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客谈赢州,烟波微茫信难求。
在苍茫的南海上,渔船驶过千年的海湾,征服过万丈的海浪,满身褶皱的老渔夫们眯着混浊的双眼,向眼前年幼黝黑的孙子说着遥远的传说。
传说,南海的尽头,在常年的累月的海水冲击,形成了一个珊瑚堆彻的月牙形迷离海岛,千道雾万层瘴,逆流汹涌若魔鬼,暗礁杀人于无形,从来没有一个高明的渔夫通过那片被称做死亡之域的海洋,直入月牙岛的深处,没有人知道月牙岛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模样,也许有人见识过,可是他们的白骨遍布暗礁底部,成为海鱼的晚餐,他们的灵魂永远沉沦在黑暗的海底,无法超脱。
当这一切都成为传说后,月牙岛真正的面貌被彻底掩盖,神化,远离了战火喧天的大陆。
巨型的海东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尖利的弧度,很快捕捉到地上的人影,立时一个俯冲,轰向地面。
弯弯的高地上,一道高大而沉稳的身影静静地矗立,肤色黝黑,厚实的背影如山峦一般让人信赖,卷起的双袖下,露出结实油亮的肌肉,以及蒲扇般的大掌。
海东青即将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举起手,看似随意地一挥,海东青顿时仿佛遇到了一股看不见的阻力,被迫使劲扇了扇翅膀,不甘不愿地缓下了俯冲的速度,慢悠悠地收翅停在了他的面前,那睥睨的金眸,傲慢地看着男人。
男人岂会跟一只扁畜置气?上前一步,解下海东青脖子下的竹筒,海东青紧紧地盯着男人的动作,在男人拿下竹筒的瞬间,似乎很想扬起锋利的椽狠狠地叨男人一口,可男人看起来平凡,却无形中透出压迫,海东青最终圆瞪着金色的眼睛,以一副极度受辱的姿态,任男人摘去竹筒。
展开竹筒中的蜡丸,一目十行地看完,男人皱紧了眉头,这,真的要这么做?尊上又为什么笃定她一定会来这里?
难道,传闻是真的,尊上真的在和她争夺南方的地盘?可是,不是说尊上和她是……
щшш ●тт kán ●¢ Ο 无意识地将绵纸翻来覆去地倒了一遍,男人黝黑的眼眸一亮,信的反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虽然并不详细,可也算是尊上详细的解释,一向只下达命令从来不会多言的尊上竟然会想他解释,起码有一个传闻他是信了——尊上,变了。
只是,不知这变化跟她有没有关系,而这连环计,一旦被她知晓,会不会让她与他们翻脸成仇,毕竟,她于自己的妻子,是实实在在的恩人,他,并不想双方闹僵。
以阵法拖住她,好给尊上争取一个过渡的时间,天,尊上难道不知道,他们家的阵法比起她家的阵法,简直就是蒙童学子跟大宗师的较量,尊上不想她卷入难以抉择的两难当中,想把她逼回尊上身边,甚至逼她回家也好,可是,尊上难道没想过,以她的个性,她会走这一步吗?
大抵,在情这个字面前,天下第一聪明人也会变成傻瓜吧,而他,自然什么也不要想,按照吩咐行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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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船逐渐靠近码头,大片的梨花在我的眼帘内盛放,开遍了整座小岛,洁白中透着一层隐隐的碧辉,缥缈而芬芳,比之白雪,灵动而娇柔得多,果然是南方才有的花木影深,疏影婆娑。
南隐和桃琅这两个死小子,一看到自家的管家,竟然完全不顾江湖道义,抛下我高高兴兴地跟着管家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在众人刻板的规矩中,不得不摆足救命恩人的架子,心里僵硬勉强地上了岸。
哼,这两个臭小子,最好别再犯到我手上,否则……
我心里嘀咕,脸上笑眯眯地,在一干麻衣大汉面无表情的恭敬中,举步上了码头,码头两边,肃然如长枪般站立着两排大汉,个个腰杆笔直,锐利遒拔,却没有看见南、桃两家的当家人——这什么阵仗?
淡淡地垂下凤眼,遮去眼底一闪而逝的不悦,南家和桃家在捣什么鬼?
或者是,我来迟了?
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头却是一揪,倘若我来迟了,那么我刚才就不应该让南隐和桃琅离开我的身边,他们要是在我身边,一来可以保证安全,二来,不是我小心眼——也可以保证我的安全。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意态轻灵逸动地穿梭在梨林里,我一身淡青的飘逸袍子意外地与梨林的氛围十分融洽,仿佛天生就是为这一林纷繁而准备,举头间落英素洁,淡雅宜人。
“小姐,请慢走,主人此刻就在梨林尽头设下薄宴,为小姐洗尘。”领头的麻衣大汉,双目内精光点射,语气沉着。
我漫然地点头,眼光尤不离周围恍若梦境的梨花,大汉背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的轻蔑,却轻飘飘地没了实落的点儿,如一缕青烟般,飘散无踪。
尽头,看似不过百余步的距离,可是,却看不到大汉所谓的‘主人’的影子,触目所及,仍是大片大片洁白温柔的梨花,仿佛永不凋零般,静静地绽放在枝头,或者飘散在地上,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这次来,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顺利啊!
平下心,自嘲地一笑,到底不该对外人抱着对凤谷人那样太过笃信的信心,我这段时间,过得太顺遂以致于有点忘乎所以了,正好,借此磨磨自己已经粗钝的脑子!
真要说,桃家的机关阵法的确是一绝,我凤谷的诡谲万变的机关多不胜数,然如同桃家这般大开大阖雄浑巨大的机关却非我凤谷之长,而这些小型却精巧的机关阵法也各有其精妙之处,饶是我从小耳闻目睹过这些,一时竟也没能找到破解之法,眼看着太阳西沉,天渐渐黑了下去——一旦天黑,对于破阵的人来说,却是又添了一个极大的劣势。
想起自己临来前对竹邪和兰雍的信誓旦旦,竹邪睥睨的神气,兰雍似笑非笑的劲儿,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专等着让我来啃这块硬骨头呢,要是啃下来,他们两个,一个是狼一个是九尾妖狐,还不一口气将我的劳动果实吞得精光?要是啃不下来,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他们将我打包拎回凤谷,至于第三种可能,嗯,本姑娘今天拒绝选择……
想起自己这两种无可选择的命运,我不禁抖了抖肩膀,仿佛看到了竹邪张狂肆意的得意大笑,兰雍微微半眯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胸有成竹的眼神。
生死门自如的转换已经可以说是阵法最难的地方,然而令人防不胜防的却是那瓣瓣飘落的花瓣,刚才没瞧出端倪的时候还认为它们美不胜收,如今一旦我集中精力分析过这片林子的诡谲后,只觉得它们都变成了可恶丑陋到极点的东西。
那看似柔弱没有分量的花瓣,竟然是触发阵法随意随时改变的关键!
如此一来,除非我能轻易扫开任何欲落到我身上的花瓣,将所有即将飘落的花瓣凝固,否则,这阵法绝无可能破解!
是谁,竟能让一向恩怨分明的桃家对我下手?
就在我凝目深思的时候,梨林的深处,浓雾渐渐散开,缓缓显出一道潇洒的黑影,唇畔一抹淡定的微笑,眸底一缕温暖的深情,一如我们初见时的英傲挺拔,清远而高贵,映衬着背后缓缓飘落的雪白的繁花,美丽得如同进入了一个梦境——
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瞠目,我惊讶地瞪着他,只能哑口无声。
“怎么,很意外?”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悦耳,听得我半边身子发麻,而声调微微的上扬中,又带出了些许莫名的不悦。
是的,他应该不悦的,我的不辞而别,给他带来的,恐怕不仅仅只有感情上的打击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懦懦地问,心头却唾弃自己没出息,抖什么,他还能吃了我?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失去一个太子的锡勒,怎么会让他轻易离开?便是他坚持,锡勒王也绝不会任他放纵自己。
雾越来越大,依稀从他的脚边滚过,慢慢隐去了他的半个身子,让他看上去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站立在云堆里。
不自觉地向他靠过去,他微微笑着,深情而熟悉,灵幽的眸底放出一束莫名的光芒,不易觉察地,如同蛛丝罩向飞蛾一般,向我伸出手来。
我的心里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可是,却又仿佛卷成一团的蚕蛹,再也分不出头绪在哪里,绵绵地在他似嗔似笑的眼光里,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他的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尔雅气息,他是魅惑的,绝艳的,风华绝代的,他是沉稳的,霸气的,尊贵高雅的,可是,他从来不是女孩心中最心仪的那一类尔雅,成熟,温柔,翩翩美好的男子。
他那绝世无双的容貌,让世间大部分女子自惭形秽,大部分男子望而生畏,女子自惭形秽时,只想离他远远的,男子望而生畏时,却又不由自主地为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他本该是世上最出色的那类人,让世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动,却偏偏及其特殊地成为少数出色而不会让女子趋之若鹜的那款极品。
而不是眼前这个,一看就是满身桃花难缠的绝色温柔男子。
对,不是!
幻术!
听说,桃家的幻术出神入化,能够勾出人心底最殷切的渴望,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看到他的幻影,对,这只是他在我的幻觉里的一个影子,一旦我屈服于他的温柔,我将会被他吸干精血,从此再也走不出这片迷离美丽却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梨花林,成为他永生的伴侣。
迷离的凤眼霎时清醒,妩媚而水光粼粼的柔波一变而坚硬似铁,再不生半分情分。
对面温柔绝美的男子似乎叹息了一声,那梦境般华美的景象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男子的脸庞秀丽完美得找不到瑕疵,可是我,却再也触不到半分。
倏地一声,双刺出手,寒光如练,手中霎时传来沉钝的感觉——利器入肉的感觉。
没有任何血花飞溅,梨花林片片花落,男子的脸苍白似雪,似是没有料到我的决绝,又似乎是早已猜到我的心思,他静静地看着僵硬着双肩的我,越来越朦胧,男子的身影,越来越远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变淡,绷起的精神,‘碰’地一声松了下来,可是心底,却没来由地揪了起来,疼丝丝的。
耳边,出现男子幽幽而熟悉的语调,温柔而唏嘘。
“便是在幻境里,也无法让我出手伤你,你说,我对你,是不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