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
她望着他,不知不觉中竟有些痴了,喃喃道:“士为知己者死。”
他心一悸,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个女子,令他真心爱上,全然的以真心换真心。这世间若然除了江山还有什么令他企及渴望,令他想要不顾一切的得到,那便是面前的她。甚至比江山,还要……思及此,他一惊,蓦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开了她,转身跃上马背,只生硬的留下一句,“小心。”便率余下众人策马而去。只留下一队人马给她。
在奔出数丈时,停了下来,他回身望去,发现他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目光一紧,便见她举起手中长矛,向他挥舞着喊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国长坂坡吓退曹操百万雄兵的张翼德!”
他浅浅笑了起来,隐约间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眉飞色舞。他掩了眸光,勒转马头,率兵绝尘而去。
夜很深了,公子巡进得帐来,帐帘落下时,挡住了满天星光。
公子巡面带倦色,公子琪见他进来,上前一步道:“如何,可有无多的消息?”
公子巡摇了摇头,带着黯然道:“末将连夜搜寻了山谷四周方圆数里都没有寻到,只找到了这个。”言罢,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公子琪。尚未待公子琪接过,一旁的公子翌已伸手接了过来,那是一幅画,用柔软的丝绢包住,想必主人十分珍惜,而此刻丝绢上浸染了大片血迹,还有污泥。
公子翌缓缓打开了丝绢,血迹已浸染到了画卷上,画卷在油光下展开,公子翌、公子琪都看清了那幅画。公子翌踉跄后退数步,暗沉的眸光起了变化,他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亲自去找!”
他抓起桌上头盔就要出账,却被公子巡拦下,道:“成王,末将带兵到的时候,地上血迹散乱,无多似与他们缠斗许久,敌人的尸身已多呗收走就地掩埋,无多又被当做细作,即便死了,尸体也可能被他们……”
“你说什么?”公子翌的目光倏然看向公子巡,公子巡突兀的停下了将要出口的话,闪过一抹痛惜和忧虑,一字一顿道:“成王,无多很可能已经死了。”
公子翌的目光冰冷如刃,坚定的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公子巡惊怔。
这时,一校尉在帐外大声道:“北王,敌营还有消息传来。”
“快说!”公子琪道。
校尉进账一拜,便道:“方才接到探子回报。刘景军中,于亥时斩首一名细作,说是戴了面具的假元白。”
闻言,公子翌倒退数步,直至撞到身后桌子方才停下。
公子琪神情飘忽。
公子巡的目光也暗了下去。
良久,公子琪干涩的对入内禀报的校尉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校尉退出帐去。
公子琪转头又对公子巡道:“辛苦你了。”
公子巡看了一眼公子翌,一叹,道:“末将告退。”
公子琪点了点头。
公子翌紧紧的抓着手中带血的丝绢如画,暗沉的目光透着阴戾。
公子琪唤了他几声,却发现他丝毫没有回应。半晌,公子翌方才抬手向他挥了挥,示意他出去。
公子琪只得叹息着出了营帐,却在将要放下账帘的刹那担忧的回头望向了他,却看见公子翌已经转过身去,将手中的画放在了桌上。
油灯下,公子翌缓缓将画卷在桌面上展开,展开的画卷上他正掐着花无多的脖子。
微颤的指尖轻轻滑过画上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仿佛回到当初……
其实一直都知道她随身带着这幅画……并且私心的希望她一直都带着这幅画……
指尖移处,直到画卷上哪抹触目的血迹……指尖蓦地颤抖蜷缩。
帐外,吴琪依旧站在掀起账帘的营帐门口,回头望着帐内凝视着画卷的吴翌,眸光尽暗。
放下掀起的账帘,吴琪转身望向夜空,天上一抹弯月,仿佛是她依稀的笑脸,总是那样自在坦然……忽听帐内之人哑声唤道:“无多……”吴琪忍不住一颤。
当他得知吴翌被困在下枫谷时,他方打退了一次刘修的猛烈攻城,眼见刘修退去,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带着公子巡赶往下枫谷,正巧遇到向上党方向奔来的吴翌。待得知无多身陷重围时,当即派了公子巡去营救,可公子巡去时,只剩一地的尸首,公子巡带回了受伤颇重的杜小喜,花无多却没能找到。
此后,公子巡又连番带人去附近搜寻,直至天方见白,探子来报元白已被斩首。
斩首……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思及此,吴琪胸口似少了什么,吴琪踉跄离开。
她又一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
在书院,她曾三次救他性命。
在洛阳,她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己身前,坠落深谷生死不明。
在长平,她再次挡在自己身前,笑得那般坚定。
分别了一年多,再见她时,她说:“翌,我很想你。”那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他却什么都未说,其实,他的思念又何曾淡过。
她曾说:“为什么你遇到危险时,我总是会下意识挡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镖当上了瘾?还是我傻了……”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如此,他目光如水,却因想到她一心向往自由而自己给不起时,违心的对她道:“你是傻了。”她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他却一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发呆。其实,他也是傻的。
她说:“士为知己者死。”
帐内,他颓然坐下,烛光摇曳,人单影薄。
在他心里,能有什么比江山更加重要的?没有!他无牵无挂,即便是她,也不行。他不会有弱点,不会。
临别时,她回头对他灿烂一笑,肩上的伤在流血,她却似不以为意,仍对他坚定的道:“他们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走,我寻到机会一举擒下他们的将领。兵法云:擒贼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们的头头他们还敢不听我的!”
见他踟蹰,她又道:“翌,相信我,我会让你有足够时间离开的!”
他又再次说了那句,“小心。”与在洛阳时一样,再一次狠心的留下了她。可是,他策马奔出去数步,却终究停下,转头望向了她。
却见她眉飞色舞的向他挥舞着手中长矛,朗声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国长坂坡吓退曹操百万雄兵的张翼德!”
你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心在抽搐,他按压住胡,却控制不住。
他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人,他明知道那时候留下她必定凶多吉少,却还是在那个时候选择留下她,他的自私,他的无情,他的狠,已到了可以舍弃她的地步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会那么痛,为什么好似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他捂住胸口,控制不住的颤抖。最重要的……是江山!可是……她死了……不,她没死,她不会死!他蓦地站起身,抓起头盔,却看到了面有泪痕的公子琪。
看到他突然出账,公子琪先是一怔,而后看到他手上抓着头盔,身披铠甲,便挡在他面前急声道:“你不能去。”
公子翌无言。
公子琪道:“翌,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失去理智。无多不会轻易舍我们而去,她武功高强,心思灵活,即便打不过也不会硬拼,她或许是不小心丢失了那幅画。或许与别人换了衣服面具走脱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她,翌,不要乱了方寸。方才,我已派了细作去探听消息,另派了人去搜寻。翌,唯今我们只有等。”
乱了方寸?是啊,他已乱了方寸。他颓然怔住。
残阳如血,草原上风吹来,草啸鹰鸣。
吴翌退守长平郡内,刘景几次在城前叫嚣,他都无心理会,只闭城不出。长平郡城墙坚固,刘景亦不敢轻易攻城,虽每日派人在城外叫嚣,吴翌固守,若然硬攻,死伤必定惨重。刘景无计可施。
吴翌坐在屋中发呆,神思恍惚,茶不思夜不寐,这样已有三日。这三日他仿佛过了三十年,期盼着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子琪因刘修整兵再次攻打上党,急急回了上党郡。临走前,吴琪还在劝说他,也似在劝说自己,说无多定然无事,并提醒他不要失了理智,因无多暂时失踪,坏了他们围歼刘景的计划。
他点着头,含笑送走了吴琪,而后,疯狂的忙了两日两夜,与众将布置好所有事情,原本还要忙下去,却被公子争等力劝回屋休息,他一回屋便坐在屋里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着……闭上眼,就看到她被斩首。他与吴琪都心知肚明,她或许已经真的死了。斩首,竟连死了也不能留个全尸……
忽然屋门被人推开,烈日自厚重的门外透了进来,一人急匆匆的步入屋中,对他道:“王上,守城的将士说,城外来了个极为古怪的人,那人骑在马上一直向城门走,他们正欲开弓射杀时,那人好像支撑不住昏倒在了马上,一直没有回应,只不过手中举着个木牌,木牌上写‘投降’二字,末将已命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吴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那匹马仍然停在城外,没有向前亦没有退后,吃着护城河边的草。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晕染遍草原,风过,吹得荒原向一个方向摇摆,似在呼唤和招手。
马上的人一直趴着没有动静,吴翌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劝阻,命人打开了城门,冲了出去,杜小喜、公子争等人随后跟着追出了城外。
杜小喜追在公子翌身边,道:“王上,恐防有诈,末将先……”
吴翌红着眼道:“不必,她是无多。”
杜小喜一怔,公子争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吴翌当先纵马奔到了花无多的马前,望着昏迷在马上,手举投降牌子的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小心翼翼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见她面具已无,面无血色的模样,心微微刺痛。
公子争牵过马来,道:“王上,将她放在马背上……”
“不必。”公子翌打断了公子争的话,他抱着她,拂了拂她散乱的发,似怕打扰她般轻声对公子争道,“你帮我一下,将她请放在我的背上。”
公子争一怔,照做了。
许多年后,已成封疆大吏的公子争每当望见天边的夕阳,便会想起这一天的这一幕。
夕阳下,成王吴翌背着参将吴多,一步步走向城门。
无数的守城士兵望着他们的王上,背着一名受伤的将士走进城内,那将士身着敌营衣服,已然昏迷不醒,手中却仍举着一个“投降”的小木牌,恰遮住了脸,明明极为可笑的一幕,却因为成王的神情而令他们全都怔然无声。
事后知道此乃成王近身参将吴多将军,奉命潜入敌营刺探消息,被刘景发现后死里逃生而归,众将士便觉成王待将士实在亲如手足,竟然亲自出城去背。众将士感激涕零,均觉得能追随成王,为成王征战沙场实为平生幸事。
当时,唯有杜小喜、公子争等少数熟悉吴翌与花无多之事的人或能猜出几分吴翌当时的心情。
吴翌执意背着她,每踏一步,嘴角笑意便深一分。忆起,当年她曾三次这般背过自己,忆起,她曾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京城一别,他以为他失去了,可在一年后,她回来了。五日前,他以为他又一次失去了,并以为再也找不回来,可是,她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回到他身边。他又一次失而复得,老天待他果然不薄。他要背着她,一步步,背着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公子争、杜小喜等一众将士牵着马,跟在吴翌身后。
公子争怔怔地望着吴翌的背影,心口堵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千丝万缕,丝丝密密,感慨中又有说不清的悸动与惆怅。翌与无多,在他眼中是普天下最般配的一对,这种感觉极强烈地充斥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第三十八章最美时光
花无多醒来后,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眼睛的陌生女子。而后,便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迭声的叫嚷“醒了醒了”。还有门开门关,有人摔倒等一系列令她迷惑而奇怪的声音后,她看到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双眼。吴翌的双眼。
她轻轻地牵起嘴角笑了,便听吴翌道:“想喝水吗?”
她摇了摇头,又听吴翌道:“你感觉怎么样?想要什么?伤口还疼不疼?”
见他如此紧张,她红了红脸,看了看屋内,见没有人,唯有他一人,本欲挣扎起身,却全身使不上力气。吴翌会意,扶她坐了起来,靠着自己,轻声在她耳畔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多,想要什么和我说。”
她犹豫踌躇了半天,终于道:“出恭……”昏迷了多日,她全身无力,声音也十分沙哑,但无论声音再如何嘶哑,也比不过这两个字的意思所带来的反应。
吴翌的脸登时红了。很不自然地叫了方才那个丫环进来,出去关上门时,手脚僵硬面色古怪。
花无多听到门外公子争的声音,“王上,无多醒了?”
“嗯。”
“她没什么大碍吧?”
吴翌咳了咳,道:“无碍。”
“王上怎么出来了?”杜小喜很不识相地问道。
吴翌瞥了他一眼,没回答杜小喜的问题,反而问道:“那个木牌呢?”
杜小喜道:“在无多房里。”
吴翌一叹道:“真是绝妙。”
闻言,杜小喜与公子争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在花无多回来的第二天。
是夜,刘景大军后方粮草突然失火,刘景得知是吴琪派人自后偷袭,烧了他的粮草后勃然大怒,因自己重伤未愈,便命人追击吴琪。吴翌与此同时派出公子争、胡为两员猛将各率兵士三千左右联合吴琪围歼刘景。
刘景溃败,带伤逃离,一日便退兵百里,直至狼狈回到东郡,长平之围得解。
阳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可院中一人却在打拳,另一人则闲来无事,坐在树下摆弄着一个小木牌,道:“你为什么偏偏写了这两个字?”
那人边打拳边道:“你想啊,我那天穿着敌方士兵的衣服,要是贸然过来,还不被城墙的箭射成刺猬。我当时头晕眼花的,又没什么力气大喊大叫我是谁,若然在木板上直接写上名字,我当时那副模样谁见了能信,便捡了枯枝烧成木炭,写了这两个字,全当投诚来的。或许还能活着不是。”
他不置可否,半晌道:“这两个字很妙。”
“妙在何处?”一套拳,她已打到结尾处。
“妙在它实在够妙。”吴翌道。
花无多完全没听懂。收了拳,她问道:“听说,你那天远远地便认出我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吴翌竖起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花无多惊道:“竟然有那么多理由?快说说,哪三点?”
“第一,你的字迹。你写的这两个字,用的是我的笔迹,我岂会认不出。”
花无多怔了怔,仔细看了看,竟然真的用了他的笔迹。想当初在书院,她为了帮他写夫子留的习作,模仿他的笔迹已经驾轻就熟。近数月来,她时而也模仿他的笔迹,没想到,这两个字竟然用的是他的笔迹。想了想,她忽而一笑,道:“这两个字果然很妙,竟然像是你写的。”
吴翌颇为无奈地一叹,道:“我也越看越像是我写的。”
花无多看着他的模样,捂嘴偷笑了一会儿,道:“那第二点缘由呢?”
“你的背影。你当时伏在马背上,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那很可能是你。”
花无多闻言,偏过头去,而后,带着窃喜的声音道:“没想到,你竟然对我这般有感觉。”
吴翌横了她一眼,继续道:“至于第三点,就是你的十指金环。你当时手握缰绳,露出的手指和手腕上戴着一直不离身的十指金环。与夕阳是一个颜色……我看到这里,已经断定是你无疑了。”
吴翌言罢,本想喝口水润润喉,未料,花无多突然跳了过来,道:“翌,你真是太厉害了。”啪的一掌打在他肩头,他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便被打了出来。她似打上了瘾,又是一掌向他肩头拍来,他急忙躲闪。一个追,一个跑,花无多脚下被一物一绊,一抬头便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正在院中四下里翻找,她便看到一物自门后神了出来,小木牌晃啊晃,投降,投降。
她扑哧一笑,原来他窜进了屋子,躲在了门后,便道:“出来吧,不打你了。”
吴翌自门后笑着走了出来,重又坐回桌边,问道:“救你的人你还有印象吗?”
花无多目光闪烁,道:“没有。”
吴翌望着她,眸中闪过怀疑,似还有话要问她,她却已飘出院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要忙,晚上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吴翌无奈一叹。暗道:“究竟是何人救了她?她为何要有意隐瞒不说。他曾疑是刘修救了她,可当时刘修明明与公子巡在上党对峙,不可能出现在长平。究竟是谁救了她?此人他必定认识,否则无多不会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提及。
刘景攻打长平不成,便退守东郡,因重伤原因,朝廷担心吴翌、吴琪联手攻打东郡,便调来刘修守在与东郡相隔不远的魏郡,与吴翌、吴琪驻守的长平、上党成掎角之势对峙。
彼时入秋,百姓开始忙着收今年的粮食,吴翌亦着手屯粮备战。
京兆等地地处山区,粮产自没有江南丰富,虽连年征战,但西京侯与吴翌一向最顾百姓疾苦,不曾因连年的战争让百姓挨冻受饿,反而甚是保护当地百姓。现下,吴翌驻守长平,长平虽动荡不安,但长平以西百姓均安居乐业。由此,京兆百姓都称吴翌的军队是固守家园的一道城墙,全都盼着成王打胜仗。此番,吴翌再次打败刘景,消息传回京兆,百姓敲锣打鼓,如过节一般庆贺。
以前刘景军队驻守长平时,时常滋扰百姓,公然强抢百姓东西之事时有发生。不仅如此,刘景还以朝廷名义对长平百姓收取各种苛捐杂税,长平百姓苦不堪言,时有挨饿。而自从吴翌打下长平,一年来从未有这种事情发生。今年庄稼更是丰收,长平百姓家家点灯,庆贺今年的五谷丰收,更传唱出一则童谣,大意是:成王称王,百姓安定,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这日,花无多刚起床不久,便被吴翌叫了去,吴翌神神秘秘地说要给她一个惊喜。花无多用十分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道:“好吧,姑且去看看是什么惊喜。”
吴翌闻言,对她的反应老大不乐意,不过还是高高兴兴地带她出了营帐。
原本杜小喜一队人马要跟着他们出营,却被吴翌拒绝,这下换杜小喜冷着一张脸阴沉沉地看着花无多,好像花无多诱拐了他的王上一样。花无多望天,根本不理杜小喜。
吴翌与她二人骑马跑向了城郊一处山坡上,再往前便是山崖边,吴翌下马,示意花无多也下马。
他牵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山崖,山边风有些大,吹起他与她的长发,无意中便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了一起。
鹰在山边低旋,时而发出啸音,他牵着她,唇边扬着笑意,让她先闭上眼睛。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闭眼,任由他牵着,一步步走到崖边。而后,在他的示意下,她睁开了双眼,随着他的手指向山下望去,蓦地一怔,而后便是目瞪口呆的惊艳。
举目望去,山对面,入眼的,是一层层连绵不断黄绿相间的梯田。
黄橙橙的麦穗仿佛汇聚成海洋般,风过,一层叠着一层,形成了此起彼伏的波浪。眼前展现的,是一副天然的美丽画卷,其中,偶尔有牧童骑在牛上在田间穿梭,亦有戴着草帽的农家人在其中忙碌。
吴翌指着脚下一切,对她道:“这便是丰收的情景,这也是我一直梦想要实现的江山。”他顿了顿,沉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了这天下的帝王,俯瞰这天下,我要我的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我要我的江山海天山河成一画。”
花无多怔怔地看着眼前情景,听着吴翌的话,一时感慨万千。在她决定离开宋子星来京兆寻吴翌时,她还尚未确定自己的心思,可这半年多来,她已确定自己未来将要走的路。吴翌胸怀天下,与宋子星的野心异曲同工,她若要伴着吴翌,便要接受这个现实,坦然面对今后自己可能走上的路。虽有些忧虑,甚至有些排斥,却因为有他在身边而变得无所畏惧。
半晌,听到吴翌问她:“美吗?”
花无多点头道:“美。”
吴翌说:“我昨天来看时,也觉得很美,但今天与你同来看,竟发觉比昨天还要美。或许这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吧。”
花无多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因,与你同看这天下的人是我!”说到此,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望着她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明知她故意如此说,他却目光闪动,竟配合她点了点头道:“的确,这样的江山,我只愿与你分享。”
他握紧了她的手。
而后,听她大言不惭道:“有我在,江山才如画啊。哈哈……”
她张扬的笑声被风吹散,却沉淀到了他眼中,他心底。
适逢冬季,战事暂歇。吴翌接到吴琪的邀约,约他上党郡一会。吴翌自然带着花无多同去了。
这是半年来公子琪第二次见到花无多,再次看到摘下面具的花无多。公子琪感慨万千地说:“无多近日气色真是红润,还有长胖的趋势,真是越发美艳了。我突然心生一计,或许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澈王大军。”
提起澈王刘修,花无多一挑眉,道:“凡是用美人计的都是窝囊废。”
公子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扇啊扇的,摇头晃脑道:“你别忘了,宋子星可就是用美人计拿下了福建与广东两省,近二十万大军,如今方可肆无忌惮地坐拥南方之地。我可不觉得他是窝囊废。”
花无多闻言目光一敛。这半年来,她断断续续收到了些书信,均是宋子星写给她的。她只回了一封,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公子翌喝了口茶道:“别废话了,快说什么美人计?”
公子琪摇头晃脑地道:“让无多站在澈王的十万大军前跳脱衣舞。”
噗……公子翌刚喝下去的茶毫不客气地喷了出来。
花无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巴掌拍向公子琪背后,公子琪似后背长了眼睛,瞬间移到大帐门口,咳了咳,敛了衣襟,摇着折扇,正欲风度翩翩坦然潇洒地走出营帐,便听身后花无多道:“翌,你发觉了没?琪越长越难看了,皮肤变粗糙了没以前光泽不说,还越发看着像个乡村粗野汉子,唉……和以前的翩翩佳公子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看温语再见他时,定然后悔曾经编著的《江山美男志》会将他排在第一位。”
公子翌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口,目光看向门口踯躅不前的公子琪,一叹,口气和蔼地安慰道:“是越发像乡村的粗野汉子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琪即便现在变得土了些,也还是汉子中的翘楚。”
公子琪低低咳了咳,仿佛并不在意他们二人的言语,脚步不迟不缓地踱出帐去。看似十分淡定从容,可花无多和公子翌却耳尖地听到,他刚出了大帐没多远,便脚步迅疾地走向了自己的营帐。
花无多与公子翌相视一笑,也随后跟去。
暗夜中,二人无声无息地来到公子琪帐外,一上一下悄悄地掀起了公子琪营帐的帐帘,二人自掀开的缝隙处向内瞧去,只见营帐内,公子琪正手拿铜镜就着烛光左照右照。
二人回帐时,无意中注意到了暗夜中有条白色的东西窜入附近草丛不见,似蛇。
吴翌此次来上党之事本为机密,只有近身几人知道。所带之人也不过三四十。往返长平与上党原不过百里路,本无大碍,可他们一行数十人却意外地在中途遭到了伏击。他们事先虽有警觉,却因所带之人与伏击他们的人数相差甚远,不得不选择走小路暗逃。
花无多、杜小喜一路护着吴翌,寻山间小路赶往长平。原以为敌人没那么快追来,却未料想他们期间也只休息了片刻,便有数名武功高手追上了他们。
厮杀时,杜小喜、花无多均受了伤。危急关头,杜小喜将吴翌托付给了花无多,让他二人先跑,自己则率众拼死挡住追杀他们的人。
花无多带着吴翌躲进了深山,吴翌则沿路弄些假踪迹迷惑敌人。深山中路非常难行,他们几番下马步行,速度便慢了许多。又逢山雨,二人全身淋透,均十分狼狈,可也不敢停歇休息,只得一路向前。路上遇到水源,花无多去弄了些水,回来时,却看到吴翌昏倒在了马旁。她惊恐交加地扶起他,怎么喊他都没反应,正心急之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白蛇一闪而过,急忙查看吴翌的手按住的地方,方才发现他的手被蛇咬了,身中蛇毒而昏迷。
她急忙四下张望,寻到一处勉强能避雨的树下,将他扶了过去,靠坐在树干旁。
拿起他手上的手,花无多只犹豫了一下,便低头一口口将蛇毒吸出,即便已全身颤抖心口发悸,明知会染毒,她也在所不惜。
她只知道,就算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吴翌死在自己眼前。有一瞬,她忽然明白了刘修当初会追随自己坠崖的心态。
将毒血吸净,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想起自己曾经吃过雪域天丹这等的灵丹妙药,也不管有没有用,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强撑着,喂了他一些自己的血,而后又喂了他一些水,方才将他放置在马上,继续赶路。
傍晚,她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将他背下马背,放在较干净的地方,而后出去寻了些干草、柴火,还弄了些水回来。一切安置妥当,已然天黑。
她燃起火堆,用随身匕首将寻来的一块木头一刀一刀削成木碗,不一会儿,望着自己的成品,她失笑。想起当初唐夜照顾自己时所制木碗比她的强了不止一倍,她烧了些水,正要喂他,便见他悠悠醒转过来。
他在她怀中,睁开了双眼。望着他醒来,她笑了起来,眼中忽然有泪,一咧嘴却笑得有些心满意足的傻气。
吴翌醒转后,喝了许多水,有了些精神。还好这种蛇毒不烈,毒血吸出来也十分及时,吴翌有了几分精神。
现下,所有护卫都已生死不明,包括一直跟在吴翌身边多年的杜小喜。幸好,刘景似被甩脱,一时半会儿不会追来。他的身体状态已不适合继续赶路,必须休息一夜。
他虽全身无力,头晕目眩,却不愿意就此睡去。每当听到一小点儿动静,他都要睁开眼来看她。望着她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一会儿烧水喂他,一会儿用小刀剔出一双筷子,虽然那双筷子他怎么看都不像一双,只能勉强称为两根小棍子。
望着他嘴边略带揶揄的笑意,她知道自己做的筷子有些粗糙,便笑着对他说:“虽然筷子应该长得一样,但你想啊,就像人一样,一男一女方为一双,这根高的粗的就像你,这根细的矮的就像我……”话刚说到这里,她便发觉不对,再不看吴翌,一偏头,道:“我出去寻些吃的。”
望着她微红的耳后,他浅浅无声地笑着。想起吴琪曾对他说:“情之一字,即便是一层薄薄的纸,之于无多,也不会轻易捅破。但若换成你,这层纸,则更加难。”而今他二人在一起,便是难上加难。但即便再难,他们终究走到了一起。
她出去寻食物,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说:“小心。”
声音虽弱,她却听得清楚,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他闭上了双眼,有些睡不着,脑海中都是她的身影,她是极美的,无论穿什么,无论什么模样。就算此刻在荒郊野外,发髻松散,衣服脏乱,她在他眼中还是出奇的美。这种美,无关她的容貌,只在举手投足间,只在一颦一笑的回眸间,便是一个背影也令他望而着迷。
他原本是风流的,天下女子之于他,无外乎皮相与家世的区别。他一直这么认为。
可为何天下竟会有这么一个女子,令他觉得,无论她是什么样,她是什么身份,都是那么的美,美得令他心悸。竟似一辈子也看不够,竟似全天下的女人也不如她。他笑问自己,这便是情吗?情又是何物?
难道这便是面对方正阳许他的万匹战马,数万兵器竟也不愿放弃的真正原因吗?还是,他确如方正阳所说,不愿因小失大,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是啊,那才是他啊,方正阳竟能一眼看穿他。
他再笑。
待花无多回来时,他听见她在洞后惊奇道:“怎么又是小白蛇?”
公子翌闻言一笑,昏昏睡去。
第二日,吴翌醒来时,闻到了很香的味道。花无多端了一碗蛇汤说要给他大补。
喝下蛇汤后吴翌气力果然恢复了几分,可以自行骑马了。他们再次赶路,并一路布下许多假踪迹,混淆可能追来的刘景和唐夜的视线。
如此急赶,又到夜幕之时,身后仍没有追兵跟来。吴翌的体力却似已用尽。他二人寻了一处大树下休息,今晚没有昨晚幸运,再没有山洞可以一住,只有露宿荒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花无多归置好一切,与吴翌吃了些果腹的食物后,便伸直了双腿,碰了碰在树上休息的吴翌道:“靠在我腿上,这样你会舒服些。”
吴翌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却含笑道:“我没那么娇气。”
花无多道:“我自从吃了唐夜给的雪域天丹,蚊虫一般不会靠近我,你躺在我腿上,会休息得比较好。”
吴翌闻言蓦地睁开眼睛,问道:“雪域天丹竟有这等功效?”
“是啊,我自从吃了就开始不招蚊虫了。现在露宿荒郊尤其受用。”她笑道。
“雪域天丹……”吴翌喃喃道,微闭了双眼,靠在了花无多的肩头,半晌,无声。就在花无多以为他已睡着时,他却轻声道:“没有蚊虫滋扰果然很好。”
“嗯。”她应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缓缓伸出手来,摸到了她的……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的布条,他蓦地反应过来,扯起她袖子一看,她本欲遮掩,却被他阻止,布条拆开,是一道刀痕。他怔怔地望着那道伤痕,难怪,自己昨天醒来时口中都是血腥之气。他望向她,看到她的目光躲躲闪闪,讷讷不语地用力抽回手腕,再次用布缠上伤口。
他问:“为什么?”月光下,他神色复杂。
她道:“不过是一点儿血罢了。”
他笑了笑,道:“我记得,你看待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为什么每次你都挡在我面前,不顾生死?为什么你不离开我?”
望着他探索的目光,她道:“或许,就像你说的,我傻吧。”言及此,似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有些固执地道,“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离开你。”
他一怔。
这时却听花无多道:“不好,他们追来了!”
吴翌闻言坐起,正欲起身上马,却发现花无多突然晕靠在了树干旁。她已有三天没有睡觉,她身上有伤未曾处理,她喂过吴翌许多血,还染了蛇毒。此刻一心急,毒气再也控制不住蔓延周身,她咬破了嘴唇,意识才清醒了几分。
吴翌扶起她,道:“你怎么了?”
她笑了笑道:“我没事,赶紧上马走。”
吴翌点头,正欲转身上马,却发现她再次跌倒,暗自一惊,蓦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马上,翻身上马,道:“我带你一起走。”
她强撑着不晕过去,可眼前已经发黑,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保护,忽觉这一刻是多么的奢侈。
刘景来得极快,似有人在面前带路一般,丝毫不差地追上了他们。两人一骑速度自然慢了许多,不消片刻,她便感觉到了越来越近的危险,吴翌自然也知道,催促马的声音和力道也越发急切。她在怀里挣扎着对他说:“放我下去吧,翌。”
吴翌没有吭声,依旧策马疾驰。
她仰起了头,笑望着他,对他说:“我求你。”在吴翌睖睁的片刻,她一使巧劲,自他的臂弯下滑落下马,踉跄几步竟奇迹般地站住了,没有摔倒。
吴翌拉住缰绳,厉声对她说:“不许胡闹,快些上马跟我走。”
“若带着我,你逃不了的。”她笑望着他,道:“翌,你忘了你的梦想了吗?俯瞰江山成一画,百姓安居无饿殍。”
吴翌面色一紧,浮现了一丝挣扎。
她道:“近几日我发现总有一条小白蛇跟着我们,或许正是循着我身体的气味而来,唐夜当初给我吃雪域天丹,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翌,我们二人兵分两路,或许能引开他们不再追你。”
吴翌没有动,目光看向远方,毫无焦距。
“实话告诉你,上次救我的就是唐夜。如果追来的是唐夜,他不会杀我的。”她又道。
他神色已然有些动摇。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不会有事的。多少次了,我不都活得好好的。我一向福大命大,你忘了吗?你快走吧!”
或许缰绳被他抓得过紧,他身下的坐骑烦躁地在原地打转。他心知花无多说的不无道理,那蛇他几番见到,的确透着古怪,在上党,他还曾在花无多的帐外见到过一次,如果真是她引来的杀机……若然真如她所说,唐夜会追来,或许,唐夜会看在往昔情分上不为难她。权衡利弊,吴翌终究沉下目光,低声道:“小心。”便不再犹豫,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她咬紧牙关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跑出一段后又停步回首望来,她还是直挺挺地站着,在笑,明知他听不见,仍轻轻地对他说道:“翌,若有来生,我们还要相遇。”
直至公子翌离去,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再也无力支撑,闭上了眼睛,身体触地的痛楚并不明显,只因她已失去了知觉。这一次,她再无力为他拦住追兵挡住杀意,她只能用自己去作赌注。
公子翌策马狂奔,不停地鞭打马匹,想要逃离,想要跑得更快!可不知是风太大将沙粒吹到了眼中,还是胸口窒息的感觉令他痛苦难当,他双目泛红,脑中纷乱,身体在马上亦摇摇欲坠。
他机械似的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只知道心底有一个洞,一开始只是个小口子,后来却越来越大,撕裂开的痛楚令他犹如被千刀万剐,痛楚难当。许多个念头在压抑太久之后一涌而出,如火山爆发般在脑海里炸开来,如果唐夜不会来,如果那蛇只是巧合,如果她死了,如果这次她真的死了……
他突然狠狠地勒住缰绳,马儿吃痛,仰天长啸。
天空中刺眼炽烈的太阳令他晕眩,他怔怔地望向前方,前方是他的生路,只要他逃出这片树林,便可死里逃生。他缓缓回头望去,身后是他的死路,他若回去,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九死一生。可是,那里有她,他怎能再一次忍心将她丢下,再一次为了自己的性命而弃她于不顾?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
马儿在他身下狂躁不安,他汗流浃背,生生将干裂的嘴唇咬出更多的血来,竟也不觉得痛。他蓦地摇头失笑,不知不觉竟笑出了泪,他再次扬鞭策马疾驰狂奔。
眼前除了路,竟有她的身影。
她傻笑着对他说:“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曾对他说:“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离开你。”
她坚定地对他说:“因为是你,我不悔。”
她挣扎着对他说:“放手吧,翌,我求你。”
她望着他,从她的唇形他辨识出的:“翌,若有来生,我们还要相遇。”
他突然狠狠一勒缰绳,将马头掉转了方向……
来生,来生太飘渺,他如何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