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远在县委招待所的房间里洗漱了一番后出来,走到尚平三的房间前,敲了敲门。尚平三也已整理完毕,杨志远说:“尚主任,走,我们吃饭去。”
尚平三笑,说:“不等宋书记的电话了。”
杨志远笑,说:“我看没必要等了,王书记、张市长联袂到了平定,他一时半刻想要脱身,只怕困难,我们自行解决算了,他忙完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尚平三一点头,说:“行,我把侯师傅叫上。”
尚平三到司机老侯的门前一敲门,老侯马上就应门了,老侯说:“两位领导,出车啊。”
杨志远一笑,说:“走,侯师傅,吃饭去。”
侯师傅赶忙把门关上,跟着杨志远和尚平三下了楼。刚下楼,杨志远的电话就响了。是宋华强,他急急地问:“志远,你在哪呢?”
杨志远笑,说:“准备吃饭去。”
宋华强说:“志远,你在县委招待所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杨志远说:“好,我等着就是。”
尚平三一听就知道是宋华强的电话,他笑,说:“咦,王书记、张市长这么快就和宋华强谈完话了。”
杨志远一笑,说:“只怕未必。”
三人走到招待所的前厅,没一会,宋华强就到了。杨志远迎出去一看,就明白宋华强刚才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宋华强不是一个人来的,与宋华强一同前来的是一个四辆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宋华强居前,中间是两台奥迪,后面是一辆警车。杨志远瞟了一眼车牌,是省城的0号车牌,其中一辆车的牌号靠前,杨志远一看就知道,这两辆车分别是榆江市委书记王文举和市长张淮的专车。
车一停,早有秘书给王文举打开门,王文举走下车来,杨志远和尚平站在一旁,向王文举问好,说:“王书记好。”
这时出现了一个小细节,按说王文举是省委常委,比杨志远和尚平三的级别不知要高出多少,他大可以点点头,迈着方步,直接走过去。王文举却没有这么做,在杨志远向他问好的同时,王文举竟然伸出手来和杨志远有力地一握,摇了摇,爽朗地一笑,说:“志远啊,知道你到我们榆江来调研,我和市长特意赶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榆江的两位党政首脑急急地赶到平定竟然是冲他杨志远而来,这让杨志远一万个没想到。尚平三一听,也是吃惊不小,杨志远是省长秘书不假,但王文举是省委常委,他这么说不免有屈尊下就之嫌。按说王文举想要和杨志远一起吃个饭,可以说自己是到平定来检查工作的,听说杨志远也在平定调研,干脆凑到一起吃个饭,图个热闹,这样就不失身价。尚平三知道王文举久历官场,他尚平三明白的事情,他王文举不会不清楚,但他偏偏就要如是说,那目的就只有一个,突出诚意,我王文举和张淮到平定来,就是为了你杨志远。王文举如此看重杨志远,难道仅仅因为杨志远是省长的秘书,王文举想借此亮明自己的态度,主动向省长靠拢。尚平三觉得有这个可能,但这个理由还是有些牵强,王文举想要向省长主动靠拢,可以有许多种方式,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闹出如此动静。要是其他地市的书记市长这样做也还可以理解,但王文举却不该如此,他是省委常委,权力很重,在常委会上说得上去,他是省长需要倚重的力量,他向省长靠拢,从某种程度来说,可以改变本省的政治格局,省长可以说是求之不得,王文举大可不必如此。尚平三心想,如此一来王文举此举的意图也就不难理解,王文举就为杨志远而来。杨志远有何魅力让一个省委常委如此,尚平三不由地想到前两天,他听到的一个小道消息,说杨志远是陈明达的准女婿。当时他还将信将疑的,在他的印象中杨志远一直不骄不躁,不张不扬,待人诚恳,踏踏实实做事,简简单单做人,没有一丝有深厚背景之人的那种骄嚣。现在看来,这个小道消息只怕这真是确有其事。
尚平三想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心想,杨志远这人有能力有才学有背景,为人诚恳,不事张扬,他日必定可以成大器。
杨志远和王文举握手,不卑不亢,说:“谢谢王书记。”
王文举和杨志远握完手,和尚平三一握,笑,说:“平三可是本省的第一号笔杆子,来,我们握握,让我也沾沾文气。”
王文举和杨志远握手,毫不避嫌,张淮自然也就没什么躲闪的,笑呵呵地和杨志远握手。杨志远这是第一次见到张淮,张淮已过五十,戴一副金丝眼镜,这让他多了一些学者之气。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张淮的简历杨志远看过,知道他原来是省里一所大学的副校长,从学校跳到政界,先副市长,再市长。这也是别的领导都不愿在人前戴眼镜,张淮却时时把一副眼镜戴在鼻梁上的缘故。
大家握手完毕,王文举呵呵一笑,说:“华强,找个地方吃饭。”
宋华强一想就近,他说:“要不就到马路对面的‘年年有余’如何?”
杨志远一听,就知道这是谢富贵的连锁店。这小子的生意是越做越好,到处开花。
王文举说:“行,在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一行人穿过马路,到了‘年年有余’,杨志远一看,心说,别看谢富贵像一个暴发户,但他的饭店的设计都不媚俗,给人的感觉都很是淡雅典致,有些品位。
自是分成两个包间,这边王文举、张淮、杨志远、宋华强、尚平三。司机老侯和书记市长的秘书、司机坐到了另一个包间。茶是杨家毛尖,杨志远喝一口,自然多了许多亲切。
王文举说:“志远,你跟着至诚省长,我们见面的机会是不少,但坐在一起吃饭,倒是第一次,听至诚省长说,你的酒量不错,怎么样,我们喝几杯。”
杨志远自是不会拒绝,说:“好。”
王文举笑,通知服务员,说:“开酒。”
服务员赶忙把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满上。
王文举把酒杯一举,说:“来,我们欢迎志远、平三到榆江,让我和张淮市长有机会尽尽地主之谊。”
杨志远明白王文举这话的意思,榆江是省会,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都在榆江城区,看来王文举没把榆江城区看作是他的领地。杨志远一出榆江市区,到了平定,那就是真正到了王文举的一亩三分地上。
杨志远说:“谢谢王书记、谢谢张市长。”
大家杯一碰,把酒喝了。
酒过三巡,彼此都已无先前的那么拘束。杨志远和张淮碰了一杯,笑着问了张淮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杨志远问:“张市长,你在做市长之前,曾经做过大学的副校长,你觉得作为市长和作为校长,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张淮看着杨志远,笑了一笑,想了想,说:“作为校长,如果你错了,教授们就会尖锐的提出质疑,因为真理是绝对的;而作为一名市长,你即便是真是错了,他们也会说你是对的,因为权力是绝对的。”
张淮这话说得睿智,杨志远想到自己的恩师吴子虚老先生,人人都觉得老先生的脾气很怪,其实想想,老先生哪里是脾气怪,只不过是老先生做任何事情都只对事不对人,政府的工作出现了错误,老先生就挥笔叱责,毫无情面可讲。摊上这么一个可爱固执还有那么一点点偏激的老夫子,谁都会又爱又怵。张淮市长要是做副校长时摊上这么几位老夫子,他这个副校长当得还真是闹心。
王文举哈哈一笑,说:“张淮市长到底是知识分子出身,话说得委婉,要是照市长这么说,那我看校长就是田里成熟的稻穗,市长就是风中的柳絮。”
张淮好奇问:“书记,给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王文举笑,说:“一个放低姿态,那是心中有料,一个高高在上,这溜须拍马的人一多,就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结果怎么样,风一吹,稻穗还是那个稻穗,而柳絮呢,早就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张淮哈哈大笑,说:“书记这个比喻虽然俗了点,倒也有几多道理。”
王文举笑,说:“所以啊,这人啊,身边多几个老夫子好,只唯理不唯权,可敬,那会让我们少犯不少的错误。”
杨志远早就听说王文举和张淮搭档,两人关系不错,现在一看果真如此。杨志远举杯,说:“书记、市长给我们上了一课,我也就冒昧地同时敬书记市长一杯酒。”
王文举举起杯,一指尚平三、宋华强,说:“志远敬酒,你们得作陪,要不然,你们真要来个车轮战,我和市长也就用不着回去了。”
宋华强笑,说:“志远,怎么回事,你和书记好不容易喝上一次,就这般让书记回去,说不过去。”
王文举哈哈一笑,说:“华强,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怂恿志远把我灌醉啊。志远,你说我们上不上他这个当。”
杨志远一听,王文举这话看似询问,却有明知是当也要上的意思。杨志远笑,说:“这就看王书记的意思,王书记要是觉得偶尔上上当也没关系,那就再喝几杯。”
王文举一笑,一点头,说:“好,就听志远,我们再喝几杯。”
王文举这么一说,这酒宴的氛围顿时就起来了。宋华强笑:“我早就听说,王书记是酒中好手,我倒真想马上见识一下,王书记和志远,你们俩的酒量谁更胜一筹。”
杨志远笑,说:“肯定是王书记厉害。”
王文举笑,说:“志远,你这话有点虚,你我虽然没喝过酒,但你的酒量我还是多有听说,不说远的,就凭你这次在团拜会上和部长们喝酒,一斤四两,轻描淡写,面不改色,只怕酒量就非同小可,你我有得一比。”
杨志远呵呵一笑,说:“看来王书记这是心甘情愿,乐意上宋华强同志的圈套,行,服务员,盅酒。”
宋华强起哄,说:“这等事情,用不着叫服务员,我来就是。”
王文举一指宋华强,说:“你以为你把战端挑起,你就可以站在一边凉快,只怕是门都没有,我和志远喝酒,你陪之。”
张淮在一旁哈哈大笑,说:“华强,你这就叫自作自受。”
王文举笑,说:“张市长和平三都是知识分子,你们俩可以选择自由参战,华强今天一杯都不能少,一则战事由华强而起,二来,你是真正的地主,没有在一旁光起哄不喝酒的道理。”
杨志远笑,说:“行,这样倒也不失公平。”
宋华强的酒量杨志远心里清楚,知道宋华强刚才也就喝了个三五成,还有不少的回旋余地。
杨志远举杯,说:“承蒙王书记厚爱,我敬王书记一杯,先干为敬。”
杨志远落落大方,动作从容地把杯中的酒喝了,气场十足,不因王文举是省委常委而畏缩,王文举暗自点头,看来周至诚用人还真是有一套,周至诚这人睿智而大气,所用之人也是大气的很,周至诚把杨志远带在身边,可以说是相得益彰。大器之人必大气,杨志远将来肯定会有一番成就。
王文举微微一笑,一饮而尽。王文举把酒一喝,宋华强也把杯中的酒喝了。张淮和尚平三的酒量不行,他俩也都小抿了一口。
王文举一笑,说:“好,痛快,再来。”
这酒喝了近两个小时才散,大家回到县委招待所,王文举和张淮与杨志远握手道别。
王文举说:“志远,今天这酒喝得痛快,你告诉省长,改天上他那喝酒去。”
杨志远笑,说:“好,我一定把这话带到。”
杨志远目送着王文举和张淮远去,心里清楚王文举和张淮特意跑到平定,不只是为了跟他杨志远喝几杯酒这般简单,他杨志远现在还没有这个分量,说白了还是那个磁场效应在作祟,可这等事情还只可意会不可明言,只能在酒桌之上打着哈哈,偶然提提团拜会上的事情,都不点破,心里清楚就行。杨志远不由自主地感叹,即便是之于钟涛、王文举、张淮这等权倾本省的人物,也都是免不了俗,这是没办法的事,由不得他杨志远,也由不得王文举和张淮,这是世俗的官场文化使然,一时半刻还真没法改变。
杨志远深思了一下,然后望着宋华强一笑,说:“宋兄,酒喝得怎么样。”
宋华强笑,说:“还行,还不至于醉。”
杨志远说:“那我们是不是把今天下午的话题延续下去,深入地谈一谈。”
尚平三笑,说:“志远,看来你这是准备秉烛夜谈了。”
宋华强说,好:“今晚我们三人就秉烛夜谈一番。”
杨志远笑,说:“上我那还是上你那。”
宋华强笑,说:“上我住的房间好了,我那还有你们杨家坳的‘眉儿金’。”
杨志远一笑,说:“好,就上你那儿去。”
三人到得宋华强住的楼栋,在二楼,杨志远发现宋华强这儿竟然有派出所的人值守,民警看到宋华强回来,很是热情地打招呼。杨志远不解地问:“宋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宋华强笑,说:“不得已而为之,暂且学学省长的招数。”
杨志远笑,说:“省长在门口设岗是安全保卫之需要,你设岗为的又是哪段。”
宋华强笑了笑,进了屋,把门关上,这才说了实话。宋华强说:“志远,我跟你说实话,我这是不得不为,你不知道这临近年关,送礼之人络绎不绝,你批评也好骂娘也罢,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只得学学省长,在门口设一道岗,图个清静。”
杨志远笑,说:“看来省长说得没错,县委书记虽然职务不高,但权力很大,有权的地方自然就有利,自然就会引得逐利之人趋之若鹜。”
尚平三说:“省长为什么要加强党风廉政教育,加强官德教育,就是为了让我们加强自律,加强抵抗诱惑的能力。”
杨志远笑了笑,说:“这就好像钓鱼,鱼之所以愿意上钩,是因为有饵。其实人人都知道鱼是怎么上钩的,都以为自己不会像鱼那么傻,自己比鱼聪明。可是每年还是有那么多的干部出了问题,被人家钓了,这才知道自己聪明,钓鱼的也聪明,他们不会在鱼钩上放些简单的鱼饵,人家钩子上放得是人民币是美女,就看你经不经得起诱惑。”
宋华强感叹,说:“志远,你这个比喻太恰当了。鱼上钩,不能怪鱼饵;人上钩,不能怪放钩子的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
杨志远笑,说:“这就牵扯到了制度建设问题,鱼上钩,除了鱼饵,还因为钩子在水下,如果把钩子放在水面上,试想还有鱼上钩吗。同样如果把权力放在阳光下,那些藏在黑暗中的钩子想下也不知该往哪下,无从入手。所以党风建设、官德教育不是无关紧要,而是很有必要,至少它可以起到防微杜渐的作用,当然如果能加以制度制衡,那它的威慑力肯定会更大。”
杨志远瞟了尚平三一眼,发现尚平三拿着个笔在笔记本上沙沙的写着什么,他笑,说:“尚主任,你这是在干嘛?”
尚平三笑,说:“志远,你这话太对了,我得写下来,回去后综合综合,写到材料里去。”
杨志远一笑,说:“这可是有版权的哦。”
尚平三笑,说:“这事你别找我,你找省长要版税去。”
三个人哈哈一笑,继续就党风建设、官德教育深入地谈了下去。